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眼泪
“什么?”太过紧张,我居然没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消了我的记忆。” 消了记忆,消了他有关我的记忆,从此再不相识,一了百了!有早上这一场,还有刚才的铺垫,不需要任何过渡转折我就懂了他的话,哈,他居然还记得那句戏言,并且当了真,行,这么看得起我,那便成全他。 “知道了!但是太突然了!你给我点时间准备。下,下午再找你。”我飞快地应他,说完,也不看他,快步走开,再不走,我怕他看到我浑身发颤,那种从头发到脚趾头都哆嗦个不停的颤,像个轻度癫痫患者,这是怎么了?我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的那一刹那,茫然得不知所措,终于达成所愿各自放过,不是应该弹冠欢庆吗?怎么,怎么还抖得似风中落叶? 转过弯角,迎来一堆叽叽喳喳的人,他们四个胖矮不一,其中一个手拿一捧花,正缓慢而来。他们看到我先是一喜,然后就傻了,“早阳飞!”“早阳飞?” 他们被我的泪流满面给吓到。 “我他娘的忍不住,抱歉啊,”心里的惊涛骇浪无处可去,只能顺着泪珠泼洒而出。 洋平他们呆成了木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完全顾不了这个,踉跄着后退一步瘫靠到墙上,剩下的力气只能用来做一个动作:一把一把地抹去狂涌而出的眼泪,仿佛这样一来,所有海潮般涌起的情绪会随着泪水浮光掠影地从我身体里流出去。 震惊过后,他们四人镇定下来,面面相觑用眼神互打商量,过后就不约而同地各自掏口袋,但一无所获,只有离我最近的高宫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巾。 在其余人的殷切期待下,他把这皱得跟梅干菜一样的纸巾递来给我。 我没接纸巾,而是一把拉过身形巨大的他他挡在面前,“胖,胖子,借一下,”我现在很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小世界来等待一切过去。 高宫圆滚滚的身形隔开了我和外界,我将头抵到他肩背上想掩藏自己,瞬间,一股奇怪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rou乎乎油腻腻的,还有着来自棉麻衣料的粗砺,一点都不清新,有点像晚饭炊熟后弥漫了整个厨房的那种味道,油烟味十足却又香暖可人,可是它能妥帖地抚慰饥饿的肚子和疲累的神经,于是,闻着这股气息的我像在游乐园走失的小孩寻到了大人,终于敢放心大胆地哇哇大哭,将心中无尽的害怕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 害怕,是的,当听明白流川的意思后,心里“噌”地腾起一股深深的恐惧。就那个瞬间,我仿佛看见流川背对着我,带着和煦的阳光,在我眼前离我而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然后变成一阵青烟消散不见,留给我的只有一条被昏暗阴冷笼罩的没有尽头的路,于是,如坠冰窖的我骇得浑身发抖,更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只能木然地走,走到高宫这,才从恐惧中苏醒过来,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没了!那个桀骜又美丽的人,那些眼波流转间的旖旎,那种温暖的陪伴,没了!再不会有了! 明白到这点,我揪着高宫后背的衣服哭得几近抽搐。 直面失去我才发现自己不想失去!强烈到不甘!这世上只有一个流川,往后再不会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凛冽又纯净,他几乎是我遇见的最美好,我不想失去他,不想!经历了他,以后的人事都会失去意义,以后要怎么过?孤单寂寞冷清凄惨,不,我不要余下的生活都是这般的阴冷,不要! 不舍,绝望,难过,飓风一样在我脑海里搅动,搅得我痛苦万分,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生受这万分的不甘,然后承受,咬碎牙根也只能承受。 