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玄功造化,天子门生
刘同寿闭‘门’苦读的消息,之所以传得这么快,主要是因为他的住所太公众了一点,保密措施不足。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帝三番四次的派人去探问,每次派去的人都不同,这一来二去的,很快就搞得人尽皆知了。 一直换人,是因为探查的结果很不合常理,所以,皇帝非常焦虑。他怀疑,小道士是不是吊他胃口吊上瘾了,和身边的宦官们串通好了一起忽悠他。 嘉靖的智商是很高地,‘交’泰殿装修期间,宫人们的情绪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连那些人对刘同寿的亲近和尊敬,他都是了然于‘胸’。 嘉靖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和他那位不拘礼法,行为荒诞的堂兄不同,他不是从小就被当做帝国接班人培养的,他喜欢别人畏惧他,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感觉。他认为,敬畏二字是不可分割的,只有崇敬到了一定程度,才会产生畏惧,在这方面,他是成功的。 宫人们感‘激’刘同寿,不过是畏惧皇威的表现罢了,嘉靖不会认真计较,不过,若是这些人联合起来,试图控制他的情绪,那就不可原谅了。 几次探查都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嘉靖沉不住气了,尽管焦虑后的释放确实很爽,可他依然不喜欢这个过程,所以,他第二次派出了黄锦,打算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一回生,二回熟,黄锦不是第一回来,这次也是轻车熟路。客栈的人都知道他身份。也没人拦着,梁萧直接引他到了刘同寿的书房。 站在书房‘门’口,黄锦却没急着推‘门’进屋,而是摇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黄公公,您怎么了?”梁萧多有眼‘色’啊,尽管他也觉得黄胖子有点做作。可他还是凑趣的问道。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黄锦摇头晃脑的‘吟’了句诗,把梁萧晃得眼睛发直后,这才低声问道:“梁先生。你给咱家‘交’个底,刘道长到底是在搞什么?” 梁萧下意识的回答道:“没搞什么啊,就是读书练字呗。” “咱家知道他在读书,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干啊?”黄锦紧盯着梁萧不放,他知道这家伙是刘同寿的心腹,肯定知道很多内幕。 “考进士呗。”梁萧的答案依然中规中矩。 “我说,咱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黄锦急了,“我跟你明说了吧,万岁爷‘精’明着呢。同样的招数,可不敢对他用两次,第一次他觉得新鲜有趣,些许不耐烦也就忍了,可若是有人以为拿住万岁爷的软肋。可以接二连三的占便宜,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一听这话,梁萧也急了。 “公公说的哪里话?同寿说过公公是自己人,什么都不必瞒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同寿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了,天地良心,梁某要是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每次喝‘花’酒都被娘子捉现形!” “……”这个誓言有点奇葩,黄锦想了一会儿,才琢磨出味道来,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下倒是信了,对梁萧而言,这个后果的确很严重,严重到他无法承受。 看来,想知道内幕,也只能跟正主儿当面谈了,可是,想到刘同寿的机灵古怪,胖子也是一阵头疼。小道士连皇上都敢忽悠,他可没这个自信,能在对话中占到上风。 “呦,黄公公,您怎么又来了?”‘门’一开,刘同寿探了个头出来,笑嘻嘻的向黄锦打招呼。 “我说刘道长,同寿啊,你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啊?实话跟你说,万岁爷是真的不高兴了!咱家不管你到底怎么想的,但今天你若是不能在皇上面前把话给圆上了,那,要倒霉的人可就多了!”事态严重,黄锦没心思跟刘同寿打机锋了,反正也打不赢,何必呢? “读书练字,皇上也会不高兴?”刘同寿显得很无辜,很茫然,还有点无助。 “你就别跟咱家装糊涂了。”接触时间不长,但黄锦已经很了解刘同寿了,才不会被他‘蒙’住呢,他哑着嗓子,低喝道:“丹‘药’呢?