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触怒龙颜
封常清刚刚来到官衙,一名年轻的文职官员便向他行了一礼。封常清点点头,心中暗暗苦笑一声,他的身份是银城都督,但无论文官还是士兵,都不叫他封都督,而是叫他封使君。似乎他是太守了,不过这也难怪,他现在做的哪件事情和军队有关,就连驻扎银城的三千军他都管辖不了,那是李庆安的直属。 太守就太守吧!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封常清点了点头便问道:“粮食可运到了吗?” “回禀使君,昨晚半夜到了。十万石粮食,所以属下特来禀报。” “终于来了吗?” 封常清大喜,这段时间他一直为粮食不足而愁,现在粮食终于到了,他急忙令道:“快去找几个人组织民夫搬运入仓。” 他也正准备转身跟去查看,就在这时。从衙门内奔出一名随从,急喊道:“使君慢走!” 封常清一怔,“有什么事?” “衙门内有人找使君,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知道了。”封常清回头对年轻官员道:“你先去椒心参军他们帮忙,要尽快把粮食运进城,我等会儿再去。” 说完,封常清走进了衙洱。边走边问道:“是谁找我?” “来人不说,只知是长安来的。” “长安?”封常清愣住了。如果是剑南来的,他能理解,那是高仙芝派来的,可长安会有什么人找自己。 他有些困惑地走进偏堂。只见里面坐着一名年轻人,身材很高。正忧心仲仲地坐着喝茶,封常清咳嗽一声,走进了偏堂。 “我就是封常清,是阁下找我吗?” 年轻人慌忙站起身,给封常清施一礼,取出一面腰牌道:“在下郭嗣军,是内宫执戟长,从长安大明宫而来。” 原来是宫廷侍卫,封常清心中更加疑惑了,难道是圣上来找自己吗?他一摆手道:“请坐吧!” “不了,我要急着赶回去。” 这个叫郭嗣军的侍卫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低声道:“这是圣上给将军的密旨。” 封常清大吃一惊,圣上居然给他密旨,他心中顿时惶恐起来,手哆嗦着接过了旨意,他回身开门向四面看看,见没有人,官员们都跑去城外运粮食去了,他这才放心关上了门。回屋子用一把小刀拆开封漆,抽出里面的信件。 确实是圣上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命他全力协助庆王,将来封他为北庭节度使。 封常清是个思路慎密之人,尽管只有短短两句话,封常清还是品出了这封信背后的深意,即可能是李隆基要对李庆安动手了,用庆王李综来取代李庆安,可是圣上怎么找到了自己? 封常清心中着实为难,他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北庭节度使?搞不好他的命都要搭进去,李庆安或许不敢杀庆王,但杀他封常清却是轻而易举,更重要是他手中现在根本就没有军权。让他怎么去协助庆王。不知不觉。封常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送信的郭嗣君看出了封常清的犹豫,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不悦道:“怎么?封将军不想接圣上的旨意吗?” 尽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执戟长,但他是宫里来的,是大唐皇帝天子派他来的,莫说是一个小小的节度副使,就算是李庆安,他也照样会摆出点架子。 封常清不敢得罪此人,连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请郭将军替我回禀圣上,封某人一定会照圣上的意思去办。” 一句将军的称呼,让送信的郭嗣君脸上有了点暖意,但将军两个字还是不足以减轻他两腿的疲劳,他慢慢悠悠喝了口茶,道:“封将军,我从长安奔来银城,一路上餐风露宿,身上的盘缠早已花没了,还请封将军借我一点。” 封常清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公开的索贿,他不由呆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对外面喊道:“罗平!” 一阵脚步声响,从外面跑来了一名杂役,躬身道:“使君叫我吗?” “去帐房支五贯钱来!” “噗!” 郭嗣君嘴里的茶喷了一地,他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怒容满面道:“既然封将军当我是叫花子。