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望岁 第十四章 靖港
第十四章靖港 “南王骁勇善战,背后还有秦王运筹帷幄,老冯你多虑了!” “那是!那是!”见李定国并不接招,冯双礼赶紧换了话题,“说到运筹帷幄,王爷这回在湖南的所作所为,那才让末将开了眼!先是兵分两路,再‘诱’敌围歼,连战连捷,现在更是糊‘弄’得孔有德以为大军主力就在衡阳、湘潭之间,那知道从一开始,王爷就打算直捣黄龙呢? 难怪兵书上都说,兵者,诡道!我老冯一副直肠子,就是学不会啊!” ;眼瞅着冯双礼一把年纪,还做出一副滑稽的模样,李定国笑得差点将含在嘴里的酒喷出来,“打住!哪儿跟哪儿啊?其实没你说的那么玄乎,勤能补拙而已!” “就这么简单?” “当然!你以为我是怎么骗过曹得先的斥候的?我是率军真的北上过了岔路口,在那里过了夜,然后星夜兼程地往回赶,一天一宿那是八百里啊!不要说吃饭,就是喝水、撒‘尿’,人都不许下马,这才堪堪赶到蒸水边!” “可我看,还是王爷高明!算准了,这些鞑子的狗‘腿’子一见王爷的帅旗就得吓破了胆,压根就不敢破釜一战!” “是啊!”李定国将酒杯往几案上重重放下,“是有些冒险!不过即便真的死战不退,我军顶多落个惨胜!但单单一个惨胜,也是本王负担不起的啊!” 下面的话,李定国没有说。。。出兵前,孙可望‘私’下里讲的很清楚,粮饷、辎重就是这么多,一旦进入湖南,别管自己如何流血流汗,再别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一兵一卒的补充,给养更不要指望了。而作为一军统帅,他不但要谋划着收拾眼前的孔有德,更要考虑战事以外叫做政治的事情。 而且,至少一点是清楚无疑的,自己这点兵马,不但要打败孔有德,还要应付清军接下来的疯狂反扑,甚至背后的软刀子,如履薄冰啊!否则,用得着这么辛苦?用得着亲自犯险,要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吗? 李定国是条汉子,不要说是冯双礼,就是再至亲至近的人等,象这等牢‘sao’、委屈他也不会吐‘露’半句的。但他心事重重,痛苦万分的眼神,却被冯双礼全都看在了眼里! 冯双礼叹了口气,“是啊!王爷年纪轻轻,肩上的担子重啊!记得皇上在世的时候,那时的王爷成天笑眯眯的,意气风发,哪知道什么是犯难啊!” 李定国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提那些旧事作甚!” “就是!来喝酒!可我就是琢磨着,咱们和他周明磊的粤军比起来,到底谁强啊!” 李定国诧异地瞅着冯双礼,“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王爷你不知道,”说着说着,冯双礼的老脸有些不自在了,“他周明磊派了来的那一千来人也太能打了!看着,我都含糊!不过,后来听说王爷在南边大败鞑子,我的底气又回来了。他们粤军能打不假,说他们火器厉害也不假,可他们打的那些仗,全是防守守赢的。王爷是没看见他们行动,那叫一个慢,先要计算行军多少天,然后按照天数,不但要带足军粮,更要带那么多的弹‘药’,跟老鼠搬家似的,瞅着就让人起急;哪象咱们,抬脚就走,来去如风! 别看我老冯是个老粗,这,也叫师爷细细讲了几遍,这打仗,不就讲究一个快字吗?” “什么?你还读了孙子?” 听了李定国略带调侃的语气,冯双礼眉‘毛’一挑,“怎么?老冯就读不得?王爷也太看不起人了! 还告诉您,这书我算读明白了。在我看,整个十三篇,除了九篇行军、第十一篇九地、第十二篇火攻、第十三篇用间之外,几乎每篇都以机动思想为前提,讲究的是一个以动制静。” “真的?那第七篇说的也是?” “王爷是想考我?”冯双礼得意地笑了,“第七篇里不是有一条以迂为直嘛!这不也是在讲如何动的吗?” “行啊!看不出,我们老冯都要成孺将了!” 见冯双礼一副扬扬自得的样子,李定国随即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上兵伐谋!为大将者,最重要的不是动得快不快,而是要先制造胜利的形势,然后才寻找敌人的弱点与之决战,而不是在‘交’战以后才去追求胜利! 周明磊为什么能以静制动?就在于他动作之前,已经胜在形势上了!知道吗?这横渡大湖直取长沙的计策,是人家告诉我的! 当时,我也觉得太大胆了。可人家却拍着我的肩膀说,人是有思维惯‘性’的。尤其是孔有德,一把年纪了,总以为自己的那点经历是个宝,以为隔着个大湖就能高枕无忧了,只要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到湘潭,长沙城一击可破!” 不觉间,李定国又想起周明磊和自己说这番话时的神态,半晌才说道:“你觉得,这样的人,是那么容易被咱们逮着弱点的?” 这句话,既象说给冯双礼听的,又象是在说给自己,两个人复又陷入了沉默中。 这天夜里,因为接近‘洞’庭湖东岸了,舰队终于找了个隐秘的河曲处停泊了下来。长沙城并不挨着大湖,而在湖边,有个叫靖港的军事要塞,打下它,四十里路程就能‘摸’到长沙城的北‘门’了。 这次李定国来,不但带了上万的步兵和所用的火炮,甚至连人带马,还有一万骑兵也带了来。 而乘夜驶离舰队的七八十只舰船的,却是阎呈祥率领的一团士兵和数十‘门’小口径火炮。阎呈祥心里并不平静,征战到现在,一个整编团就剩下八百名弟兄了,而这回接到的任务,行同送死,阻击岳州来援的清军于新墙河南岸。 阎呈祥知道,一旦得知孔有德有危险,岳州守军至少也要出动万人,八百对一万,这已经不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而是到底能守多久。二天,这是号称“独以宽慈著“的李定国,所要求的最短时限。 风萧萧兮易水寒!但做为一名有荣誉感的军人,阎呈祥知道,舍我其谁!