说好的丹‘药’呢?你知不知道,万岁爷这几天多着急?吊胃口这种事,又岂能一而再,再而三?” “丹‘药’?”刘同寿一怔。 其实这次黄锦还真是冤枉刘同寿了,丹‘药’之说,本来是刘同寿为了应付捉鬼那差事的对策之一,后来发现了真相后,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有关邵元节的事,他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这老头急切间很难扳倒,那刘同寿就不打算‘逼’得太急,以免对方狗急跳墙,使出两败俱伤的手段来。 刘同寿打算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一点一点的蚕食邵元节的实力,反正老头的命不是很长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等到对方寿终正寝,就可以彻底将龙虎山的势力驱逐出去,或者直接吞并掉了。 考进士这件事刚好给刘同寿提供了契机,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宫中‘抽’身,算是个休战和解的暗示。老邵若是识相,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接过这个橄榄枝,若是不知死活,那就再给他来个狠的。 这么想着,制‘药’的事儿,刘同寿就暂时放在一边了。 当然,他虽然没有关注,但这事儿一直进行之中。听刘同寿说过宫中的惨事后,李家父子的正义感都爆了棚,反对皇帝,当面直谏的本事,他们肯定是没有的,但依刘同寿所说,研制出效果更好,副作用更弱的替代品,却是大有可为。 从宫中回来后,李家父子就一直在捣腾这件事,连刘同寿要考科举的事儿都无暇关注。 “同寿,你不会是真的忘记了吧?”黄锦语声发颤。他哭的心都有了。 要是刘同寿故意吊胃口,那还好说,只要丹‘药’足够好,皇上也未必就追着不放。可若刘同寿是真的忘记了,那就有乐子瞧了。 为了等刘同寿的新‘药’,皇帝停了好几天‘药’了,失望加焦虑。一起爆发出来,那可不是一般的可怕! “不要紧,黄公公。您是来宣旨,叫我进宫的吧?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动身吧。总不能让皇上久等。放心,到了皇上面前,我自有话说,就算出事,也连累不到您。” 刘同寿的安慰起了些效果,树的影,人的名,黄锦对刘同寿还是‘挺’有信心的,前提是,小道士必须得认真起来。 一路无话。 紫禁城虽然戒备森严。但有黄锦带路,又有嘉靖的口谕,更是刘同寿这个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自然也没人敢上前叨,连进宫‘门’时。例行的搜身都省了,不多时,两人就到了乾清宫‘门’前。 黄锦入内缴旨通报,刘同寿在‘门’前等候。知道嘉靖正在不爽中,他已经有了被晾个半天的准备,可谁想到。黄胖子前脚刚进去,里面就一迭声的传声出来了。 “宣,刘同寿觐见!”直呼其名,没有任何修饰,这种宣召方式也是相当之罕见。 此时,刘同寿多少对朝廷规矩有了些了解,他知道,这种宣召方式,本身就是嘉靖的一种暗示:别以为你没有求得着朕的地方,要知道,你小子身份还没确定呢! 进了大殿,刘同寿立时便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氛,大殿被一道珠帘一分为二,龙椅在珠帘的另一端,即便以刘同寿眼力,也看不清嘉靖的神情。 不用说,这也是下马威之一了,厚熜同学之难伺候,果然是空前绝后啊! “草民刘同寿参见陛下。”知道嘉靖要炸刺儿,刘同寿当然不会上赶子给他添堵,他顺着对方的暗示,换了个自称。 “哼!草民?哪个草民有这么大胆子?连朕的事都敢怠慢?”珠帘后传出了一声愤怒的冷哼。 嗑‘药’这种事是会上瘾的,因为对刘同寿报有很高的期待,所以,嘉靖一直在等着他的新‘药’,结果却被刘同寿无心之中放了鸽子,他不发火才怪呢。 “草民岂敢欺瞒陛下?陛下须知,仙丹灵‘药’乃是逆天之物,且不说炼制时需要耗费法力无数,道行低了,更是连边都‘摸’不着,单说这仙丹出炉时,引起的天地异象,就已经相当之可怕了!若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又岂能轻举妄动?” “天地异象?”嘉靖半信半疑的重复了一遍关键词。 “就是所谓的天劫!”刘同寿斩钉截铁的回答。 “真有这等灵‘药’?”嘉靖上钩了,能引起天劫的灵‘药’,那‘药’效还用得着说吗?就算吃了后,不马上霞举飞升,应该也能洗髓易经了吧? 他抬手示意左右,将珠帘拉开,仔细的观察着刘同寿的表情。 “无上天尊,君前岂有戏言?”刘同寿一脸庄严肃穆,唬得嘉靖愈发心动了。 “那,丹‘药’究竟何日才能出炉?” “此丹名为玄功造化丹,暗合地煞之数,需要七十二天方能出炉!”刘同寿随口胡诌了个名目出来。