那我就讨饭回去,告辞了!” 封常清见他嫌少,不由为难道:“郭将军,我的俸禄确实不高,多的也拿不出来,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郭将军请不要嫌产。” 郭丽君脸上古怪,就仿佛看一个怪兽似的上下打量封常清,半晌他才阴阳怪气道:“我倒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听说叫银城,是安西产银子的地方,一年有几十万斤银子,都在封将军的掌握之中,我也不敢提什么数目,只要封将军从牙缝里刮点渣滓给我,就够我后半辈子享福了。” 封常清听他竟然是在打银城的主意,不由微微有些怒道:“银城所出白银皆是安西公有,非我封常清的私产,我安敢随意拿取?” “那好吧!我告辞了,我会在圣上面前好好替封将军美言几句,以示封将军的大公无私。” 郭丽君冷冷说一句,转身便走,封常清的脸胀成了酱紫色,心中长叹一声,只得咬牙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郭嗣君呼地转身回来,又坐了下来笑道:“好!好!那我就再喝一杯茶。”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封常清心中对此人鄙视之极,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匆匆出去了,片刻他拎着银棍子进来,递给他道:“这个给你!” 郭嗣君接过银棍掂了掂,至少重二十几斤,价值三四百贯钱。他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就不好意思了,多谢封将军,我回去一定会在圣上面前给封将军美言。” 他不再多坐,拎着银棍便出门了,他翻身上马,很快便走远了。封常清回到房中。眉头皱成了一团,将李隆基的手谕反复看了又看,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着手,想来想去”是井和庆王联系卜再汝,他写了一封熬信,对门外喊幽,平!罗平!” 很快,那差役又跑了进来。他是封常清的亲随,跟了他十几年。别人的亲随都当官当长,唯独封常清的亲随还是个跑腿的差役。 “使君,请吩咐!” “你去一趟敦煌,把这封信交给庆王殿下,记住,要亲手交给他,若不行,就毁了这封信,不可落在别人手中。” “使君放心,一定办妥!” 亲随拿着信走了,封常清坐了下来,一阵心烦意乱,竟忘了要去城外看粮食之事。 这几天,龟兹生了一件大案,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大唐皇帝李隆基驾崩了,临终前罢免了李庆安的安西节度使一职,命封常清接任安西节度使。这个说法越传越凶,满城皆知,闹得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刚开始李庆安没有过问此事,但后来消息越传越广,影响到了军队中,军营中也有这种传言出现了。 李庆安这才勃然大怒,下令全城戒严。捉拿妖言惑众者,一队队士兵在街上巡逻,调查官开始挨家挨户询问,追查谣言的来源,同时,他们也给民众们解释,因为节度使大将军在安西推行废奴制,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造谣中伤,至于圣上龙体健康,更不会有什么驾崩的说法。 紧接着调查官在军队中也开始辟谣,他们以告示,找士兵和低级军官们谈心的办法,告诉他们,这是因为大将军严惩仆固怀恩卖官,而得罪了某些靠卖官赚钱的人,他们才造谣生事,经过了好几天的辟谣调查,最后谣言终于被戳穿了,四名造谣者被抓住,经过公审,这四人供认不讳,皆承认是因为记恨李庆安废奴而广传谣言。 李庆安亲自以妖言惑众之罪判决四人死刑,公开斩示众,并将此事传遍安西民众及诸军,以示警戒。 李庆安被免职的谣言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月后,被李庆安以杀戮的手段揭穿,这件事在安西影响重大,它从一个反面提醒了众人,现在回讫之战没有结束,大食烽烟未熄。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是不会轻易罢免李庆安。不久,金满县生的另一起谣言事件便印证了这种类似的谣言已经没有什么作用, 生在金满县的谣言事件有些类似龟兹的妖言惑众案,也是传播李庆安被朝廷免职,但这个谣言根本就没有传播起来,就如同喊狼来了一样,同一件事情说多了,大家也就不信了,当有人在酒楼上说这件事时,旁边立刻会有人嘲笑他,“是因为你家的奴隶没有了吗?” 