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春日归来
院中的海棠树经过一冬的蛰伏,重焕发出生机,这已是司马绍去广陵的第三个春日了。王初新奇地发现新生的嫩叶每一日都在向外舒展开卷曲的身体,没几日院中便是一片的新绿景象。 司马绍刚走时,王初还有些不习惯,毕竟这几年里两人常常在一处的。好在司马绍时常有信来,寻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也必定会派人送与她,除了不能见面,倒也不觉得十分遥远。 随着年纪增长,她每日的课业也越来越繁重。不仅要练习书法,与族中同龄子弟们一道学习文化,礼仪之类的知识,还要开始学习纺织等古代女子必修课。她虽不十分乐意,却也明白若是想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就一定要学会这些的。 天气渐暖,王初也换上了单薄鲜亮的春衣。今日她穿了一件杏红色薄衫,又将黑亮的乌发绾起,梳成一个丫髻,再系上一根淡粉色的丝绳,既清爽又简单。 王初正在书房中临摹三国钟繇的小楷法帖《宣示表》,此帖笔法质朴浑厚,雍容自然,算是后世楷书的鼻祖。当年王导东渡建康时将它缝在衣带中带来的,可见其珍贵,亦可见王家对于书法的重视程度。 早几年王导便已将此帖传给了王家最有书法天赋的孩子,王初的从弟王羲之。这便是从王羲之那里借来的,过两****回乡下时便要归还,因此王导嘱咐王初一定要加紧练习,在羲之走前将帖子临下来。 感觉到累了,王初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一抬头望见窗外春光明媚,鸟声清脆悦耳,不知不觉便踱至院中。和暖地阳光照在身上,微风拂过脸颊,空气中飘拂着淡淡地青草气息,和着暖暖阳光的味道。 王初走到树下的秋千上坐着,她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却并未展开,只是悠悠地荡着秋千。 浮生偷得半日闲,这话说的正是此刻吧。思绪无边蔓延,突然给她想起一件很煞风景的事。前几****收到王敦来信,说要将王应过继为嗣子。 王敦这几年领兵在外,王应也一直跟在他身边。王敦很喜欢王应,这王初是知道的,可是王初并不喜欢他,想到他竟然要摇身一变成为自己的阿弟,心中很是腻味。 不知是紫玉下的黑手还是王敦自身的原因,王敦年届五十,除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再也没有别的子嗣。正因为这事关系到王敦的香火传承,王初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将王应过继。原本王敦还要接她去参加王应过继的仪式,王初寻了个借口拒绝了。她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便只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心中正不自在着,突然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来,王初慌得立刻跳下秋千,头也不回地往房里跑去。王导在别的事上都顺着王初,只在课业一事上从来不肯通融,每次被他发现王初偷懒,便会将当日课业加倍。 “小娘,是婢子。”兰芝笑嘻嘻地说道。 一听到是兰芝的声音,王初立刻停住步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怒目相视道:“你怎么不早出声,害得你家小娘如此狼狈。” 兰芝听见王初怪她,仍然满面含笑道:“小娘既然责怪婢子不尽责,婢子只好到郎主那里走一趟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王初闻言赶紧跑上前拉住她,软声央求道:“好兰芝,千万别去找阿叔,我错了,我向你认错还不成吗?” 兰芝忍住笑,绷着脸做出一副绝不徇私地模样道:“这样怎行,郎主信任兰芝才叫兰芝督促小娘课业的,兰芝怎敢辜负郎主信任?” 王初继续打温情牌,她将宽大的袖子往上撸了撸,露出手腕伸到兰芝眼前,可怜兮兮地道:“你看,都肿了。况且我只是歇一下,这就要回房去了。” 兰芝瞥了一眼,但见王初玉指纤纤,皓腕莹白,也看不出有何异常。只是觉得王初情态天真可爱,禁不住噗嗤笑了,嘴上还不放过王初:“兰芝怎敢辜负郎主信任。” 看出兰芝分明是心软了,王初低下头语带自责地说道:“既如此,你去便是了,就让阿叔责罚我吧,谁让我自己偷懒的!” 见王初这样,兰芝赶紧笑道:“小娘快别这样,兰芝跟小娘说笑呢。” “真的?”王初抬起头,没想到今日她这么好说话,以往总是要磨半日兰芝才会答应的。
“真的!”兰芝笑吟吟地点头,手中举着一封信道:“世子又有信来了。” 王初疑道:“他不是明日便回来了吗?怎得今日又有信来?” 兰芝撇撇嘴:“婢子也不知。” 王初将信摊开,上面只有四个字:“当心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面带疑惑地回眸一望,王初便愣住了,穿着一身白色罗衫司马绍正站在花厅与书房相通的门洞处望着她。他笔直地立在那里,嘴角噙着笑,朗朗如明珠在侧,巍然若玉树临风。 王初唇间即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欣喜地唤道:“司马绍!”不等司马绍应声,便将信塞给兰芝,提起衣裙呼喊着向他跑去,衣袂随风飘动,脚下的木屐随着她的跑动发出清脆欢快的击打声。 司马绍呆立在原地,澄亮的双眸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王初。她眼波如清水般流动,眼角眉梢皆带着灼灼的笑,直闪灼得整个世界都为之倾倒。当年的稚童如今已经出落成明丽耀人的少女。 因为刚才的跑动她的额间蕴了一层薄汗,两颊微红,耳垂的明月珰摇曳不止。她微微的喘息着,抽出丝帕随意擦拭,举止间全不似寻常小女儿家那般娇羞。一举一动,莫不风姿天成。 王初拿帕子拭了拭汗,抬头见司马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经过这三年的历练,司马绍看起来比当日成熟稳重了不少,但这样的司马绍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却很不相同。他的上唇两侧生出细细的绒毛,原本平滑的脖颈突出不甚明显的喉结,脸的轮廓也不是王初印象里那样的圆润俊美,虽还有些圆润,却比三年前棱角分明了许多,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三年的时光如淮河水一般流逝而去,满腔的欢喜化作一股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