当我在悲痛欲绝中没顶时,过道上传来“笃笃笃”的皮鞋声,像一阵钟声将我从绝望的苦海中拉了回来,我知道有人经过,我想动,却动不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仿佛在这场悲恸中失去了生气,不能对外界做出一点反应。 我听着这声音放缓,然后感觉到靠着的背部传来震动,随即,走廊里响起咳嗽声,盖过了我的哭声。 好不容易,皮鞋声消失了,高宫也不咳嗽了,他开始唱歌,声音刚好盖过我的。 高宫唱歌不好听,只是扯着嗓子在乱喊,不着调得很,像一只公鸡被捏住了嗓子叫救命,听起来分外滑稽,却也温柔得很。 领受着他难得的细腻,一对比我所失去的,我不可抑止地再次悲从中来, 突然,“早阳飞!”“早阳飞!”“早阳飞!” 谁,谁在叫我?我不想理会,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那清冷的声音执拗地响着,听得我恼怒不已,不由撇头怒喝,“谁?” 模糊的泪光中,白皙赛霜的脸庞近在咫尺,流川! 吓!我倒吸一口冷气,该死!病房门口出来就这一条路,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会过来! 我回过头摸了一把眼泪,强迫自己若无其事,“说了下午,你现在就想?”第一个字才出口,我就大吃一惊,哭过的声音沙哑低沉的,像在示弱, 他没回答,只是怔忡地看着我,那眼神有点迷糊,又有点不敢相信,像是在荒无人烟的山里走得快失去耐心时,突然看到一片小桥流水人家一般的不敢置信。 他不出声看着我,看得我狼狈异常。 我飞快地掉头躲到高宫的身边,挽了他的臂弯就想逃走。 他即刻伸手拦住我们。 未等我有所行动,高宫就挡到我面前,瓮声瓮气地,“让他走。” 高宫大概猜出了我的眼泪来自流川,所以他的语调是冰冷的。 流川不打算理会高宫,他偏头找寻我的视线。 我撇开了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流川缓缓收回手,静默了不到一分钟就斜跨一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而且,低头对上高宫挑衅的目光。 高宫更不示弱,虽然需要仰头才能蔑视到流川,但他贴在裤缝边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这是要打架吗?我脑袋生痛,浑身力气被抽空,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做,只能低头看着高宫的拳头,于是,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高宫的拳头正蠢蠢欲动时,流川突然对高宫弯下了腰,正正经经的九十度,非常恭敬,“我想和早阳飞说几句话,很重要的话,拜托了。” 高宫立刻被吓到,我能感觉挽着的手臂rou一瞬间僵得跟铁块似的。他第一时间转头看我,仿佛要我证明他看到的是假的, 我比高宫迟了好几秒才感到惊讶,上次他如此恭敬,还是对着老爹的时候,老爹对他有教诲引导之功,他低声下气无可厚非,但高宫于他,一向是不相干的存在,他竟然也低下了他自视甚高的头颅,就,为了我?不可能吧, 自我这得不到认同,高宫又转头认认真真盯着流川黑色的头颅看了好一会,好像要把流川给看清楚,然后,他再一次看向我,眼里就有了不忍和敬佩。 对上高宫眼里的不忍和敬佩,我又迟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啊,高宫是应该敬佩呢,一向目中无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傲慢气息的人居然也能真诚平和地低头,多了不起! 见高宫犹疑,流川竟然又说了一遍,“拜托了。” “怎么办?”高宫以眼神询问我。 我不知道,从我答应消除他的记忆开始,我的灵敏好像都逃去了外太空,再经了一场天翻地覆的绝望,我现在脑子钝得厉害,我不但猜不了流川举动背后的意思,甚至连怎么答复高宫都反应不出,我只能傻傻地看着高宫。 见我呆立不动兼面无表情,高宫想了想,便试着拿掉我的手。 我很配合地放开挽在他臂弯上的手。 见状,高宫飞快退后一步,粗声粗气地说,“我在外边等你。” “哦。”