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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章 西迁之祸

    第三百零三章西迁之祸

    发生在天宝十一年的阿布思叛逃,对于大唐来说只是一个小事件,除了引起帝王震怒外,惹不起什么风波,也没有人会关注它,但对于回纥和葛逻禄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同罗部是原来突厥的强势部落,阿布思是东突厥除可汗外的第二人物,他率部投靠大唐是草原部落的幸事,也使回纥失去了一大劲敌,最终取代东突厥霸据草原。

    但同罗部叛唐在一定程度上却将改变草原的势力格局,尤其同罗部和葛逻禄部的联合,将严重威胁回纥在草原的霸主地位,这对回纥,是一件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回纥牙帐位于乌德山北麓,昆水的上游,这里是回纥人的权力中心,回纥人几经波折,终于由怀仁可汗骨力裴罗在天宝五年攻杀后突厥最后一个君主白眉可汗,从此,回纥汗国取代了后突厥汗国,统一了草原,成为北方草原的霸主,但怀仁可汗在天宝六年便不幸去世,由其子磨延啜继位,册封为葛勒可汗。

    回纥牙帐所在之地是一大片牧场丰美的草原,水源充足,几千顶回纥牧民的帐篷分布在河流两岸,葛勒可汗的汗帐便位于其中。

    上午,汗帐周围戒备森严,汗帐内,葛勒可汗正召集各部首领及回纥部的主要大将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议题就是如何对付阿布思部西迁。

    葛勒可汗年约三十岁出头,长得彪悍魁梧、壮实异常,在十年前他便号称回纥第一勇士,也能因此在骨力裴罗的众多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回纥新一代可汗。

    草原部落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这注定了草原民族的不稳定性,当北方气候寒冷,草原无法生存时,草原民族便会纵马南下,寻找新的生机,这一点无论是突厥还是回纥,都不例外,只是惧于强大的唐王朝,回纥始终心怀畏惧,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向回纥求救,这才渐渐改变了回纥对唐的态度,从开始的畏惧变成了轻视,继而对唐朝心生野心,不断派兵南下sao扰,并强占北庭,尤其在安史之乱时他们提出了以两京妇女换取他们出兵的条件,最后当时的广平王李豫考虑到长安城内世家大族众多,纵容回纥人抢夺他们的女人会造成唐王朝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最终制止了回纥人对长安的抢掠,但东京洛阳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回纥纵兵抢掠洛阳的汉族妇女,抢夺财物,民众惊恐至极,数万人躲在洛阳白马寺避难,回纥放火烧寺,以致一万多人被活活烧死,这便骇人听闻的白马寺惨案,东都洛阳最终被掠走的妇女数以十万计。

    葛勒可汗经过六年的统治,已经渐渐羽翼丰满,虽然他还年年向大唐进贡,但他已经感到了不耐烦,他的野心渐旺,这次阿布思西迁,使他对北庭的野心苗头又悄然而生,他不由又想起几年前他们试探金山以南的失败,那这一次,他们为什么不借此事来试探一下唐廷的态度呢?

    “我的决心已定!”

    葛勒可汗斩钉截铁地对众人道:“同罗部和金山葛逻禄部的联合,对我们回纥将是最大的危险,我们决不能容忍,必须要趁他们立足未稳狠狠打击他们。”

    说到这,葛勒可汗瞥了一眼拔野古部酋长阿史那,缓缓道:“事情要一步一步来,第一步还是由拔野古部出手,你要制造事端,让我们找到南下的借口。”

    金山以南茫茫的大草原上,一顶顶刚刚搭建成的帐篷内外,到处是忙碌地同罗部牧民,一队队骑马的牧民飞驰而过,在四处寻找搭建帐篷的空地,这是同罗部的一支部落,约两千人组成,部落首领贺迷尔年约六十余岁,是个古铜色皮肤的老者,粗狂豪放,爽朗大笑是他的特点。

