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两难

    正当柳家上下一片欣欣向荣时，柳铭风跟随吴三桂入川剿匪的消息传来，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惊破了陈洙的美梦。

    陈洙冲进柳铭风的书房里，对他大吼：“你不是答应过我离开吴三桂的吗？”

    柳铭风正在喝闷酒，见她冲进来，委屈地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朝廷中人不给面子，我是求告无门啊！”说完长叹。

    陈洙说：“那你怎么不拿银子去打点？我这里有的是，你要多少？”

    柳铭风摇头说：“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我没站队的错。原以为到了新朝，东林党、阉党的那一套不管用了，只要我用心办事，就能得到升迁。没想到那帮人斗垮了明朝，又跑到清朝来开新店接着斗，等我发现不对时为时已晚，两边都不肯要我了，还给我派了个脏活累活，马勒戈壁的！”

    陈洙也听得义愤填膺，想了一想，说：“既然求他们没有用，那我们去求尼堪。”

    柳铭风说：“你以为我没有想到吗？可尼堪他自己也出京剿匪去了。”

    陈洙没辙了：“那你辞官吧。”

    柳铭风沉默半晌，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陈洙连忙问：“什么办法？”

    柳铭风犹豫片刻，似是难以启齿：“请你表哥周询去求豫亲王多铎。”

    陈洙还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闻言勃然大怒：“你还真能想啊！明知多铎对他不怀好意，你还让他替你求情，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

    柳铭风也怒了：“你以为我愿意啊？将来传出去，我又能落个什么好名声？不怀好意又怎样，他不是已经收了人家的宅子和银子么？就算是火坑，他也已经自个跳下去了，不是我推的。”

    陈洙怒极反笑：“你不要脸，他还要呢！前一阵多铎逼他就范，他还以死抗争呢！”

    柳铭风讥讽地说：“他当然要脸，否则也不会收了人家的银子，却假托是你给的了。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既要当****，又想立牌坊’。”

    陈洙气得几乎晕死过去，但有些事情又不能讲出来，只好跑回自己房里，扑在床上蒙头大哭。

    这一哭就哭到掌灯时分，晚饭送来了，陈洙动也不动，碧珠在一旁劝得口干舌燥，也是徒劳。

    最后柳铭风来了，他看着陈洙兔子似的双眼，愧疚地说：“都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你切莫气坏了身子。”

    陈洙扭过头去不理他，他叹息一声，从背后搂住她说：“我心情不好，又喝了酒，这才说了昏话，求你不要往心里去。”

    陈洙用力挣扎，柳铭风却紧紧地抱住她不放：“求求你，现在我心里难受得很，你让我靠一靠吧。”

    陈洙便不动了，半晌，只觉得一滴眼泪掉在她颈上，顿时呆住了，成亲这么久，柳铭风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想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被逼到了这步田地，她不由得一阵心疼，低声说：“你又是何苦呢？既然这官不好做，咱不做了就是。”

    柳铭风哽咽地说：“我少年穷困，中年丧子，临老了失产又失官，忙活了一辈子，竟是一事无成，最后还要靠你的嫁妆过日子。”说着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洙也几乎掉下泪来，往日他所经受的苦难一点一滴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想，柳铭风明明是个温柔的好男人，上天待他何其不公？她于是柔声安慰他道：“你不要难过，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的，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过不去的坎。”

    柳铭风好容易才止住泪，低声说：“我反复想过了，这官我是不能辞的，这一辞，人家会说我贪生怕死、临阵退缩，我这辈子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所以就算眼下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闯一闯。吴三桂什么的，咱尽量离他远点，如果实在躲不开，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先熬过这阵，等尼堪一回京，我就求他把我捞出来。”

    陈洙想了一想，叹气说：“也只能这样了，我陪你一起去四川吧。”

    柳铭风连忙说：“这怎么行？四川那边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人家，出了事怎么办？再说家里也离不开你。”

    陈洙说：“上次我没有跟你去辽东，结果叫你被冬梅赚了去，我引以为毕生憾事，这次我说什么也不放你一个人走了。至于家里，反正已经上了正轨，有单福关照就够了，我在不在无关紧要。”

    柳铭风感激涕零，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陈洙就命下人收拾行李，碧珠也自告奋勇地要跟她一起去，令陈洙十分欣慰，当初她果然没看错这个丫鬟。

    这次重走入川路，人还是当年的人，景也是当年的景，却没有了上次的轻松惬意，国仇家恨、民族大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来。陈洙连日来躲在船舱里，任两岸风光如何秀美，也不出来观看。柳铭风怕她闷出病来，把她硬拉到船头，说：“为夫得了一首新诗，请夫人欣赏。”

    陈洙无精打采地问：“什么新诗？”

    柳铭风清了清喉咙，摆好姿势，一本正经地吟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朝辞白帝彩云间，暮宿——那个黄河边。两处茫茫皆不见，月落乌啼霜满天。”

    他还没念完，陈洙就笑翻了：“还……还‘那个’黄河边呢！”

    一旁的碧珠也捂嘴偷笑，柳铭风装作吃惊的样子问她：“你笑什么？老爷我的诗不好么？”

    碧珠笑道：“都说老爷才学好，可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抄诗翁’。”

    柳铭风“气呼呼”地说：“你懂什么？这不叫抄诗，这叫集句，通篇不用一句自己写的，才算高明呢！”

    碧珠也受不了了：“老爷果然高明。”

    柳铭风于是作得意洋洋状，陈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想他还真是个活宝。

    快到重庆时，陈洙碰到了一个故人，彭老大。

    陈洙惊讶地问他：“你们排帮不是在湘西一带活动吗？你怎么跑到四川来了？”

    彭老大叹气说：“别提了，我也不想跑这么远的路，可吴三桂在四川大力剿杀反清义军，我自命侠义中人，当然要去阻上他一阻。”

    陈洙奇道：“当日你不是说张献忠滥杀无辜吗？怎么今天他却成了你口里的反清义士，你还要帮他打吴三桂？”

    彭老大不屑地说：“张献忠算个屁的义士，他死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