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波涛暗藏

    数日之后，平阳公主进宫面圣。对于之前因为怀孕不适而多有怠慢的事情，子夫向平阳表达了歉意。对此，平阳十分理解，并将自己怀孕时的亲身体会告知子夫，当做参考。两人聊得正欢之时，刘彻下朝而归。

    闲话家常后，平阳提及卫家尚未有自己的宅院，以及子夫那仍然小姑独处的两位jiejie。听到平阳说出自己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对刘彻开口的心事，子夫这才放下心来，满脸期待地看向刘彻。

    在刘彻看来，房子的事好办，直接在北第甲阙赐上一间府邸就成了。等日后自己的大小舅子升官了，再另行赐地新建府邸不迟。至于两位姨姐的亲事，刘彻颇为烦恼地开口：“公孙贺倒是在朕面前，向子夫长姊提亲。听说是因为卫家长女一直不肯答应，这才求到朕的面前的。至于卫家二姊的昏（通“婚”）事，皇姊可有人选？”

    平阳一笑：“卫孺和公孙贺早就两情相悦，只是因为以前两家相差太大，兼之卫孺心有担忧，所以这等好事迟迟难以结成。”

    刘彻好奇：“是何担忧？”

    接到平阳的暗示，子夫颇为不好意思地回答：“当初，长姊一连议了两门亲事，都是还没过门，男方便无疾而终。有相面者言，长姊命格贵重，唯有三公九卿方能配得。长姊怕是担忧旧事再度重演，所以才一直不肯答应。”

    明白子夫一直不曾提起亲人昏事的顾虑，刘彻对卫家识进退懂分寸的行为极为满意，于是有心成全：“说起来还真巧。自从灌夫被罢官后，太仆之位一直空着。朕前些天还想着公孙贺可当重任，结果今天便说道这事了。看来，这太仆之位是非公孙贺莫属了。”

    子夫一听，便知道刘彻准了这事，连忙代替长姊谢恩。

    做媒做出兴致的刘彻又问起了卫少儿的昏事。

    平阳答道：“少儿这事却是与我有几分关联。她看中的是曲逆侯府远支，陈平的庶孙，陈掌。”

    得知详情后，刘彻略微皱眉：“陈掌居然连个五大夫的爵位都没有，又无官职在身。和公孙贺相比，实在相差太远。”

    平阳明白刘彻担心被埋怨偏心，于是解释道：“陈掌对少儿可是极好的。而且陈掌相貌极佳，颇有先祖之风，少儿极为满意。”

    素来对美好华丽事物有强烈喜好之心的刘彻，命人将平阳口中有陈平遗风的陈掌召进宫来。

    在三人等着陈掌入宫时，刘彻颇为得意地说起了今日在长信殿发生的事：“今日我去东宫见皇祖母时，你们猜猜老太太对我说了些什么？”

    子夫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刘彻满脸眉飞色舞，想来肯定是好事。不过以子夫浅薄的眼光看来，定然不可能是东宫放出手中的权利。于是子夫摇摇头：“妾愚昧，猜不出来。”

    平阳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

    刘彻神采飞扬地说道：“老太太提议，以子夫怀育皇家子嗣为由，让朕封子夫为夫人。还说卫青担任区区建章监，实在是太屈才了，让朕给他加官。”

    刘彻话音刚落，平阳就对子夫贺喜道：“子夫大喜呀，这下你可就是仅次于中宫的夫人了。”

    出于直觉，子夫觉得刘彻肯定还有事没说出来，所以只是笑着回道：“公主说笑了。”

    “嗯。”刘彻点点头，“朕没答应。”

    子夫虽早有感觉，听到这话也不禁一愣。平阳更是直接问了出来：“陛下这是为何？”

    刘彻把玩着腰间系着的白玉双印：“皇姊可知道老太太这次为何会示弱？”不待平阳出声，刘彻接着说道，“无他，名不正则言不顺，理不直则气不壮。何况，所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与其接受老太太的好意，之后被她老人家算计，倒不如现在先拒绝，等过些日子后再封赏也不迟。”