我楞楞地看向他。 他扶了扶下滑的眼镜,给了我一个安抚性的微笑,随后转身一摇一摇地向外走,双手插兜的胖胖身形看过去意外地有几分落拓的帅气。 我则被他的笑惊到,那笑没了以往小混混式的油滑,而是带了鼓励,居然能让人无来由地安心,高宫的笑居然能安人心! “你不是说不喜欢了吗?”没等我回神,灼热的气息迫不及待地吐在我耳朵上, 他几乎是贴着我站的,我被吓得一凛,飞快地后退一步,与他隔出距离。 “早阳飞?” 见我不理他,他再次凑近我,眼底迷惑愈加浓重,“你不是说不喜欢了?” “是啊。” “那这个?”他朝我伸出手想摸我的脸,被我一把拍掉,“吧”的一声,很响亮,毫不留情,于是,白皙的手上浮现了红印子,他看到了,脸上浮现了几分错愕。 看来,我的眼泪让他“认为”了什么,我深深地提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点,“我只是太高兴了,这叫喜极而泣。” 他一下静下来,只看着我, 满面的泪有什么好看的!我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双脚外翻就想走人,“.....你干么?” 他猛然一把推我,将我推倒在墙上,然后压了上来, “留下,行吗?” .....?!我一下圆睁了眼,他想干什么啊这神经病!“不行!!!!”一直压抑着的火气被点燃了导火索,一下冲天而起,将钝然难过什么的烧得一干二净,留下满脑奔腾的噬人的冲动! 他噎了一下,继续四个字,“留下,行吗?” “不行!!!!”我眼睛瞪得更大,梗着脖子就冲他喊, “留下,行吗?” “不行!不行!不行!” “留下,行吗?” “不行!!不行!!不行!!” ..... “留下,行吗?”他仿佛下了死力,一气地说着,非要我听进什么, 我一口气“不行”了十几遍,沸腾的火气慢慢平息下来,然后也就真的听进了他想要我听进的,他说得不再是“留下”,而是“留下,行吗?”多了个“行吗?”意味着什么?我不愿去想,只狠狠瞪他, 见我静下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又说了一遍,“留下,行吗?” 我再无话可说,他怎么能不可理喻到这种程度?!“不留!不留!为什么要留?我们结束了!” “没,没结束!” “结不结束你说了算?” “也不是你说了算。” 哦哟,还强词夺理!我很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的,简直非人类!“再给你一分钟!有屁快放!” “你哭了。” 嚓,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了喜极而泣!” “你还喜欢我。” “铿锵”,我明明白白听到被恐惧冰冻起来的心脏裂了开,新的恐慌春水一样涌起,他,他居然看明白了!我自己也才刚知道啊!我极度不自在地推他,想夺路而逃,“胡说什么!少自作多情了!” 被丢弃的恐惧汹涌而起时,裹挟着回忆疯狂地在过往的河流里横冲直撞,终于绝望地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冲开了淤积堵塞的部分,我为什么难过的像要死了一般,因为我根本就没放下过!口口声声的“不喜欢了”,不过是自欺欺人,什么“为了他好,为了将来”都是借口,我生生将自己给骗了! “你为什么哭?”他不给我机会逃走,敏捷地用手固定住我的脸,让我无法转移视线, 我避无可避,只能看进他的眼里,那眼珠水润水润的,居然意外的温柔,一下引得我静下心来,他是认真的,认真得仿佛他并没有说过那些残酷的话,也仿佛他从来没有带给我那些伤害, 怔了怔,心头突然酸涩无比,我脱口而出,“是,我把你放在心里,从来就没变过。” 话才说完,他眼睛倏忽一亮,眼珠中央好像有烟火炸开,连捂在我两颊上的手的温度也升了不少。 他的欢喜很真切,真切得让我心头一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东西? 见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有点莫名,问我,“怎么了?” “可你没把我放心上。你会一次又一次地叫我走。”