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病危
腊月的金陵,天总是灰蒙蒙的,间或下一阵小雨,湿冷之气沁到骨子里去,难得有一日放晴了,明春忙使了丫头们把皮褥和毡毯都拿出去晒一晒,去一去霉味。 郑氏这些时日身子见好,也能起来好几个时辰,正坐在一旁看如意抄经,虽然知道如意是临着云娘的字学会的,但总觉得不像,哪有这么几年功夫就能学的纤毫不差的,就连运笔收尾留白都一模一样,她每日看着,只觉得看不够。 如意好容易抄完一章经卷,揉了揉手腕,笑着道:“今儿难得放晴了,明春jiejie倒是忙个不停。” 郑氏自打如意来了,与她很是亲近,虽然不过几日的时间,却让她觉得像是在身边有十数年了一样,一刻也离不了她。听她这样说,也瞧了一眼窗户外,笑道:“她最是闲不住,这会子日头好,怕是叫了那些小丫头开了库房去晒毛褥衣料去了。”她看了一眼如意,“你也陪着我在房里拘了这么些时日,难得放晴,不如陪着我去园子里走一走。” 如意眼前一亮,郑氏肯出门走走,可见对云娘的死放下了不少,多出去走走也能活动筋骨,对大病初愈的人最好不过,她连声应着,忙忙取过件石青缂丝银鼠褂给郑氏换上,又取过滚毛斗篷,叫小丫头捧了手炉来,犹未放心,又快步去取了貂鼠昭君套给郑氏戴上这才笑着道:“好了,这会子必然不会冷了。” 郑氏见她忙忙碌碌地一心想着自己,不由笑着嗔怪道:“既然知道冷,怎么还不快去换了衣裳来。” 如意瞧了眼自己身上的鸦青色小袄秋香色袄裤,一副家常打扮,不禁微微脸红:“我去问问明春jiejie,还有什么要备着的。”快步出去了。 郑氏知道她是要问过明春才敢跟着去,也不拦着她,想到这些时日明春对她的提防和冷眼,她都坦然受了,也不抱怨,可见是好的。 片刻,明春匆匆过来,却是着紧换了衣服,亲自扶了郑氏,对如意和几个小丫头道:“我陪着夫人出去散散,你们留在房里,仔细看好门,把幔帐都卷起来透透气,收拾收拾。”如意也不多话,与几个小丫头应着,送了郑氏和明春出去。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不见回来,如意有些乏了,便端个圆杌靠在门边眯了一会,正昏昏欲睡,外头小丫头一声叫唤把她吓醒了,她听得不明白,像是夫人怎么了。 顾不得多想,叫了那小丫头到跟前,急急忙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那小丫头不是抱月斋的,又是小跑过来的,一脸惊慌:“姑娘,快,快使了人去花池那边,明春jiejie说夫人吹了风有些发昏,让你快使了人过去。” 如意听得手脚冰凉,才好些怎么又会这样。她顾不得多想,叫了小丫头去开了库房,找出一架紫藤绞股屉子,又从下房点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抬着快步向花池走去,她是想着郑氏必然是不能再走回来,只好用这个抬了回来。 才到花池边,就见留步亭外跪着两个小丫头正用袖子掩了面哭哭啼啼,明春扶着郑氏坐在亭子里,怒目瞪着那两个丫头,如意心急如焚,快些上去瞧,只见郑氏半阖着眼靠在明春身上,脸色十分难看。 顾不得多问,如意与明春一道搀了郑氏上了藤屉子,用斗篷盖着,几个婆子一道抬了回抱月斋去。如意跟着走了两步,回过头冷冷对那两个丫头道:“还不快些跟着过来,一会子再好生收拾你们。”她一进亭子就看出郑氏必然不是什么吹了风,一准是这两个丫头做了什么,惹得她生气旧病复发。 那两个丫头吓得直哆嗦,连忙爬起来,紧跟在众人后头一道去了抱月斋。 如意早就打发了人去请大夫,又让厨里煎了之前用着的药,明春带着小丫头小心地扶了郑氏到床上躺下,只见她已经是身子冰凉,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明春哭着唤了好几声也没有醒过来。 如意此时已是心如刀割,她咬着牙走到外间,对着跪在当中的两个丫头,狠狠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冲撞夫人,若是夫人有什么不好,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那两个小丫头不成想会闯下这么大祸,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向如意磕头:“jiejie饶了我们吧,我们真不是有意冲撞夫人的,只不过是私下说几句闲话,哪知道叫夫人听见了……jiejie饶命呀。”
原来这两个丫头是涛韵轩何姨娘院子里的三等丫头,平日不过是做些杂役,今儿天气好,何姨娘想着叫她们到园子里来找管花婆子要几盆水仙回去,她们边走边嚼舌根子,说起之前听说的二姑娘在郎中府当了少夫人,这两日已经搬到从前大姑娘住的云水居里去了,据说里面住的用的还都是从前大姑娘用过的,二姑娘嫌晦气,一股脑扔了出去,叫人换了自己的嫁妆进去。 谁料郑氏那会子正带着明春在旁边花径里看长了花苞的腊梅,听了个清楚,一时间又气又恼,就这么昏了过去。 母亲终究还是放不下。如意闭了闭眼,将酸涩的泪强压下去,冷冷看着那两个丫头:“私下议论主子,乱嚼舌根传话,这都该是一顿板子打发卖了的。如今我也不罚你们,你们自己上院子里跪着去,待夫人醒来再发落你们。” 小丫头们哭着应了,上院子里跪着,心里却是连连祝祷,求老天保佑夫人不要有什么事,不然她们两个就不是那么好过的了。 大夫请了来,给郑氏号了脉,隔着幔帐看了看病容,却是眉头紧皱:“前一回来分明已是好了许多,怎么突然这般紧了?” 如意的心提到嗓子眼了,明春也是急的手脚发软,连声问道:“您瞧着夫人的病可要紧?该怎么办?” 那老大夫思量了许久,终究提笔写了个方子:“你照着这方子煎了来喂下,若是今晚无恙,明日就会缓上许多,我明日再来看看,再开方子。” 明春忙接过那方子下去煎药,如意却是听得心里一沉,一边让小丫头准备了诊金与那大夫,低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今晚很是凶险?” 那老大夫看了如意一眼,见她眼中满是焦急担忧,只得叹道:“这就要看夫人的运气了。”言下之意,今晚是最为难熬的,只要熬过今晚就一切好说,可是看郑氏的模样,只怕很难能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