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一团乱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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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的晋都炎热依旧,附近的瓜农在城门口兜售水果,却很少有人来买。 一个瓜农咒骂着该死的天气怎么不将人热死,好让买瓜的人多一些一面,小心翼翼的将已经摔破了生瓜切下一小片,给自家的孩子解馋。 孩子看着推车上的熟瓜,固然嘴馋,但也没有哭着闹着要吃。 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实际上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是节约,什么是浪费——他长这么大能够吃上熟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然而即便是很懂事,节约与浪费这种在上层社会中很少出现的词汇,还是可能会陪伴他一生。 “娘咧,是要攒钱,回头给你送到城东去学点把式,将来也好考个武举人。读书你是没指望了,但力气大,学武还有些希望......” 孩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隔壁吴婶儿说,学武要花好多钱呢,不送红包老师不用心教,而且万一打伤了人或者是被人打伤,医药费都不是少数。” 汉子明显没想到这一方面,然而咬了咬牙,还是说道:“那也要学!朝廷发善心,好不容易弄出个什么讲武堂,你不去试试,将来就要跟爹一样,一辈子卖瓜!” 孩子听了这话,有些黯然。 八/九岁的孩子诚然不大,但是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比如什么权势,这时候体验固然不深,可毕竟有一些接触了。 里正的儿子跟他们一样在泥地里打滚,但是那个原来被自己揍的小胖子,现在就算是一起玩耍,也必然会说起自己的那个在京都府当差的叔叔,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抢走原本属于他的头头位置。 孩子想着自己远在天边的穷亲戚,想着那个现在翻了身随时都很嚣张很欠揍的小胖子,又看了看眼前的熟瓜,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后生走了过来,在瓜车前站住了,然后有些犹豫的问道:“这瓜,多少钱一个?” 看到有人问起,卖瓜的汉子赶忙来了精神,说道:“大的十五文,小的十文,不够斤两的少给点也行。不甜不要钱!” 年轻后生看起来也不是富裕人家,于是卖瓜汉子说了句不够称的可以少给点。 当然,单个人买瓜的,都不会是什么有钱人,买卖瓜本就不赚什么钱,汉子本不至于这么大方,然而后生淮扬道的口音让祖籍淮扬道的他感到了一丝亲切,于是他决定,这是给娃儿存钱学武之前,最后一次大方。 “来个小的。” “好勒!就这个?”得到了后生的肯定之后,汉子将那瓜劈开,鲜红的沙瓤子出现,瓜汁流在了刀板上,他随意几刀,将那半个瓜的瓜皮去掉一些,然后递给了后生。 后生只是几口,便将半个瓜吃完。 饶是见惯了大肚腩的汉子,也不禁佩服后生的气势。 这怕是几天没喝水了......然而他这么渴又是怎么做到不着急的? “甜!” 汉子笑了。 后生打了个嗝,然后取出铜钱,一个个的数给汉子,然后拿布包起了剩下的半个瓜。 约莫是看到了孩子吞咽口水的动作,以及摆在不显眼位置的生瓜,后生刚刚将瓜包好,又解开了包裹,拿过刀,将自己的半个瓜切了一半,放到了刀板上。 “给你的。” 不待汉子说什么推辞感谢的话,后生抱起瓜便走了,留下了汉子在身后高声说些什么。 他很疲惫,从淮扬道一路上被追杀过来,他真的已经精疲力竭了,要不是最后时刻杀死了追的最紧的一个人,取了一套衣服,他现在根本不敢出现在晋都城外。 但他既然能活着到达晋都,那么一切危险都消失了。他能报道,也能将大都督的信件送到。 在城门前,他被拦住了。 “背后的东西解开。” 后生解下了背后长条的粗布,露出了一柄大陌刀。 