    子夫心中一动，却是想起刘彻新政失败时，窦太后处置政敌的理由：不是因为他们意图帮助皇帝夺权，而是偷偷找出他们所做的违法之事，逼迫他们下狱自杀。再想想武帝年间大名鼎鼎的“诽谤罪”，子夫不由得感叹，在这一点上，刘彻可真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平阳若有所悟：“难怪这些天陛下这般封赏卫家，也没见老太太出言半句。”说着，平阳轻笑一声，“子嗣可是关乎宗庙祭祀的头等大事，意图杀人更是与高祖当年的‘约法三章’相违背。姑姑母女，可真是够孝顺呀！”

    刘彻也是一脸笑意，摇摇头叹道：“老太太这可是为她们善后呢。”不过领不领情，可就不是她老人家说了算。

    平阳掩嘴轻笑：“陛下之前那般大张旗鼓地封赏卫家，难道不是为了闹得整个长安城都知道？”

    刘彻轻咳一声，故作正色状：“皇姊，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苦说得这般明白！”

    平阳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黄门通报，陈掌殿外候驾。

    在子夫看来，韩嫣与陈掌的容貌倒称得上一时瑜亮：韩嫣气焰极盛，见之如出鞘利剑；陈掌气质内敛，清隽如芊芊青竹。再想到长兄口中容貌气质不凡的霍仲孺，对于二姊的以貌取人，子夫实在是无语至极。

    显然，容貌气质极佳的陈掌留给刘彻很好的印象，几番交谈后，刘彻不但应允他与少儿的婚事，还赐予他第十一等右庶长的高爵。

    想到年龄最长的卫家老大的另一半仍没有着落，做媒做上瘾的刘彻吩咐平阳仔细寻觅品貌俱佳的淑女。

    对于这一点，平阳满口应承：“这事，我去年就开始cao心了。不过，卫长子一直以两个meimei未能出嫁为由推搪不已。如今没了借口，想来离卫家再办亲事的日子不远了。”

    又听到平阳似乎不经意提起自己如何威逼利诱，命令公孙敖带人前往救出卫青，子夫一方面感激平阳出手救助卫青，另一方面也感谢她提醒自己还没谢过卫青的救命恩人，十分识时务地承过这天大的人情，对平阳连声道谢。

    听到公孙敖如何将子夫的消息告诉平阳，又如何被平阳借此威胁其马上救人，对于这等投机钻营却又惜命之极的人物，刘彻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子夫命人送去金银珠宝表达感激的同时，刘彻也令人同时传下指令，将公孙敖提拔到卫青手下任职。

    看着刘彻对卫家封官赏赐赐婚的种种举动，子夫无意进言劝阻。卫家有官职护身，又有天下皆知的帝王偏宠，想来也不至于再度成为他人刀俎之下的鱼rou。

    想到卫家兄弟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想到刘彻眼中藏不住的满意，子夫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在帝王的算计当中。

    一想到卫青遭受的一切，很可能就是刘彻所乐意见到的，子夫就忍不住心中一阵冰凉。

    纵使知道，刘彻对卫家的偏袒无疑是大大得罪了窦太主。在尚未完全掌权的情况下，刘彻的行为，无疑是颇为冒险的。可子夫仍然忍不住去怀疑，刘彻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子夫会这么怀疑，实在是在这件事中，刘彻得益太多。借着窦太主无故囚人的把柄，刘彻趁机封赏卫家，将卫家纳入自己的羽翼，成为心腹。这样既顺便扩大了手中的权势，也向忠于自己的臣子表明帝王的护卫之心，更向处于摇摆之中勋贵大臣表明自己不容侵犯与蔑视的帝王权柄和尊严。

    随即，子夫便释然了。自家弟弟年纪尚幼，就算汉武帝再有识人之明，难不成就能看出尚未及冠的卫青日后会七出朔方，成为一代“上将之元”。与其说是刘彻存心算计，倒不如说是一代雄主在事发后帝王权术的精妙运用。

    刚刚从尘埃中崛起的卫家，无法避免棋子的命运。要想成为执棋人，卫家要走的路，还很长。要想达到目的，就要不会成为废子。更重要的，就是永远让自己的利益，与帝王的利益一致，不会出现半点背离。

    想到日后卫青和霍去病的赫赫战功，子夫松了口气。起码未来二十年，自己和卫家是不用担心。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毕竟，刘据能不能顺利出世，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