似是为了证实某些东西又好像不是,我抱着模糊的期待把自己脆弱的真心明明白白地剖露在他面前,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推心置腹地袒露内心的想法,所以,我很不习惯。 他一愣。 “流川,今天是第二次了。你看,我多聪明,聪明到能预料这次舍弃!”说这话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仙道讲过的一句,“太灵敏的人总能比愚钝的人更快找到逃离苦痛的捷径,”灵敏?可不是!哈,我灵敏到了本能地知晓危险的方向,本能地逃避,连捷径都不用去找!多牛叉! 他脸色一变,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我抽出手摸上他温润的脸,“流川,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也太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你没办法把我长久地放身边,但我不是篮球,我有心,我受不了一再的舍弃,因为你我已经有点怕感情这回事,”彩子在病房里讲的话,很多已经变成了我的心声,感情对我来说,已变成了一个炸药包,而且可能比彩子的还烈性,“所以,给我个机会,放过我,别毁了我。” 为什么自欺欺人?为了保护自己。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当想通这一点时,脑海里又一次不可遏制地想起亲澈湖,那个要仙道帮他削铅笔,患有“明亮”恐惧症的人,我们何其相像!宿命一般喜欢着冰冷惊艳,被伤之后,也本能地逃避一切再被伤害的机会,只是,他逃过了,我却没有,说到底我对自己还是不够狠! “为什么我没办法把你长久地放身边?不是你一直不要我吗?”这一句将我从唏嘘中炸回, “我不要你?我怎么敢要你!你总是会舍弃我啊!” “为什么我总会舍弃你?” “因为你不能忍受无助感!你不能掌控感情!嫉妒,烦恼什么的,你很不习惯!也不喜欢!因为那些,你会让我走,否则你为什么要我消了你的记忆?”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睛里涌现越来越多的惶恐,却拒绝说话, “你为什么叫我消了你的记忆?”我不愿意就这么简单放过他,我不想再独自背负两人走不下去的责任! 他盯着我,眼珠黑亮的快要灼伤人,“因为太难过了,比嫉妒烦恼还难过!” 见我一副预料中的神情,他突然忿忿不服,“你呢,你为什么一直叫我走?” “因为结果会让我难过,比你的难过还要难过一万倍!” “你和我一样。” 他掰回一局似的指责说得我一楞,哎,我的理由和他的很像!“可是,是你先开始,我只是,我只是.....”已快干涸的脑袋又开始混乱,这怎么能一样呢! “一样的。”他突然就老神在在了,仿佛找到了重大证据。 不会,不可能!我气恼地盯着他,在舍弃这件事上,我的问题不是最大的!正当我们互相大眼瞪小眼时,我们接收到了“热烈”的注视,是一个路过的护士。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往前走,但她也控制不住地偷看了我们一眼又一眼, 我便推了他一把,从他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他收回较劲的目光,眼珠开始慢慢转动,是一副计谋在胸的冷硬神色。 看样子,他又一次没打算放弃,我暗暗叹了一口气,扯了扯被拉弯的衣服,坦诚地直视他,“好吧,你说一样就一样!流川,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像彩子说的,我们的神经都还不够粗,还没能力来承受感情,所以,先放下吧,等修行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来,好不好?” 目前真的只有分开才比较好,双方都是怕“痛”的人,再纠缠下去,以后有很大可能会更“难过”,然后“难过”到各自留下阴影!这绝对是最大的悲剧! 他一下皱紧了眉头,犹豫不决开始在脸上徘徊。 我不想再放任他了,就大跨一步与他错身而过,“我们都冷静一下,我先走,下午再找你。” 还不及踏出第二步,手腕又一次被拽住。 熄了的火气差点又要熊熊燃烧,他到底要哪样?我使劲按捺住怒火,回头极力平静,“怎么?” “去我家。” “我不.....” “我还没想明白,给我时间。”他坦诚地看着我,眼眸中有股坚定,“我也需要机会。” 我皱了眉,他也需要机会是不假,可这里面还有什么好想的? 他小心看了我一眼,“你现在也没事,去我家就当休息。”