守城门的士兵明显吓了一跳。而进出的百姓则是发出了惊呼,驻足观看,指指点点,多有羡慕之意。 “有文书么?” 后生又取下了包裹,拿出了官府的文书。 “淮军推荐讲武堂的?”士兵脸色变了变,不至于谄媚,但态度好了很多。 “陌刀违禁,你得先去里面登记,然后去京都府备份,最后再去兵部报道。” 后生道了谢,然后不着痕迹的将一个小包塞到了守城士兵小头目的手中。 “哎哎哎,不至于,兄弟......” 守城的小伍长连连推辞。 “讲武堂的学员哦,能为你做些什么是我们的荣幸,呵呵,这什么......多此一举了兄弟!” 后生怔了怔,于是拱手,将陌刀缠起来,去了里面登记。 卖瓜的汉子看着后生进了城门,看着他解开了粗布,露出了大陌刀,不由得愣住了。 乖乖......原来是陌刀军的啊,难怪那么气定神闲。 在当天晚上,谢神策便收到了杨三枣送来的一封信。 “哟,淮扬道的陌刀军,推荐来了讲武堂,果真不一般......窦良?好像在哪儿听过。” 王解花将一碗银耳羹放下,好奇的问道:“淮扬道的?是哪儿人?” 谢神策笑道:“怎么,要打点一下?真是......是江南郡......原来是他啊。” “谁?” 王解花好奇的凑了过来。 “淮扬道,江南郡,苏州府人士......窦良,你认识?” “嗯,是一个叫窦红线的姑娘的哥哥。” “当然,我跟那个姑娘是没有关系的!”谢神策赶忙补了一句。 “太子他......你明白的。” 王解花哦了一声,只是尾音拖得有些长。 “那要不要告诉太子?” “暂时不用了,这个人......我要用,就不交给太子了。” 正说话间,谢老三在门外说道:“少爷,有人留下了一封书信,没说姓名,就走了,说是要交到您手上。” 谢神策皱了皱眉,待拿到了信,将其拆开,看了抬头,说道:“是岳父大人的书信。” 王解花也凑了过来。 “......淮军分裂了......” 王解花的心一瞬间揪紧了。 王家掌握淮扬道以逾二十载,这里的掌控,是全方面的掌控,包括官场,军方以及商业。 然而如今,淮军分裂了。 “消息......确定么?” “岳父大人的亲笔信,不能再真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 晋帝的动作真的够快啊...... 谢神策不禁感叹。 出手的太突然,加上又是连续的动作,谢神策的很多想法晋帝都能够猜到,并且做出应对,甚至如今还有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这让谢神策很不舒服。是以看起来谢家的情况颇为窘迫。 原本的局面被晋帝控制在北方,以及关外道的范围内,甚至连山东道、河北道都没有涉及,谢神策还能找到一些破局的方法,但是如今淮扬道也出现了混乱...... 这真是谢神策始料不及的。 “好在岳父大人岳母大人都没有事。” “大伯他......彻底改变了?” “嗯,改变了。” 王鼎在信中说的清楚,王臻借着守孝之际,王家嫡子深居简出之时联系了淮扬道大半势力,一举将淮军分裂。 一举......分裂。得是多简单粗暴有效率。 “本以为他还有底线,现在看来,他是丧心病狂了。” 谢神策笑道:“我们有一个丧心病狂要鱼死网破的敌人。” 王解花木然说道:“这样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么?” 谢神策问道:“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难道不是权势?” “自然不是。” “那是什么?” “自由。” “自由?怎么会......” “你看,你也以为不会。所以我们都没有猜到他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谢神策继续说道:“其实在二十多年前,他被物品大伯压着。这二十多年来,他又被姑爷爷压着。姑爷爷死了,如果继续履行两家的联盟,他必然还会被谢家压着......你知道的,一个人憋得久了,总要释放自我的。” “所以王臻......疯了。” 对于谢神策的这个评价,恐怕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 王臻怎么会疯,他如今的表现,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王臻在这件事情的运作能力,不能不说恐怖。