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陕甘回乱(三)
同治三年9月初,左宗棠奉同治的命令,率大军进入陕甘平息回军造反。月底进驻甘肃平凉。这次左宗棠所面对的是复杂的民族纠纷,是十分艰巨的任务。他认为处理民族关系,对付回军,与对付捻军和太平军有所不同,应当更为慎重。 左宗棠在进入陕甘之前,对*情况和回汉纠纷作了一番调查研究。清朝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在漫长的年月中,各族人民之间的团结友爱、互助合作,是历史的主流,各民族间自然融合也是历史的主流。其实国内各民族没有哪一个是纯血统的,汉民族就不纯,是一个大融合体。*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但也使用汉语,只是在宗教信爷和风俗习惯上存在差别。回、汉、满三族在历史的长河中,友好也是主流。在清代,*和其他民族一样,也参加科举考试,也作官吏;回汉二族在短暂时间和局部地区内也有过纷争和矛盾,但还不曾扩大。同治元年至三年间,陕甘一带的回汉矛盾激化,*汉民互相仇杀,满人官员站在汉族一边,挑拨汉回关系,以至*作乱。那时,*和汉、满族关系处于最低潮、最恶劣的时期。 在西北,*和汉族经常住在一处:一个城市或一个村落中。由于民族、宗教和风俗习惯等的不同,发生一些矛盾也是很自然的、不可免的。即使同一民族,邻里之间、各姓之间、有钱人和穷人之间,都有各种矛盾和纷争。当然,不同民族间的矛盾可能多一点、深一点,如果处理得当,也不至于闹成大事。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有案可查的汉回仇杀事件就有多起,陕西团练大臣张芾统率的汉族地主武装,残杀*,十分残酷。同治二年六月,在狄道州发生了屠杀事件,地主武装烧毁城内礼拜寺和*房屋500余户,并屠杀*男女老幼。在左宗棠进入陕甘之前,满族将领多隆阿、穆图善等指挥下的清军,也曾大量屠杀*。以上是汉族上层分子屠杀*的事例。 *上层分子屠杀汉民的例子也可举出一些,如同治元年六月回军攻破陕西长安县六村堡,同治二年八月回军攻破平凉,同年十二月回军攻占宁夏府城,汉民亦遭到屠杀。 左宗棠入甘前,了解到汉回仇杀的残酷情形,认为甘肃官、军要负很大的责任,左宗棠对身边人慨叹说:“甘肃之军,不能保卫人民,反而扰民;甘肃之官,不能治理人民,反而激起人民造反。”左宗棠把回汉仇杀归因于当地满汉官员和军队的腐败和残暴,即“官逼民反”,对被压迫的*和汉族人民寄以同情。他还批评那里的团练说:“既像团练又不是团练,像兵勇又不是兵勇,像土匪又不是土匪。”当地汉人多将汉回仇杀的责任完全推在*身上,他多次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说:“从前汉回仇杀,责任不尽在*。”“陕回之祸,由于汉回构怨已久,变乱实在是由汉人挑起的。”其实左宗棠不知道的是陕甘回乱的真正元凶其实是虎视西北的俄国。 陕西一些汉人士绅却不是采取这种客观公正的态度,他们不顾汉人屠杀回人的事实,却只看到汉人被回人屠杀,因此对*恨之入骨。他们提出“剿洗”政策,就是要用武力征服。一些地方官吏也偏听这种意见。左宗棠坚决反对“剿洗”政策,他对那些偏听“剿洗”政策的官吏们更为不满,警告说:“惟秦人议论,往往不可尽据。即如汉、回争哄,致成浩劫,力主剿洗,万口一声,生心害政,实由吠影吠声致然,虽贤知之士,亦所不免。非兼听并视,折衷至是,不能耐平其政,祛其弊也。” 他认为陕西一些人高叫“剿洗”,是非常无知、不公道,也有害的。正如一只狗看到影子就叫起来,许多只狗连影子也没有看到,也跟着这只狗的吠声叫,闹成一片,连自命圣明有识之士也跟着闹。只有兼听并视,处理回汉纠纷,才能对国家和人民有益。他的意见是够尖锐的,也很坦率。同治三年10月,他又向同治帝提出处理回汉纠纷的意见和策略,首先说: “此次陕西汉、回仇杀,事起细微,因平时积衅过深,成此浩动。此时如专言剿,无论诛不胜诛,后患仍无了日。且*自唐以来,杂处中国,蕃衍孳息,千数百年,久已别成气类,岂有一旦诛夷不留遗种之理!?” 