    贺迷尔骑在马上,心满意足地望着这片牧场,北方是莽莽的金山,多逻斯河穿流而过,这里牧草丰美,足以养数万头羊,而且大酋长阿布思也告诉了他,经过北庭的协调,南方的沙陀部已经同意在冬季时接纳他们过去度冬,那里的冬季要比这里暖和。

    当然,同罗的最终目标是西迁至夷播海,在夷播海北方广袤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汗国,不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但这需要得到大唐的许可,更准确地说,是需要得到安西节度使的许可,大唐朝廷并不会过问夷播海以北的事情。

    贺迷尔眯着眼打量着草原,这时一群年轻人骑马奔来,热情地笑道:“贺迷尔大叔,我们来帮你搭帐篷!”

    “你们这帮小马驹,不去草原边上四处巡逻,又跑回来做什么?”

    “巡逻有什么意思,还是回来给大伙儿搭建帐篷。”

    一名叫卡扎古的年轻人笑道:“贺迷尔大叔知道我母亲一人无法收拾帐篷,所以我要回来。”

    “卡扎古,你母亲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全族人都会帮助他,你看!”

    贺迷尔一指远处的一顶帐篷,笑道:“你母亲的帐篷不是已经搭起来了吗?你就放心吧!”

    见卡扎古的年轻人见帐篷旁他母亲正在挤羊奶,不由兴奋地向母亲挥了挥手,又对贺迷尔道:“大叔,那我就去巡逻了。”

    他向众人一招手,“大伙儿都和我一起去吧!”

    一群年轻人纷纷调转马头,向北方而去,贺迷尔望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背影,不由摇摇头自言自语笑道:“又一群马驹儿长大了。”

    他又看了看天色,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便回头大喊道:“大家加把劲,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帐篷全部搭好!”

    此时是四月中旬,正是草原一年中牧草最丰美的季节,夜幕下,温暖的南风徐徐吹拂着草原,到处是小虫低鸣,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金山之上,将草原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白之色。

    同罗部的牧民们忙碌了整整一天,都已疲惫不堪,在寂静的夜色中均已酣然入睡,忽然,远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不是牧民归来的声音,马蹄声急如风火,就仿佛发生了大事一般,急促的马蹄声将不少人从梦中惊醒。

    “快逃!”

    夜里隐隐有人在狂喊:“回纥人....杀来了!”

    “啊!”不少人从睡梦中一跃而起,心中惊讶万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更多的人都惊醒了,却不是因为有人叫喊,而是大地在微微颤抖,他们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人,都知道只有数千匹战马以上的奔驰,才会有这种地震的感觉。

    “快逃啊!”

    声音又近了,不是少人听出这是年轻勇士卡扎古的声音,连酣睡如雷的贺迷尔也被他妻子从梦中推醒了。

    “出什么事了?”贺迷尔大步走出营帐吼道。

    营帐外已是一片大乱,男女老少纷纷在收拾最值钱的东西,这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咕咚落地,有人大喊:“贺迷尔大叔,是卡扎古,他浑身是血!”

    “快逃...回纥杀来了!”

    卡扎古话音刚落,数百步外出现了大群骑兵,万马奔腾,俨如狂滔巨浪般席卷而来,马上刀光闪烁,喊杀声震天。

    贺迷尔脸色大变,他狂叫一声,“快逃,不要管东西了!”

    他冲帐篷旁翻身上马,一刀砍断了缰绳,这时他的妻子赤脚奔了出来,“贺迷尔,出了什么事?”