嗬,崩盘前还想着劝诱,够冷静的啊!我忍不住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也不说话,就直不楞登地看着我,脸上一点求人的谄媚都没有,但手腕上的手劲却一点都不松, 这时,又有人经过,他仿佛没看到,还是巴巴看着我。 啧!又出无赖招式,估计沧海桑田了他也只会用这一招!我只好瞪他,“行了,去就去,先放手。” “真心话?” 呀,还得寸进尺?我一拽手腕,正准备发飙,却见他轻轻巧巧地松开,转到我后面,戳着。 我莫名其妙,“干么?” “你先走。” 嚓,这是要押解我啊,哭笑不得,我领先他一步往外走。 一路无语,还没走到门口,看到远处矮矮胖胖四个身影,我心内一喜,小跑着冲了过去。 “早阳飞?”蹲着的洋平最先看到我,他当即站起来笑眯眯地向我打招呼, “久等了。”当我哭得天昏地暗时,洋平他们悄悄地走了。 “嗯,”大楠,野间还有高宫转过头看着我,笑了笑,却一句打趣的话都没有。 我脸红了红,刚刚丢脸不是一点两点啊,“回头请你们吃饭。” “行,我们等着。”他们笑得稀松平常,不带任何的异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高宫甚至又露出那副吃货的嘴脸,贪婪地痴喃,“我要吃红烧rou,小排啊,秋刀鱼啊,乌冬面啊,” “行,行,没问题,一定让你吃个满意,那再约了!”我看着他,微微点头,以感激他刚才的维护。 他会意地摸了摸鼻子,扯扯嘴角,“这次不需要再去抢银行吧!” 他的话惹得大家笑成一团,我也忍俊不禁,“哈哈,安啦,一定会带上钱的啦!”他居然还记得那次笑话, “那我们去看大姐头,回头见。”洋平一边笑,一边把高宫往前推,高宫一个没注意撞到了野间,野间向前一个趔趄,手里拿的玫瑰花一歪,飞出几瓣花瓣,瞬间,他变了脸色,转身就给了高宫一个爆栗,见状,大楠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 “回见。” 我笑眯眯地挥别他们嘻嘻哈哈的身影,心里有暖流流过,他们本来可以一早就去看彩子的,不过是为了免我尴尬才来门口等着,同样还有为免我尴尬,流川那么大个人戳在后面,他们硬是当没看见,这帮人,原来也是可以这样贴心可人的。 我目送他们踢踢踏踏地走远,就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去,脑子里不断盘旋着流川刚刚说的那句,“我们都一样。”一样吗?一开始是他感觉受缚,失去心境上的自在,他想要挣脱才叫我走,那如果是我呢?在这段我主动的关系中,我开始是甘之如饴的,我得到了许多快乐,所以,我没觉察到任何不妥,但如果把我们两个位置调一下呢?如果一开始是我受限,是我失去原本的自由,我会做得比流川更好吗?一想及这几天我对流川所做的,我突然没那么乐观了。或许,他是对的。 一路换乘电车回去,不管坐还是站,他都离我很近,目光不时停在我身上,但不跟我讲一句话。 我跟他更无话可说,一路上掉头看窗外风景,心里漫无边际地想许多事。 到了家门口,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风景,我不自觉地停了脚步,一切都没变,就连那树杈都依旧安闲地朝一个方向斜着,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意味,我于是看得入迷。历经这场过山车一样的感情颠簸,我才发现安稳是一种美,更是一种力量,如果人心都能跟这大门,跟这房子一样,不随世事改变,安稳自在到死该有多好。 走在后面的他也跟着一停,等我缓过劲,若无其事地向前时,他才抢先一步开了门。 门里一切如故,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在酒红色的餐桌上,慵懒得让人嫉妒。 我默默扫了承载了太多回忆的房子一圈后,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懒洋洋地拿遥控器打开电视,现在,我和他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静默。 