很快,碎叶也有人说李庆安要被免职,但它的效果更是微弱,压根就没有人相信,有人在酒楼里刚刚说起这件事,便立刻被人告了,告妖言惑众者赏钱二十贯,结果造谣者被当众责打一百贯,罚钱五十贯,而告者得赏钱二十贯。 这就叫谣言止于智者,面对皮rou之苦和严惩重罚,再没有人肯谈这件事,只有两口子在深夜床上谈谈这件事,但说多了,就会被老婆一巴掌打去,“老娘攒点钱不容易,别给我出去乱说败家” 在有心人的反反复复cao纵下,“李庆安被罢免,这句话在安西已经成了一种专用语句,意味着家庭破财,也意味着得了意外横财,你被“李庆安被罢免了,吗?你得到“李庆安被罢免了。吗?指得都是另一种意思,至于李庆安是不是真的被罢免。已经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关心了。 这两个月,李隆基的精神比从前好了很多,不再向从前那样精力不济了,而且他的房事能力也大大提高,可以夜夜跃马横枪,虽然每夜结束房事后,他也同样会筋疲力尽,但只要及时服用助情花香,这种筋疲力尽感便会很快消失,第二天又精神奕奕,这些都得益于安禄山进献的第二种助情花香,仿佛让李隆基年轻了二十岁。 但这种助情花香也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李隆基已经完全离不开它了,必须每天服用,在刚开始时,李隆基曾经断过两天,结果,他就感觉自己像要死了一样,他浑身疼得叫喊不止,可接着服用后,身上的疼痛便消失了。 李隆基对这种助情花香的沉溺越来越深,他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他已经难以自拔了,每天服用小每天房事,他就像一部失控的机器,谁也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停下去这天,李隆基终于收到了长子李综的回信,回信是一名安西胡人秘密送来,他自称是庆王殿下的贴身侍从,至于这个送信人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是真的,是李综幕僚阎凯手书,后面有庆王宝印和李综的亲笔签名。 麟德殿内,李隆基在仔细地读着长子的信。 “父皇的教诲儿臣已铭记于心,儿臣会忠实执行父皇的部署,也有信心夺权成功,李庆安对安西的控制并不像外面传言那么强,仆固怀恩之案让众多将领对他失望,废奴令更让利益受损者对他不满,儿臣坐镇敦煌也非为享乐,吐蕃之战,李庆安用人不公,安西军中出现不满之声,儿臣受李庆安之请赶赴敦煌,实为替他安抚众将,李庆安出征后,儿臣督导后勤,每日来儿臣大营诉苦者络绎不绝,儿臣皆一一抚慰,儿臣已在军中稍树威望,可为父皇安心解忧” 看到这里,李隆基精神大振,安西远离长安,他不知军中情况。只是高仙芝主政时,听说安西军内部斗争激烈,现在看来果然不假,更难得长子能参与军中,令他感到兴奋,他又接着看下去。 “父皇既任儿臣为安西节度。儿臣便有信心夺取军权,只是事关重大,儿臣须步步为营,慢慢拉拢瓦解安西将心,尤其安西老将,被李庆安贬黜岭西石国,不满之心久矣,李嗣业、封常清、席元庆、贺拔余润等将皆为安西俊杰,立有不。在安西军中卓有威望。然皆被李庆安调尖岭西。加湃里”李嗣业在石国练兵,封常清在银城采矿,席元庆、贺拔余润则在河中驻军,仆固怀恩被逼出走,得重用者皆李庆安心腹,荔非兄弟之流,不知名者如崔乾佑者,不见功勋竟能独任大将,南需云、雷万春以及他的亲兵护卫皆提升要职,掌安西诸军,儿臣三思反复,以为岭东各军皆为李庆安心腹,无机可趁,只有前往岭西,联系李嗣业、封常清、席元庆、贺拔余润等安西旧将,得他们相助,大事可济,但李庆安为人颇为狡诈,急切动手恐反被其所害。至于他得借口而拥兵自立,徒生兵患,非父皇所望也,儿臣将会徐徐削之,趁其北征回讫,西讨大食之机夺权,早则半年,迟则一载,儿臣定能夺安西之权,让李庆安授,送明月东归,以慰父皇,另,儿臣身边无可用之人,夏公公及诸侍卫儿臣便暂留在身边,联系诸将所用,儿臣叩。谨祝父皇万寿无疆,祝我李氏江山强盛永驻。”
