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入川

    前往四川的路上，柳铭风一直闷闷不乐，陈洙试着开解他说：“这次虽然是平调，但等三年之后还有升职的机会，另外可以籍此机会多积攒些地方上的经验，你又何必难过呢？”

    柳铭风说：“莫非夫人以为我是因为不得升职而苦闷？”

    陈洙问：“难道不是？”

    柳铭风苦笑着说：“夫人也太低估我的气量了，我是为了去四川而发愁啊。”

    陈洙奇道：“近年来并没有听说四川有民乱啊？四川再坏，能坏过辽东、山东、陕西去？”

    柳铭风说：“我宁可去陕西，也不想去四川。”

    陈洙问：“这又是为何？辽东兵荒马乱，烽火连天，而四川不过是土人多了些，瘴气重了些，只要我们呆在成都城里，又有什么好怕的？”

    柳铭风说：“夫人不知道，我此去四川为官，就是‘流官’，与‘土官’相对应。土官就是当地土司，世代相袭的，比如秦良玉。西南一带流官与土官不和，已是公开的秘密。前不久‘奢安之乱’刚刚平息，西南元气大伤，我此去四川，就是去当和事佬的，费尽心思不说，还不一定讨得了好。”

    陈洙说：“以前也听你提起过奢安之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柳铭风说：“天启元年，朝廷调西南土司兵北上赴辽作战，水西土官奢崇明征集两万兵马聚集重庆，却遭到巡抚徐可求的百般刁难，奢崇明一怒之下杀了徐可求等二十多名朝廷官吏，扯旗造反，迅速攻克合江、纳溪，遵义等重镇。天启二年，与奢家世代联姻的永宁安氏和水东宋氏发兵十万，围困贵州城长达一年之久，城中四十万军民饿死殆尽。”

    陈洙咂舌道：“天哪，真是太惨了！土司兵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柳铭风却说：“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们，自我朝立国以来，对西南土官多有欺压，近年来更是愈演愈烈。土官欲继承上位，必先贿赂当地流官，流官一人即索几千金，平时更是敲骨吸髓、百般刁难，再加上朝中不时有人喊‘改土归流’，于是土官积怨日深，一旦爆发，就是不死不休。”

    陈洙沉吟了一阵，又说：“天启元年爆发，直到今年才平息，算起来整整十四年，这也未免太长了。”

    柳铭风颔首说：“可不是么？大明的财力，一半耗在辽东，另一半就耗在这‘奢安之乱’上了。”

    陈洙苦笑道：“你果然好运气，刚从一个大麻烦里出来，又一头栽进另一个大麻烦里去了。”

    柳铭风说：“没有法子，幸好我不是主官，实在应付不来的话，就明哲保身好了。”

    陈柱想了一想，说：“不如交好秦良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好求她救命。”

    两人于是相视苦笑。

    玩笑归玩笑，两人商议之后，都觉得秦良玉是改善土流关系的一个枢纽人物，于是便打定主意，先去石柱宣抚司拜访秦良玉，然后再前往成都赴任。

    天启七年五月，陈柳两人从济南出发，经济宁入京杭大运河，南下镇江，然后折入长江，逆流而上，途径江阴、南京、铜陵、武昌，过了三峡，到达高家镇时，已是七月了。两人上了岸，直奔石柱。

    来到秦良玉家门口，柳铭风递上拜帖，上书晚辈柳铭风久仰秦老前辈威名，于上任途中携夫人来访。

    下人进去通报了，陈洙担忧地说：“不知秦老将军愿不愿意见我们。”

    柳铭风猜测道：“秦老将军是土家人，传闻土家人最是好客，此番见我们远道前来，应该会见我们吧。”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妇人走了出来，呵呵笑道：“我道是哪里来的客人，原来是陈家孙女。”

    陈洙朝她一眼望去，只见她年约六十，身体健硕，面容清癯，听她称呼自己为陈家孙女，不由得奇道：“秦老将军认识晚辈？”

    秦良玉一把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何必这么客气，你称我一声老太太就是了。我去年自京城返家，途中路过江阴，去拜访了我那位老jiejie，听她说起了你。她一个劲地说悔不当初，当年若让她孙儿娶了你，如今她孙儿也不会自甘堕落了。我还说你是怎样一位闺女，竟叫她念念不忘，如今见了，果然是个出类拔萃的。”

    陈洙心知她口中的老jiejie是袁家老太太，不由得尴尬地看了一眼柳铭风，见他并无反应，于是又问道：“不知秦老前辈是如何认识袁家老太太的？”

    说话间三人已走进正堂，分宾主坐下。只听秦良玉又说：“论起我和老jiejie的交情，那可是说来话长。当年老jiejie行侠仗义，浪迹江湖，刚好来到我家，见我父亲受播州宣慰使杨应龙欺压，便出手为他打抱不平。那时我还待字闺中，与她一见如故，老jiejie又指点了我几日武功，这才告辞离去。后来我丈夫被太监邱乘云诬陷下狱，她得知消息前来设法营救，虽然没有成功，但我很承她的情。老jiejie一代奇侠，待我恩重如山，你既是她的故人，我怎能不好好招待一番？”

    陈洙问：“我与袁老太太已是多年未见，蒙她如此挂念，我心里愧疚得很。不知近来她身体可好？”

    秦良玉笑着说：“好得很，我看她是老当益壮了，还说如今国家有难，她当尽心尽力，保一方平安，家里的丫鬟小子，都叫她cao练起来了。我这位老jiejie呀，可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说着翘起了大拇指。

    陈洙笑着说：“物以类聚，秦老前辈也是女中豪杰，难怪会与袁老太太交好。”

    秦良玉呵呵一笑，说：“你这闺女，就是嘴甜，难怪讨人喜欢。”顿了一顿，又说：“我这老jiejie什么都好，就是太宠她孙子了，看都把她孙子惯成了什么样。”

    陈洙又看了一眼柳铭风，才接过她的话说：“她孙子怎么啦？”

    秦良玉叹了口气，说：“那孩子我看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听说不光得了他祖母的真传，连读书也是极好的。可这些年来，不知怎么就魔怔了，竟不想再读书应考，每日里不是走马章台，就是结交江湖人物，可把我那老jiejie气得，唉！”

    陈洙心里一阵难过，说不出话来，只听秦良玉又说：“这些叫人难过的事不提也罢，你如今可是好了，嫁了个如意郎君，京城里都传遍了，柳家侄儿宠她的小夫人呢！”

    陈洙不由得脸颊绯红，柳铭风却面有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