人马总共就两万挂零,派多了,还怎么集中兵力攻打长沙城,那里至少还有一万五千多清军呢!而且,凭借新墙河天险,正是发挥火器优势的好处所,换做自己,也不能委派他人啊! 于是,咬咬牙,阎呈祥传令:“把好酒好‘rou’都搬出来,叫弟兄们吃个够!估计大西军要是能顺利拿下靖港,最迟明天下午,咱们就有硬仗要打了!” 次‘日’早晨,数十艘战舰大摇大摆地接近了靖港,守卫这里的,足足有两千清军。而这些清军,刚刚睡醒,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敌舰,是打哪儿来的?这是要干什么啊?那些敌军不知道不远的长沙城里,还有一万多守军吗? 正在他们发愣地功夫,就见远处的战舰一字排开,闪亮的火光依次亮了一下,紧接着,无数炮弹就狠狠地砸了下来。这哪里是打战,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虽说是连接岳州、长沙的重要军港,但任孔有德以下,谁也不会想到这里会遭受如此大规模的攻击。这当然还要感谢明磊了,发展到现在,天地会、红‘花’会的实力不是吹,其中不少战舰还是从长江沿岸清军手里买过来偷偷驶进‘洞’庭湖的呢! 于是,原本应该‘激’烈的战斗,却因为清军队那些小炮,‘射’程根本够不到人家,而且人家也没有驶近的意思,渐渐演变成明军单方面不停顿的‘射’击演练了。 这里最高的军事长官李参将已经被持续半个时辰之久的炮击打得晕头转向,突然间,眼前硝烟弥漫,一条血淋淋、白‘花’‘花’的大‘腿’从天而降,啪的一声重重砸在了他的跟前,飞溅起来的温热血水溅了李参将满身满脸,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瞅着象没头的苍蝇般‘乱’哄哄奔跑着的手下,被不时落下的炮弹击中,而这些房屋就如同纸糊的一般,一点保护作用都没有。
这靖港无论如何是守不住了。有了这等觉悟,李参将带头向长沙的方向开溜了。一口气跑出五里地,收集残部,除去极少数向岳州逃走的,活着的大部分都在这里了,清点人数,敌人未损一兵一卒,李参将就剩下不到千人了。 此时,四周传来急促地马蹄声,来援军了!这是这些人的最初反应?可不对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我派去送信的这么快就到了? 想到这里,经验丰富的参将大人一猫腰就钻进了灌木丛,找个低洼地趴下来,再也不敢动了。 果然,他的疑虑得到了应验!四周成百上千的明军骑兵蜂拥而至。我的妈啊!怎么船上还能下来骑兵!就在这等惊惧声中,所有清军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缴械投降了。 在靖港外集合好队伍,李定国站在阵前的高坡上,左面是上万人的‘精’锐骑兵,右面是士气昂扬的步兵,旗鼓相望,甚是雄壮。他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视全场,不少士卒的眼中分明有了惶恐之意。 史载:时长沙未拔,士众皆恐,定国乃解鞍秣马,宣喻众曰: “吾入湘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又为无算。我与清妖,并是仇雠,今‘日’之事,义不图存。我等身后有岳州之敌,身前是湘潭之援兵,实已身处死地!为今之计,只有在敌军未尽至前之时,一鼓而克长沙,诸君无假狐疑,自贻屠脍。” 这是后世流传很久的一段话,其后,明军真的一鼓作气而登上了长沙城墙。 为什么会这样? 用徐运持的话来说,在中早就有明言:“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泛地,有围地,有死地。…… 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散地;……散地则无战。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死地则战。” 当时的李定国,一旦攻城不下,敌援又至,就会处于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的死地;反观孔有德驻守长沙,被战事所迫,生生将湘潭的守军悉数派出,为了填补空虚,只得将身边的北方士卒派去拱卫湘潭,而留守长沙的俱是湖南籍士卒,恰好应了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无战的散地。 为何散地无战呢?因为是自战其地,所以士兵多为本乡本土之人士,而此时,民心背向原本就在明军这边,故孔有德成军就只能依靠严酷军法来维持。而战场上以气势为先,天下没有多少嗜好战争残杀之人,一旦展开决战,远涉千里而来的明军士兵难以回乡逃命,所以惟有死战才有生路;而自战其地的守备方士兵很容易四散逃回乡里保命,两者战意相较当然是如天壤云泥了。 李定国此时虽然士气如虹,但毕竟人数不多,四周还有强敌环绕,很易导致军心震动,于是他又提出死战的一个很重要原因: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象这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的行为在进军湖南过程中虽三令五申,肯定还是经常发生。李定国睁一眼闭一眼装糊涂到现在,正好借用屠城之说,‘激’励士兵死战。 理由很简单,兵士自己已经与当地清军结下死仇,一旦战败,这些士卒又如何可能远涉千里返回贵州呢? 回乡不易,一旦战败或者被俘后果不堪设想,恐怕连死都是一种奢侈了。正是有了这样的认识,所以才有了以后的辉煌战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