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七月飞雪，残城啸悲歌（三）
当天下午东阿南城激战不休时，秦军在西城同样又进行了一次强攻。虽然没有南城战况那么惊险，精锐的秦军还是给共尉把守的西城守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经历了连续不断的强攻，直到戌时三刻天色渐暗时秦军的攻势终于暂时停住了。 偌大的东阿城外除了东门以外，全都残留着无数楚军降卒的尸骨。多达数万具的尸骨实在太多，根本来不及清理，为防尸体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腐烂引发尸疫。秦军在从城下退走时，将大量引火之物覆盖在城下残骼之上点燃。 而秦军攻城时阵亡的数万精锐尸骨被同伴带回后，也只能以同样的方法来处理了。在秦军大营外临近大河的一处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尸骨也正在燃起冲天大火。 城中楚军迫于被困城中，在炎热的天气下出于同样的顾虑也只好在城中的各处大校场中同样将城中阵亡将士付之一炬。 六日一天不间断的激战下来，秦军共计损失了四万精锐和当做rou盾使用的五万降卒，而城中楚军也伤亡了近五万的守卒。一时之间，东阿城内、城外加上秦军大营与大河间的尸山同时都是火光冲天。 当引火的柴薪将尸首中的油脂引燃后，在初秋的微风中，东阿城内外的所有空气中充满了令人闻之欲呕的刺鼻怪味。 十几万具尸首体内的油脂为大火提供了充足的燃料，直到天色将明的卯时初刻，大火才慢慢熄灭。而曾经的十几万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了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 七月初七，经过了一夜各自紧张的忙碌后，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做好了最残酷、最血腥战斗的准备，胜败就看这一天的战况了。 辰时初，天色却没有往日的那般晴朗。阴沉的天空中布满了乌云，不时还有呼啸的风吹过城头，发出了呜呜的幽咽声音，似乎是天空中有无数的鬼魂在发出不甘逝去的呻吟。 阴霾的苍天似乎也对秦、楚两军这无尽的杀戮感到极为震怒，七月本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却有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天际不断飘落。就在城上城下两军士卒目瞪口呆的时侯，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过，鹅毛般的大雪毫无征兆的布满了茫茫天宇之间。 七月飞雪的天象异变，顿时让数十万对阵双方的军将们呆若木鸡，这是苍天降下的惩罚啊！在素来最讲天道、天意崇信鬼神的时代，惹来上天震怒的异兆，无疑让正要继续进行血腥厮杀的两军兵士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就在普通军卒都惊慌失措时，身在北城的项梁和范增却第一时间对天象异变做出了反应。当范增附在项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同样善于借势、借时的项梁当即就令身边亲卫开始向全军高喊起了口号。 “秦人残暴，苍天震怒，天佑大楚，秦狗必败！” 随着越来越多的城中楚军开始响应，震天的高呼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东阿城四面八方。有了项梁与范增的临机处置，天象异变极大的提振了整个城中楚军的斗志和士气。 听着城中楚军声震云霄的高呼，此时城外秦军都有点心生怯意、斗志消沉。即便是素来最不敬苍天鬼神，被六国呼之为夷狄的秦人，面对着七月飞雪这样的的天地奇观，同样是心中忐忑万分。毕竟秦人刚刚做出了将降卒捆为rou盾攻城这样残忍血腥、毫无人道的恶事。 提议将数万降卒列为rou盾并亲自下令全军执行的蒙破，此时尽管面色如常看似平静，其实心中还是极为震惊的。虽然出于对大秦的忠诚和忧患，为了除掉对秦人威胁最大的武信君项梁，蒙破亲自提议并下令对楚军降卒的处置。 可是做为一个同样有生命、有感情、有思想的人，蒙破身为武将的尊严和为人的基本道义都让他心中也很是纠结于自己发出的血腥而残酷的军令。 在满天飞舞的大雪中，听着城中震天的高呼，蒙破在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道：“为了大秦的安危，即使天怒人怨也再所不惜。哪怕是苍天降下罪罚，蒙破愿一力担之！” 