“七十二天……那岂不是要到四月间了?”嘉靖觉得这个时限有点长,他很想跟刘同寿打个商量,可想到能丹‘药’的灵验处,以及道家法‘门’的严谨,他又犹豫了,这种东西可不是朝廷的礼仪,不能随便改的。 “四月乃是‘春’夏‘交’替之际,最利生发,四月出炉的丹‘药’,效力自可更上层楼。”刘同寿继续忽悠。 “……”嘉靖默然点头,殿试也是安排在四月,也有这么个说法,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念一动,“不对!朕问你,既然是如此重大的事故,你怎地不亲自主持?明明你就是在读书备考,这不是欺瞒朕是什么?”他越说越怒,说到最后,面上已是勃然作‘色’。 张孚敬的那个提议,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无非是讨赏的方法比较特别而已。嘉靖也读过书,可他对礼仪本来就不是很重视,区区一个进士身份,他完全就不放在眼里。 以他的想法,就是刘同寿为了要这个身份,肯定要挖空了心思的讨好他,丹‘药’啊,秘法之类的送一大堆,他满意了,就会投桃报李送一份考题过去,然后,就皆大欢喜了。 谁想到小道士摆出了一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架势,完全没有上赶子求他的意思,于是,在等待的焦躁之外,嘉靖心里又多了份失落,这小家伙居然这么不把圣眷当回事,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现在,小道士又骗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今天,肯定要给他点教训,想到这里,嘉靖又是一抬手,准备叫人把刘同寿拖出去打一顿再说。 黄锦在旁边看得分明,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他太熟悉皇帝的作风了,已经达到了见微知著的地步。看这架势,皇上分明就是要下狠手了! 他连埋怨都顾不上了,只是拼命朝刘同寿打眼‘色’。 只可惜,他的努力都白费了,刘同寿眼角都没扫向黄锦一眼,他很惊讶的反问道:“皇上,那玄功造化丹的灵效您已经听过了,您不会以为,小道这样的年纪,就会有那种逆天的法力和道行吧?如果是真的,那小道岂不是妖孽?” “你就是个妖孽!”嘉靖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但抬起的手毕竟没落下来。 其他人也都在心里附和,能在皇上盛怒的时候打断他,然后还没啥眼中的后果,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刘同寿扁扁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这种灵丹,也只有先师出手,才能炼制得出,而先师在江南水患中,耗费了太多的法力,也只能假手于人,借着世俗之法,即三千大道中的造化之道中,医术的法‘门’行事……” “就是那个李言闻?” “皇上圣明。”嘉靖年间厂卫不出名,并不代表嘉靖对密探不重视,刘同寿早就知道身边充斥着许多眼线,一举一动都很难瞒过嘉靖的。 这也是他不着急炼丹的原因之一,一旦嘉靖发现,他用的不是传统的炼丹术,而是让医生制‘药’出来,很可能会起反效果。 “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嘉靖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关键是刘同寿的说法能自圆其说,刚好又打动了他的心思。哪怕假手于人,但神仙最后毕竟是要出手的,而最关键的,本来也就是最后那一刹那。 传说中,太上老君炼丹的时候,不也是要很长时间么?这中间,他又岂能亲自给丹炉煽火?哪有那么不把神仙当回事儿的?总要找几个道童,火工什么的,比如刘同寿和李家父子…… “如此说来,的确怪不得你。”心里信了,可嘉靖却不打算就此将刘同寿轻轻放过,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这样一来,科举的时候,你就只能靠自己了,仙长却是爱莫能助的。” 他脸上不动声‘色’,眼神却有些得意,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你求我啊,来求我啊,不求的话,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皇恩浩‘荡’,学生虽然不才,也愿尽力一试,这才不会辜负了皇上的隆恩,不使天子‘门’生的名头‘蒙’垢。” “……嗯。”又碰了一个软钉子,但嘉靖却没什么情绪,沉默片刻,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挥挥手道:“既然如此,你且去罢。” “学生告退。”刘同寿应声而出,觐见期间,他不断变幻的自我称谓,终于定格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