看完这封信,李隆基长长松了一口气,信中有理有据,思路慎密,抓住了反李庆安的关键,那就是利用安西旧将,趁李庆安出征在外之机夺权,李隆基也认为只有利用安西旧将才能扳倒李庆安,这也是他密旨给封常清的缘故。 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没有这么好的头脑,这一定是他幕僚阎凯的建议,让他欣慰的正是这一点,儿子接受了幕僚的建议,他最担心的就是长子不是李庆安对手,可现在看来,长子比他想象中的要强。 但让李隆基微微有些不舒服的是,时间太长,最快也要半年。想到独孤明月那艳丽无双的姿容,他心中yuhuo燃烧,都有点等不及了。 但他也清楚,想夺李庆安军权并不是那么容易,若撕破了脸,他害怕李庆安造反,拥兵自立,安西太远,朝廷难以剿灭,他尤其害怕李庆安的造反将波及到哥舒翰、安思顺等同样要被夺权的边关大将,所以他只能用暗中夺权的方式,这样当然需要时间。若能半年夺了权,那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长子的信小心地收了起来,这时,鱼朝恩见他已经看完信,便谄笑道:“陛下,贵妃娘娘派人催,她思陛下幸临,已经有点等不及了。”“联这就去!” 李隆基笑着站起身,他今天精神格外好,刚才思盼独孤明月,弄得他yuhuo焚身,正想去后宫,他已经好久没有和贵妃有房事了,今天正好妾她那里睡一晚,估计她也是寂寞难耐,李隆基有一种报复后的痛快感,贵妃总是想独占他,让他心中很不悦,他便有意冷落了杨贵妃很长一段时间,今天她主动请自弓过去,这不就说明她向自己示弱了吗? 李隆基兴致高昂,坐一顶软轿,左右数百宦官宫娥簇拥,浩浩荡荡向深宫而去,杨贵妃也在两个月前搬来了大明宫,她住在绫绮殿,绫绮殿是大明宫后宫中最宏大富丽的一组建筑,这也符合她的身份,六宫之,虽然身份虽高,但这几个月,李隆基却主要是去蓬莱阁和听梅苑,去宠爱武贤仪和檄已,已经很少来绫绮殿了。 今天李隆基兴致很高,他一路观赏景色而来,脑海中却想着杨贵妃怎么向他求饶,怎么泪盈盈地拉着他,求他宠幸自己,李隆基得意得几乎要笑出声了。 “圣上驾到!” 宦官一声高喝,李隆基的软轿抵达了绫绮殿台阶前,两名宦官将他扶出了轿子,李隆基快步走上台阶,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杨贵妃身着正一品夫人的朝服,仪容肃然,缓缓向他跪下。 “爱妃,你这是做什么?”李隆基疑惑地问道。 杨贵妃朗声道:“臣妾恳请陛下为大唐江山考虑,不要逼反安西李庆安。” “你说什么!” 李隆基心中俨如一盆冰水泼下,满腔的yuhuo被浇灭了,原来她找自己,是要替李庆安求情,李隆基顿时恼羞成怒了。 杨贵妃仿佛没有看见李隆基的怒色,依然据理力争道:“李庆安为安西节度,西征大食,南讨吐蕃,北征回讫,为大唐夺取万里江山,是陛下的栋梁之材,他功勋卓著。并非有过失,陛下却为一已之私,欲置他于死地,自毁长城,天下之口会怎样议论陛下,后世史书会怎样评论陛下” “住口!” 李隆基气得浑身抖,他指着杨贵妃咆哮道:“联的事情要你来干涉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泪水从杨贵妃的眼中流了出来,她磕了一个头,哽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跟陛下多年,几时过问国事?实因陛下这几个月不恤龙体,肆意纵欲,试想陛下年事已高,怎能夜夜寻欢,臣妾心如火焚,却无计可施,眼看陛下又将行昏庸之举,臣妾不得已,只得效长孙皇后之劝,恳求陛下醒悟。” 这时,所有的宫人都跪下了,他们看出今天贵妃娘娘要遭殃了,“陛下,请饶过娘娘吧!” 李隆基怒火冲顶,已经快失去理智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杨贵妃道:“你不是什么长孙皇后,联也不是太宗皇帝,联看在相国的份上,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反省吧!你若再执迷不悟,就休怪联不念旧日恩情了。” 说完,他转身便钻进了小轿中,令道:“去蓬莱阁!” “陛下!陛下!陛下!” 杨贵妃连喊三声,李隆基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忽然悲声大喊:“三郎!”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但很快又被抬起,迅地走远了,向蓬莱阁方向而去,杨贵妃心中忽然有一种恩断情绝的刺痛,痛得她腰都直不起来,她缓缓从袖子中拔出了一把剪刀,吓得周围宫人大喊:“娘娘,不要糊涂啊!” 杨妾妃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会自杀,你们放心吧!” “喀嚓!”一声,她剪断了脑后的一缕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