第一百零三章 沉寂
回家住了几天,风平浪静,没有官差上门拿人。柳铭风一时无事可做,于是乐得清闲,日日跟陈洙饮酒作诗。柳家的财政状况也一片大好,单福禀告说,陈洙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柳家被烧毁的店铺已经全部建好,重新租了出去,预收了一千多两的租金。 陈洙满意地说:“那就好。四五间铺子一起动工,每处工地都要你照看,没把你给累坏吧?” 单福说:“我不累,那四五间铺子全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只有一处工地,也只请了一个泥瓦班子,我每天过去转一圈、发发工钱就完事了。” 陈洙问:“可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单福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陈洙瞧在眼里,说:“你但说无妨。” 单福于是说:“泥瓦匠一共三四十人要吃饭,我本来打算买两个婆子专门给他们做饭,而且我看柳家只有一个厨娘,将来迟早要再添人手,何不一就两便,于是去请示冬梅夫人。冬梅夫人却不肯,说柳家有一个厨娘就够了,不需要再买人,我只好另想办法。周围的饭铺要价太高,我只好让自家老娘和娘子两个做起来,每日送去工地。” 陈洙听了愧疚地说:“钱mama年纪大了,又于柳家有恩,怎好劳她做这种粗活?三四十人的饭菜分量不小,可别把她累坏了。” 单福连忙说:“多谢小姐关心,我娘她没事,休息几日就好了。只是——” 陈洙说:“怎么?” 单福犹豫地说:“虽说给旧主家做事不该要工钱,但我娘子平时也绣花纳鞋底补贴家用,所以——” 陈洙说:“原来是这事,你自己不是管着外面一众人等的工钱开销么?把她们两个添上去不就行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单福说:“我原本是报了账的,可后来拿给冬梅夫人过目,却叫她划掉了。” 陈洙顿时哭笑不得:“她怎能这样小气?算了,你别跟她计较。”说完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他。 单福连忙推辞:“做做饭而已,要不了这么多工钱,小姐给一半就行了。” 陈洙硬塞给他:“你拿着吧,钱mama累坏了身子,你给她买点好吃的补补。”单福只得收了,却似乎仍有话说。 陈洙于是问:“还有什么事情?” 单福说:“也没什么,只是关于盖铺子的问题,我跟冬梅夫人起了点争执。盖到一半时,老爷出事的消息传来,冬梅夫人叫我别盖了,留着银子给老爷打点用。我说老爷那边不一定有事,而且铺子盖好后马上就能到手一千多两,若是不够,转手卖掉也很快的,所以就算将来需要用钱,也是继续盖下去合算。冬梅夫人却听不进我的话,还说我********为着小姐,不肯替老爷考虑。我没法,只得说小姐手里还有钱,将来打点用足够了,而且小姐的本事她也是知道的,逢凶化吉好几次了,老爷将来未必需要用钱。说着说着,她不知怎的就发怒了,骂了我一顿好的,还要夺了我的差事把我赶出去,我记挂着小姐临走前的托付,据理力争,这才把铺子盖完了。” 柳铭风在一旁听着,等他话音一落,就说:“你的考虑是对的,你是个能干人,你办事我放心。她骂你的话,你不要记在心上。这些日子以来,你忙里忙外辛苦了,你去帐房领二十两银子,算是我给你的奖励。” 等单福走了,柳铭风望着陈洙,苦笑着说:“她实在不是个当家的材料。” 陈洙也笑着说:“她也算尽心尽力了,虽然小气了点、没远见了点,但事事都为你、为柳家考虑。” 柳铭风摇头说:“我何尝不知道她是为我考虑?但有时候好心反而办坏事,她资质如此,强求不得。也罢,反正以后由你当家。” 陈洙说:“铺子的事就告一段落。倒是厨房那边,确实该添人了,柳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一个厨娘哪里忙得过来?没的让人说我家苛待下人。” 柳铭风说:“可不是?刚才我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可酒都快喝完了,菜还没送上来。” 陈洙笑道:“你别光顾着喝酒,虽说朝廷那边应该不会有事,但你坐在家里,人家也不会主动向你示好,你得上门去走动走动才是。”
柳铭风点头说:“这我省得,不劳夫人费心。” 过了十几日,朝廷的调令果然下来了,柳铭风进了户部,品级不变。柳铭风很高兴,说:“当初科举中榜后,我被安排在兵部做事,可我这性子,哪里是带兵打仗的材料?后来我想尽了办法,也没有脱去兵部的影子,不料这回却成功了。去户部管管开支钱粮,正适合我这种细致绵软的人。” 陈洙也替他高兴,揶揄他道:“你私放反贼,朝廷哪里还敢派你打仗?别让你把敌人全放跑了。” 柳铭风作恍然大悟状:“我还没想到,这一放竟放出个名堂来了,从今天起,我就成了‘心慈手软柳侍郎’,夫人你可满意我这个新外号?” 陈洙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挖苦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柳铭风喜气洋洋,柳家上下的风向也为之一变。冬梅当家几个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些许威风,一下子丢得干干净净。下人不明所以,说老爷明明是升官,前些日子夫人却搞得跟抄家杀头似的,果然没见识,于是有事纷纷问陈洙拿主意。陈洙又是个手头松的,下人们得了好处,越发抬举起她来,连她的称呼也从“姨娘”变成了“当家娘子”,陈洙笑纳了。冬梅无事可做,日日躲在房里生闷气。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忽然有一天消息传来,傅山出事了。 陈洙得知消息时愣了一愣,自从彭老大过世后,她就再也没跟“乱党”交往过了。周询那里她倒是常去,但不过话话家常,本来她看周询孤苦伶仃,想给他买个侍妾,却在他和多铎的一致反对下没有成功。至于周询和复社、天地会的交往,她从不过问,只劝他小心行事。曾几何时,她以为“江湖”已经离她远去了,她只是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妇人,可当傅山蒙难的消息传来时,在她胸中沉寂已久的那颗侠义之心,又怦怦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