他批驳了陕人“杀尽*”的谬论,接着提出“剿抚兼施”的办法:“仍宜属遵前奉上谕:不论汉回,只辨良匪,以期解纷释怨,共乐升平。”他认为这样可以促使汉、回同胞解纷释怨,共同享受和平的生活。 “不论汉回,只论良莠”,原是林则徐最早提出的政策。20年前他任云贵总督时,处理当地*起事的政策是:“但分良莠,不分汉回,良则虽回必保,莠则虽汉必诛。”左宗棠政策的核心就是根据林则徐政策而来,但是着重提出“抚”的重要性。 所谓“剿抚兼施”,“剿”就是武力征讨,“抚”是和平方式安抚。左宗棠认为办理回事必须“以抚为先”,即是以和平方式为对待*的主要手段和目的。回乱之所以产生,是由于朝廷歧视*,如果朝廷宣布政策:汉回一视同仁,那么大部分*将不会追随上层回军人物。但是面对在各地割据的*武装,如果朝廷没有强大的实力也不行,起事的回军是不会自动放弃武装,让出一条通往新疆的大路的,所以又必须有“剿”,左宗棠自己说是:“盖不得已也。” “剿抚兼施”的政策受到各方面的阻难。一方面是陕西士绅和一部分地方官员的“剿”派,他们自己没有力量对付回军,听到清政府派左宗棠率大军来陕甘征剿,就希望左宗棠来帮他们对付*。左宗棠对陕士绅这种民族“仇恨”和畸变心理,深为厌恶,坚决反对,他说:“秦中士大夫恨回至深,每言及回事,必云‘尽杀’乃止,并为一谈,牢不可破,诚不知其何谓!”陕西士绅的“剿”派对左宗棠感到失望,他们始终对左宗棠的政策不满,还常加以阻挠。 另一方面是满族高级官员中的“抚”派,如熙龄(总督)、恩麟(布政使、护理总督)、庆瑞(宁夏将军)、玉通(办理青海事务大臣),以及后来署陕甘总督的穆图善等,他们都是满洲贵族的公子哥儿,既胆小,不懂得用兵,加之甘肃是个穷省,无兵可用,无饷可筹。因此他们怀着敬且偷安的心理,又接受回军首领的贿赂,只主张“抚”,然而没有求“抚”的实力,从来没有“抚”成功,局势越来越坏。 朝廷内部有很大一部分人指责其“竭东南数省脂膏,以供西征军饷,似此年复一年,费如此巨款,岂能日久支持?该大臣扪心自问,其何以对朝廷?”
左宗棠面对着的是盘踞在各地的强大的回军武力,背后又有三方面的压力,加上恶劣的自然条件,困绌的军饷、军粮,西事艰阻如此,他毅然不顾各方面的反对,在进陕之前发布了一道告示,说明“剿抚兼施”的政策,告示说: ……多杀非仁,轻怒非勇,诛止元恶,鉏必非种。凡厥平民,被贼裹胁,归诚免死,禁止剽动力。汉回仇杀,事起细微,汉祸既惨,回亦无归。帝日汉回,皆吾民也。使者用兵,仁义节制,用剿用抚,何威何惠…… 一些*读到告示中“帝日汉回,皆吾民也”两句,不禁感动而流泪。多数善良*与汉民纠纷,原是细微的事,因受满汉官员压迫,又受上层*鼓动,“造反”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如果逃出回军,到汉民地区,又恐怕汉民残害,真是走投无路。他们自然希望朝廷能有一个公正、妥善的政策。 左宗棠在给孝威的信中,表明了对*政策的信心,说:“*入居中土,自三代以来即有之,传记中‘疆以戎索’及‘骊戎’、“陆浑之戎”、“徐戎”皆是也。欲举其种而灭之,无此理,亦无此事。前年四字告示中‘帝日汉回,皆吾民也’两句,*读之,亦为感泣,可见人心之同。且令中外*均晓然于官司并无专剿*之意,亦知覆载甚宏,必不协以谋我。便可百年无事,若专逞兵威,究竟止戈何时?” 他特别赞赏诸葛亮对待少数民族的方法,说:“武乡之讨孟获,深纳攻心之策,七擒而纵之,非不知一刀两断之为爽快也。”对于*也要采取这种政策。如果求抚不是真心,就揭发其狡诈,用武力对付,并告知他用兵实是出于不得已;对于真心求抚,就要接受。最终总是和抚之局。 左宗棠认为要贯彻剿抚政策,双方以诚相待,十分重要。一方面必须回军诚心求抚,另一方面必须官军诚心办抚。官军需有强大的力量,回军才肯甘心就抚;官军还必须有诚意,回军就抚才能有诚心。他认为“抚”比“剿”难得多,“剿”,只须使用武力,打了胜仗,大局就定了。“抚”,则善后的事务特别纷繁。但是决不能避难就易,为了大清国的利益,最终必须贯彻和抚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