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命的脆弱
王敦在府中摆席设宴招待过至亲好友,接着又带她到各个亲友家中走马观花似的一一拜访,这么着过了好几日才消停下来。 对着那些她完全不认识的大人,要扮作小孩应酬他们,还得随时提醒自己注意礼节,一不小心就出纰漏,王初装的别提有多累了。 回京后王敦需要带她出席的场合已经日渐地少了,如今她总算得了些清闲。 第二日清早,她醒了有一会儿了,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动弹,冬日里能赖床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阿袆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小娘,不好了,郎主着人把李棱绑起来了,还说......,还说要将他打死!” 她刷地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阿袆流着眼泪跪在她床前:“小娘,你快救救李棱吧!” “别慌,赶快帮我穿衣服,”虽然口里这么说,她的手却抖得厉害。 阿袆抱起王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李棱受罚的地方,那里除了一些渗在雪里的不规则血迹,什么也没有。 看到血迹,阿袆抱着王初的手一松,差点失手将她摔下去,幸好王初手攀着她的脖子,阿袆绝望地喊她:“小娘,李棱一定是死了!” 王初不相信李棱会这么容易死去,她强打精神,两手按着阿袆的肩膀,对她说:“别慌,咱们府中受了罚的人一般会送到哪儿?我们快去看李棱,说不定他还有救。” 当她们看到李棱时,王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那个开朗精怪的李棱吗?!” 他躺在一个肮脏的席褥上,房间里干冷干冷的,他却很热似的,大口的喘着气,面色苍白中泛着潮红,身上的衣袍残破不堪,一条条零碎地布片粘在身体上,和伤口、破皮混为一体,浑身没有一块整皮,多数伤处还在流血,满身都是暗红色地血渍。 王初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愧疚地哭道:“李棱,是我害了你!” 李棱闻声勉力抬眼,看到是她,他咧嘴一笑,安慰道:“小娘,你来了。” 她哭泣着焦急地对李棱说:“你的花蕊丹在哪?不是还有一粒吗?” 李棱想给她拭泪,抬了抬手又无力的垂下来,他望着王初慢慢说道:“别哭,小娘这样哭我心疼,我家小娘应当永远都是快快乐乐的。” 王初拿袖子抹抹眼泪:“花蕊丹呢?” “没用的,小娘,忘了那天我说的,‘凡人两肩胸前背后肋胁左右,至关紧要,破伤皆为死症,破伤血入内者不治,出黑血水者不治,血流出尽者不治’,”他喘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的血已经快流尽了。” 眼泪流的更快了,她扑到李棱身边,哽咽着说道:“不会的,我这就找医者来!” 说着转头叫阿袆去找医者来,阿袆流着眼泪匆匆离开。 李棱努力抬起手指,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王初赶紧问他:“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李棱喘息着摇摇头,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瓶子。 王初搭眼一看,正是那个盛着花蕊丹的瓶子,李棱看着王初:“这花蕊丹,世上只此一粒了,送,送给小娘。” 见王初要推辞,李棱恳请的望着她说:“就当......留个念想。” 他说话越来越吃力,王初赶紧接过:“好,好,我收着,你休息一下,别说话了,医者很快就到了。” 李棱脸色越来越白,他艰难地喘一口气,制止了她:“无......无事,让我说完吧。小娘,李棱此生无甚憾事,只是我大哥他......李棱去后,他便再无亲人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王初抓着他的手,立誓般对他说道:“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照顾他一天。” 李棱看了一眼她身后,唤道:“大哥。” 王初回头,发现门口站了一个男孩子,他五官轮廓都与李棱有些相似,只是比李棱看上去沉稳不少,个子也比他要高些。对王初行了礼,他错身站到王初身侧,王初让开一些位置,示意他上前到李棱身边来。此时他握着李棱的手,眼睛红肿,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他狠狠的抹了把眼泪,勉强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cao心大哥的事了。” 李棱对他笑了一笑,又望着王初,断断续续地说:“小娘,我......我大哥比我聪明,行事也......比我沉稳,以后李棱不能......不能在小娘左右听命,就让我大哥......替我......服侍小娘吧。” 他呼吸越来越短促,王初满脸的泪水也顾不上去擦,她紧紧抓着李棱的手,期望能传达给他一些力量和支持,她目光坚定地看着李棱,一字一顿地承诺道:“我会把他当做我的家人!” 李棱气若游丝,眼睛不舍的看向他大哥,叮嘱道:“大哥,你要......好好的,要......忠于小娘!” 见他点了头,李棱嘴角噙着笑,呼吸起伏得像一个急促地风箱,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僵,闭上了双眼。 阿袆带着医者赶来,一进门看到这个场景,她顿时呜呜的哭起来。 王初斥道:“哭什么,还不快让医者上前。” 说完使劲摇着他的手喊道:“李棱,你醒醒,别睡,医者来了。”
阿袆只是哭,她带来的医者只上前望了一眼,就默声站在一边。 阿袆哭着唤她:“小娘。” 王初恍若未觉,她摇着李棱的手不停喊他:“李棱,你醒醒,李棱,李棱......” 一只手轻轻的覆在她手臂上——是李棱的大哥,大概是见惯了生死,即使自己唯一的亲人去了,他也能控制得住自己的痛苦。他目光里的神色让人不忍猝读,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悲痛,他轻声对王初说:“小娘,他走了。” 这句话传入耳中,过了半日,王初方才有些明白,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地发懵,房间好像在不停的旋转,使她头晕目眩。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喃喃念道:“他走了......”像是疑问,又像是在劝告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李棱不过是和我偷溜出去救一个人,这也算错吗?”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暴力、血腥,这里的人都是魔鬼......” “他还那么年轻,就这样因为我的无知而失去了生命,他有什么错,该死的是我,我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为什么死的却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王初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行走,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她浑身冰冷,心却是火烧一样,燥热的快要冲出胸腔来。 阿袆从后面跑到她面前,阻住了她的脚步,也不管这里的雪积的有多深,她直挺挺的跪下去,王初像是从来没见过她一样,怔怔地望着她。 因为在风雪里追寻王初,这一停下来,脸庞开始变得红扑扑地,她哽咽着对王初说:“小娘,李棱和您再要好,他也只是个下人,他的事府中自会安排妥当。您身子刚好,千万要保重自己,带累您受了风寒,就是他的罪过了。” 王初只是愣怔,看见她嘴一张一合地,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李棱怎么算是下人呢,他是我的朋友啊,他为了我失去了生命啊。” 看见王初的神色,阿袆知道她受了打击,意识一时半会难以清明。偏偏这个小娘自小就主意大,不像普通孩子那么好哄,怕她受了风寒,又不敢强去抱她回房,阿袆急的汗都快下来了,跪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她灵机一动:“小娘,您救回来的那个小郎,打从回了府您还没看过他呢,不如我陪您去看看他?” 听到阿袆提起少年,王初仍然未答话,只是她呆滞地目光渐渐有了些神采。阿袆见状,知道她同意去少年那里,赶忙从雪地上爬起来,抱着她去往少年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