他将几乎是王鼎一言堂的淮军生生分裂,比之晋帝要分割西北军看起来要简单得多。 虽然说淮军可以说是王家的私军,一部分人对于王臻的反抗可能不是那么强烈。 谢神策笑了,然而当初王臻要发动的时候,绝大部分人还是站在王鼎一边的。 只是短短一年时间,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快? 如果没有拿家人性命威胁之类的下作手段,谢神策只能说王臻作为一个说客,真是强大的无以复加了。 能够抓住这样晋帝裁割西北军这样一个机会,生生将自己从泥潭困境中拔出,一举将局面翻转。 无论是时机还是离间人心,还是保密工作,还是隐忍,都是一绝。 谢神策可以想象王臻那时候纵横捭阖,以天人之姿在王家内斗中完美胜出的姿态。 实在是潇洒...... 谢神策想了很久,这件事代表的意义,这件事可能会带来的影响,嘴角微微翘起。 ——这并没有什么用。或者说,并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么有用。 王臻这一手看似潇洒漂亮,但除了能够让一些人感觉到谢家正式开始衰落、开始众叛亲离之外,并不能真的震慑住一些人。 一些墙头草,在这样的斗争中永远不能真正的左右大局,真正能够起到作用的,还是那些中坚。 一些人固然会摇摆,但也会让谢家一系的官员更加团结,更加斗志昂扬。 谢家的根基远比王家要稳,其触手所及,远非人们想象的那么狭小浅薄。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相公在哼什么?” “唔,一首很励志的歌......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有感而发,还不一定记得起来。” “什么时候的?” “不知道,都忘了。” 谢神策将那封信焚烧,看着香炉中的灰烬,眯着眼想对策。 ——那个送信的人,很可能就是窦良了,可想而知,他一定受到了一些人的拦截——而所谓拦截,不过就是追杀截杀之类的......能够活下来,真的是有些本事。看情形,王鼎是准备在他讲武堂毕业之后送入羽林卫的......李大将军那边倒是好说,就是不知道三年之后还能不能说得上,李七七估计可能出嫁了,再不嫁估计李大将军没脸见人了...... 一边想着对策,脑中也不受控制的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渐渐的困意就上来了。 春困秋乏,这才刚刚进入秋天,谢神策就有些困了。 躺在床上,谢神策将睡未睡之际,王解花问道:“彩衣到底怎么办?” 谢神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看着办吧......我也说不好。” 于是黑暗中,王解花将谢神策搂住,说道:“坏人都是我来做......” “你是大妇么......” 几天之后,又一封书信出现在了谢神策面前,面对手持信件的女子,谢神策有些无奈:“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添乱?” 许芦苇笑道:“能看到你这种表情,说明我来的正是时候。”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候,王解花带着大批丫鬟婆子杀到了。 许芦苇有一瞬间的紧张。 然而随即她就放松了。又不会吃了我,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彩衣在王解花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王解花缓步走了过来,说道:“哟,这不是许家meimei么,果真是国色天香啊,难怪相公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呢。这些年在西北真是辛苦了呢,看看,脸都粗糙了......” 王解花走过来,握住许芦苇的手,看似亲切的说着话。 王解花笑,许芦苇也笑,而且笑的更加动人。 谢神策看许芦苇手上的青筋,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 然而边缘就是边缘,离完全的喷薄还有不可忽视的距离。 