    他根本就无暇解释了,纵马狂奔,一侧身将妻子揪上战马,撒马逃命,他离开营帐还不到五十步,回纥骑兵如大潮奔涌,霎时间便将他们的帐篷吞没,隐隐听见一些来不及逃跑人的惨叫声。

    贺迷尔心痛之极,他狠狠一抽马匹,用他几十年从未有过的速度,向西方逃命而去。

    天宝十一年四月中,回纥拔野古部的六千骑兵越过金山之南,夜袭同罗部的一支部落,杀死老幼妇孺和部分青壮约一千余人,另外近千人逃得性命,向西方两百里外的同罗部叶护大帐逃去。

    两天后,李庆安得到了回纥人夜袭同罗部的消息。

    李庆安是在十天前返回安西,他的妻子暂住龟兹城,一回到安西,李庆安便着手备战对吐蕃战役,在他的近二十万军队中,一大半都部署在岭西,而在安西北庭只有四万新军,这显然是远远不够,为此,他必须将碎叶的精锐部队换防到安西,在这次对吐蕃的战役中,陇右的哥舒翰是主力,他只须从侧翼配合哥舒翰,因此李庆安只准备出兵五万,这样就不会影响到军队屯田。

    粮食问题也同样困扰着李庆安,尽管他决定用大食战俘换取信德的粮食,但这尚需时日,好在他的二十万军队中,有一半是西域胡兵,可以用安西丰富的牛羊rou来解决粮食。

    就是这样,他屯粮也只有三十万石,分给每个士兵,每人只有三石的粮食,也只能维持三个月,他至少需要半年的粮食才能等到秋熟,朝廷答应运送十万石粮食支援安西,这样就还有两个月的缺口,如果大食的粮食能及时运来便可解决问题,可如果实在粮食不足,那也只有用牛羊rou来补充粮食的不足。

    这样算下来,粮食就勉强足够了,但就在这时,李庆安却得到了回纥人袭击同罗部的消息。

    这个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部署,他忽然意识到,他背后的回纥狼已经悄然露出了它的利爪。

    “大将军,我以为这里面有两种可能。”

    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给李庆安分析他的观点,封常清将是这次对吐蕃战役的主将,他一直是北庭留守,为此,他已经从北庭南下龟兹,准备接受李庆安的任命。

    “或许回纥人也无心进攻北庭,他们只是因为同罗部西迁而感到了威胁,他们的目的是趁同罗部立足未稳,一举将之歼灭。”

    “那另一种可能呢?”李庆安又问道。

    “另一种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名义上是打同罗部,可实际上是以此为借口,试探北庭的虚实,如果我们反击软弱,他们就会大举越过金山,向同罗及葛逻禄人开战,如果他们获胜,他们甚至会席卷南下,一举攻占北庭。”

    封常清的两种分析,李庆安更倾向于后者,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眉头皱成一团,北庭只有九千驻军,而且都是新兵,他并不畏惧回纥人,但如果回纥人真的是意在北庭,那他就不得不抽兵北上,面临两线作战的压力,尽管他拥有火药这种利器,但他的火药武器还是最原始的阶段,只适合城池攻防和对付大食人这种集团作战,但对于游牧民族这种来如风、去如电的骑兵分散作战方式,杀伤半径就显得偏小,就算火药包中掺入铁珠、铁片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而火炮他们现在还无法铸造,同样,在青藏高原的高海拔上,他的火药也一样发挥不了作用。

    说到底,对付回纥和吐蕃还是得依靠传统的弓箭和骑兵以及安西独有的陌刀军。

    在李庆安沉思之时,旁边的另一员大将崔乾佑道:“大将军,我以为回纥人并不知道我们准备发动吐蕃战役,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就会趁我们全力和吐蕃交战之时,再发动突然进攻,那样会让我们更被动,而现在他们夜袭同罗部,却提醒了我们,卑职认为,这只是他们的前奏,寻找发动战争的借口,如果我们反击,那他们必然会大举进攻北庭,可如果我们不反击,他们却又趁势集中兵力对付同罗和葛逻禄,战后占领金山以西,虎视眈眈北庭。”

    “那依你之见呢?”李庆安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崔乾佑。

    “以属下之见,索性放弃被动防御,直接联合同罗、葛逻禄、沙陀人的三家的兵力,连同一万汉军,主动越过金山,向回纥内部发动进攻,抢夺他们的补给,烧光他们的草料,令他们无力发动对北庭的大规模进攻。”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崔乾佑说得有道理,两线作战确实令他十分吃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吐蕃战役没有打响之前,先行扑灭回纥人南下的野心,想到这,他毅然回头对封常清道:“常清,你继续备战,尽力筹措粮草!”