他站了一会儿,也来我旁边坐下。 他坐得太近,大腿靠上我的,不多会,温温的热量传了过来,极是舒服,可惜,不是我该享受的,我若无其事收回了腿。 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跟近,也跟着转头看电视。 电视不好看,我整个人面团一样瘫在沙发上又瘫得太过舒服,所以很快打起了哈欠。昨晚根本没怎么睡,早上又折腾了这么一番,我累得跟条狗没差别,于是,当上眼皮和下眼皮第五次靠在一起时,我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随意地踢掉拖鞋,面朝沙发内里躺下,闭了眼就想睡觉。 很快,轻轻的脚步声停在背后,跟着,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在我眼睑上,给我很大的压力。 “干么?”我忍了忍,还是睁开眼,连个安稳觉都不给,真是! “去床上睡?”他从上往下俯视着我的脸面无表情, “啊?哦。”我很听话,下地就走。我现在是客人,当然要客随主便,再一个,床比沙发舒服很多。 我没任何犹疑就进了他的卧室,床也得要最舒服的。 他照样跟在我后面。 等我脱鞋上床之后,好家伙,他也在我旁边躺了下来。 我撇头看了他一眼,他居然支着脑袋歪在枕头上炯炯有神地看着我,好像我是稀世国宝, “干么老看我?”我实在被看怕了, “嗯?”他楞了一下,明显没预料我责问他,迟了一会儿才说,“我一边看你,一边想,想得快一点。” “想出了什么?” “我没想到你也会这么难过。” “哈,大哥,我人是有点怪,可不代表我不会难过。” 他沉默下来,害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在这点上,他绝对不是故意的,独处太久,自我已变成了他的本性,“其实,我也没想到刚才我说还放你在心上时,你会那么开心。” “嗯,我人是有点怪,可不代表我不会高兴。”他笨拙地调皮了一句。 我意思意思地扯了一下嘴角,“然后?”他的“没想到”能产出什么结论? “我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好,可具体什么事,我说不出,” “哦,那你慢慢想吧,我先睡了。” 我扭头背对着他躺下,不打算告诉他我刚才蓦然明白的。 当他说“没想到”的时候,一切都通了。 “你和我一样,”他没说错,我跟他没区别,从头到尾,我和他都没真正去了解对方的立场,对方的需要。在这一场游戏中,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喜欢对方,而不是按照对方的需要来,似是而非,结果就出了这么多问题。而最要命的是,我们两个都太过珍爱自己的羽毛,稍有差池,就扔开了对方,他也是,我也是,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源头。 他想不到这些不足为奇,夏虫难以语冰,他一直活得自我,从不知道什么是替别人去想,为别人做出让步,所以,他会本能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来选择要或者舍弃。问题是我,我不是“自我”着长大的,可在这件事上,我的表现居然跟他一样,一遇痛处就退缩,而且退得飞快,还退得冠冕堂皇,真是有够差劲啊! 我本想为这个发现深恶痛绝地唾弃一下自己,可是太累了,才转了个念头,我就一头跌进黑甜乡。 这一天真得耗尽我全部的精力,以致我一睡无梦,睡了很长时间。等一觉醒来,天色已阴。 我睁眼,呆呆地望着视线所及的厚厚窗帘,迷迷瞪瞪的,不知今夕何年,直到旁边传来粗重的呼吸,意识才清醒过来。 嗯,怎么了?我扭头一看,他也睡着了,只是眼珠转个不停,好像在做噩梦。 一下子,旧时入他梦的经历在脑中闪过,也是在那次我才知道他对我的观感,梦其实是沟通的最好场所,哎,要不现在再入梦一次,看他在想些什么,如果他还是顽固不化,就在梦里装神弄鬼一番,让他快点“想通!我们现在都很需要时间来冷静。 对,就这么干!心念电闪,我进了他的梦。 咦,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