默默的在心中向苍天诉说了两句，愚忠于秦室的蒙破将所有的杂念压下后，再次恢复成了那个坚毅顽强、斗志高昂的秦军主将。 “哼，借天时以振军心，不过是惑人心志的小伎俩，以为本将就束手无策了吗？”看着连自己身边的亲卫都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蒙破以同样的手段开始令军士们开始高喊出了对秦人有利的口号。 “大秦军威，震动天宇，七月飞雪，誓斩项梁！” 当秦军阵中的高呼同样从弱到强响彻整个秦军阵营之后，原本惊慌的秦卒比楚军更快的恢复到了充满战意的情形。本就是七国之中推崇法家最为讲求实际，对于天道、鬼神最为藐视的秦人，在有了一个对天降异象新的解释后，马上就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重新握紧了手中兵刃，准备再次开始攻城血战。 就这样，刚刚还在七月飞雪的异变下战意低沉的两军，在经过双方统帅各自不同说法的激励后，斗志更加高涨了。一场更加残酷、血腥的战斗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再次拉开了帷幕。 这场双方都知道是最后决定成败的一战，从一开始就显的惨烈无比。 经过了最后的准备筹谋后，蒙破已经悄悄的将战力最强的八万秦军悄悄集中到了东阿城北门外，做为破城的主力。而西城方向，蒙破请章邯亲自督战，率五万秦军再次强攻西城，南城也由董翳、司马欣率军三万继续攻击。 原本出关中的三十万秦军，除了二万守护在阳谷县粮草大营，屡经激战后伤亡惨重的秦军剩下的十六万兵力被蒙破全部调动起来同时向东阿城发起了最后的攻势。 而蒙破最为精妙的一招却是在东城外，已经无兵可用的蒙破并不罢手。将军中战殁的秦卒战袍给军中二万民夫穿上，临时拿上一柄残破的兵刃，远远列阵于东城外的二万民夫在前排数百名秦卒的率领下也同样摆出了攻城的阵势。 算定了城中楚军迫于形势不会出城攻击，蒙破的这一招还真的让东城的三万守卒同样备感压力。东城同样有秦军准备攻城的消息传到项梁耳中后，项梁也彻底打消了将项羽调来北城的想法。 六日晚间，项羽将王元的推断通禀给项梁后，经过与范增的商议，项梁也是极为认同项羽传来的这个观点。 虽然有项羽麾下的猛将宋阳率五千烈日军精锐在项梁身边，可是出于对涂韦和项离两部军卒战力的担忧，项梁和范增甚至商议了将项羽调至北城压阵的想法。 可是在蒙破的疑兵列阵东城之际，项梁却只能打消了这个想法。本来只是蒙破的一个小小的疑兵之计，最后却让项梁身边战力最强、军中威望最高的大将——项羽远离了北城主战场。 伴着飞舞的雪花，除了东城外秦军列阵于距城五百步外按兵不动，南、西、北三面的秦军几乎同时对东阿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满天雪花让城上楚军的视线受到了极大的干扰，这让秦军的登城变的更顺利了。不过同样是因为雪花飘落城头造成的湿滑，秦军在攀爬云梯和跳城之际都显得极为困难。 上天是公平的，每一件事情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对不同的人同样是有利有弊，就看你能否抓住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那一点了。 就在东阿城的激战正酣之时，天下间却有数位精于日纬星相、推演天机的能人异士都察觉到了东阿城方向的天象异变。 云梦山清溪鬼谷中的王衍老人正与大弟子王羲皱眉紧盯着面前的卦盘；黄石公大弟子风烈也在秦军空荡的大营中一处角落里静静仰观天际，在心中默默的推算天机；而在不为人所知的齐地临淄城中，还有一位真正得到了黄石公衣钵真传的奇人，也在面前的一副星图上不断测算着什么。 根据面前的卦相、星图推测后，尽管各自秘术不同，可是三人都得出了一个相差无几的结果。 贪狼侵日、寅刑已，干支相冲，耀日星陨！ 有帝星之实却无帝星之名，环顾天下这耀日星所征兆的除了此时掌控大楚却未曾真正进位称王的项梁又有何人？ 随后鬼谷老人王衍大惊失色，马上对大弟子王羲吩咐一番后，令王羲马上动身赶赴彭城。秦军大营中的风烈却是兴奋的一跃而起立刻派人向章邯报喜，虽然今日的激战才刚刚开启，可是却已经注定了秦军必胜的结局。 而临淄城中的神秘奇人也同样面带喜色匆匆向自己新近投靠的主君通禀此事，一旦项梁这根擎天巨柱果真倾颓，那么自己这位胸怀大志的主君马上就能借机迅速崛起于齐地了。 冥冥中自有天意。哪怕项羽曾历经千辛万苦，杀出一条血路将项梁自定陶陨落的命运中强行拉了出来。可是顽固的上天，却并不愿意改变自己早已定下的结局。 在种种战场巧合下，与项梁身处一城，却不能继续守在叔父身边的项羽，这一次还能不能将项梁原本的宿命轮回再次打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