    他又对崔乾佑道:“你和我立刻赶赴北庭!”

    四天后,李庆安一行赶到了北庭城,目前在北庭三军中,驻守高昌的天山军兵马使是原来李庆安的亲兵队正郑成,伊吾军兵马使是杨再成,这两支军各两千人,而人数最多的瀚海军,兵马使是大将南霁云,副将却是从陇右支援而来的将领仆骨怀恩。

    仆骨怀恩原是朔方军的兵马使,他率军支援了石堡城之战,战后他的军队被哥舒翰扣住不还,后来又被李庆安借到北庭,仆骨怀恩自恃功高资深,不服李庆安的调遣,所以也不得重用,怛罗斯战役时,他的军队被调到碎叶,他本人则留在了北庭,失去了军队,他也就没有了依凭,到现在他只担任了兵马副使,成为后辈南霁云的副手,这令他既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李庆安从安西返回,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仆骨怀恩也参加了,他坐在最后一排,一言不发,面带冷笑地听众人商议。

    李庆安在出发之时,便飞鸽传信北庭,命葛逻禄部、沙陀部、同罗部三部的首领齐聚北庭城,商量出兵事宜。

    回纥人越过金山的南侵不仅侵犯了唐王朝的利益,更是严重威胁到了葛逻禄部和沙陀部生存安全,同罗部则是受害者,他更加坚定要求出兵复仇。

    数十人聚集在一个大堂中,李庆安坐在正中帅位,大将崔乾佑站在他的身旁,瀚海、天山、伊吾三军的兵马使分别就坐,其次还有葛逻禄部的谋刺黑山、谋刺思翰父子,沙陀部的朱邪骨咄支和朱邪尽忠父子,以及同罗部的阿布思等人都赶来了。

    在大堂正中则放着一张沙盘地图,这是北庭及其周边的地图,在沙盘旁,一名来自同罗部的年轻人卡扎古在大声讲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们十五人在金山脚下巡逻,回纥人忽然从山口出现,有六千余人,我们十五人只有我一人逃出。”

    “他们是回纥本部还是别部人马?”谋刺黑山大声问道。

    “他们是拔野古部,我看见了阿史那的儿子昆布。”

    谋刺黑山怒道:“一个小小的拔野古部也竟敢这样猖狂,待我灭了他!”

    阿布思叹了口气道:“大酋长,拔野古部不足为虑,他们只是先头部队,关键是回纥本部的威胁,我们还是听大将军的安排。”

    众人一齐安静下来,这时,李庆安重重哼了一声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开这个会,就是想给诸位明确一件事,无论是拔野古部,还是回纥本部,无论他们是攻打同罗部还是葛逻禄部,只要他们出金山一步,都是对我安西的挑衅。”

    李庆安既然说了这句话,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对回纥动武了,这也是众人所期盼的,草原上从来都是强者为王,无论是葛逻禄、同罗还是沙陀,他们和回纥部一样,都是突厥部一支,天宝三年,葛逻禄部和同罗部曾联同回纥部一齐发兵攻灭了后突厥乌苏米施可汗,最后却被回纥人夺走了草原。

    这一直令其他几部耿耿于怀,这次葛逻禄、同罗、沙陀决定三部联合攻打回纥,又有唐军支持,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庆安又继续道:“这次反攻回纥由我们四方共同出兵,但最高指挥由唐军负责,我委托崔乾佑将军代表我,为这次战役的主将,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们不得违抗!”

    谋刺黑山和朱邪骨咄支,以及阿布思一齐起身道:“我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