王解花是大妇,即便是许芦苇的年纪要比她大,仍然可以笑眯眯的称她为“meimei”。 王解花笑意不减,可说的话却是越来越离谱了。什么手上有老茧啦,裙子样式是两年前流行的啦,眼睛画的不搭气质啦等等,与先前赞扬的国色天香根本沾不上边儿。 谢神策几次欲要插嘴,却被王解花瞪了回去。 作为一个男人,夹在两个女人,不是,夹在一个女人个一帮女人中间,谢神策辛苦的厉害,因为无法脱身,所以倍感煎熬。 好不容易彩衣说了句好话,谢神策拿了信件,赶忙回书房清净。 拆开书信,谢神策看着王青盐娟秀灵动的小楷,心中一片舒坦。然而随即想到了几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耳边便传来了各种叽叽喳喳、明夸暗讽的声音,于是头疼的厉害。 甩了甩头,谢神策将一些杂乱的念头丢开,仔细的看王青盐的书信。 准确的说,那是一张清单,一张货物清单,一张与宇文部接触之后,可能付出的货物清单。 “箭矢、弩/弓、铠甲、工匠......布匹、茶叶、生丝......” “还真是大方啊,就是不知道宇文部有没有胆量吃下这么多了。” “想要得到更多,必然就要付出更多,鲜卑人之间......我拭目以待了。” 谢神威已经启程去了宇文部,如果此行顺利——实际上看似凶险,作为谢神策来说,其实是十拿九稳的——宇文部将会分担贺楼部一部分的压力。 然而这并不是解决西北军问题的根本有效方式,只是能够保证鲜卑三足鼎立,贺楼部有更多的时间来发展自己。 中午的时候,小院子里很是热闹,一帮女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谢神策看着便有些头疼,只是这种局面他又不可能不出面,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桌子。 作为谢神策没有名分的女人,谢裳夫妇自然是不会出面的,实际上许芦苇也不敢再见谢裳夫妇——当年给她留下的阴影毕竟还在。她也不是要一个名分,只是希望保持现有的状态就好。 说是一大堆人,实际上能上桌子的也就三个人。许芦苇规规矩矩的照着妾的身份地位安著、坐下然后为大妇盛饭等等,算是被王解花接受。 谢神策看的无聊,又不能说什么,于是更加无聊。 纳妾要经过妻的同意,而且对于妾,正妻有着绝对的权威,这方面的事情,就是男主人也不能管。 谢神策这时候才开始羡慕那些妻管严,比如王鼎,比如自家的父亲——他们就不会有这方面的烦恼。 许芦苇在晋都呆不了多长时间,谢神策写了回信,她便离开了。只不过离开的时候,她似乎与王解花的关系变得很好,这让谢神策一阵纳闷,心道女人果真让人看不透。 淮军分裂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毕竟不可能真瞒得住也没有瞒,加上王臻的有意宣传,很快晋都这边有门路的人就知道了。而当一些有心人得知以后,便是整个晋都的人都知道了。 西北军将要被裁割,淮军也分裂了,谢家最强的后盾都开始瓦解了,于是一些人开始弹冠相庆。 在工部刑部一些人的动作之下,山东道观察使李图被弹劾,晋帝虽然没有表态,但是底下已经有一些人在传李图将要被罢官问罪的消息了。 湖北道一些官员也相继落马,谢家一系的官员压力倍增。 然而就像一根绳子,越是拉的紧,越是能够感受到他的坚韧。谢家一系官员严防死守,与工部刑部领衔的一派相互攻讦,互有损伤。每天的朝会,都精彩纷呈。 缇骑这段时间忙坏了,谢神策的任务量明显加重,然而他这个时候却无法为自家一系的官员大开方便之门——关于每一宗案件的审查,晋帝都会过目,而涉及到一些敏感的问题,甚至还会抽调大量的资料文件来佐证。 蔡公公偷偷的传过两次话,都对谢神策有所帮助,虽则没有到逆转形势的程度,但是也让一些人免遭麻烦。 谢神策对这位老太监的报恩之举相当感激,只是数次表示感谢,蔡公公都拒绝了。 只是单纯的报恩之举,看来也是不想惹上麻烦。谢神策明白,在这个时候,很多人不愿意再跟谢家产生交集,于是也不强求。 连宫里的一些人都开始跟他撇清关系,谢神策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次是倒真的是没有多少人看好他了。 (ps:还是一章,五千字。另:昨天的一章已经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