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品竹之时,有兄子君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秋雨也依旧缠chan绵绵下个不停,让人觉得这阴暗的灰色,才是天地间的原本面貌。 云阳城的大街上,显得萧索异常,除了那些不得不上路的商旅之外,其余的人,不是缩回客栈蒙头大睡,就是躲在家中喝酒喝茶,无奈地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李牧也不例外,此时他已经吃完早饭,正无所事事地来到一家茶楼里,驾轻就熟地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又向茶博士要了一杯普通清茶,独自轻抿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喝了半杯热茶之后,终于驱散了如同qing人般chan绵着,不舍得离开周身的寒意。 茶楼就在客栈的隔壁,处于云阳城的繁华地段,位置相当不错;但是由于天色尚早,加之一连好几天都是阴雨绵绵的模样,因此大堂中并没有什么客人。店里除了一个倚在火炉边上打盹的茶博士,就剩下那个看账本看得头也不抬一下的中年掌柜。 茶楼虽然不大,里面也显得有些简陋,但是却起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名字,叫做“品竹楼”,听起来也确是雅致异常。 当然,这不是说真的要泡竹子来喝,或者泡竹叶来喝,而是云阳城附近的燕落山脉中,出产一种特殊的茶叶,名字就叫做“青竹”。 据说这种茶树本身长得就有些像竹子,而且茶叶冲泡之后,不但会散发出新鲜竹子的清香,茶叶本身也会慢慢舒展开来,像是缩小版的竹叶那般,在杯子里载浮载沉,显得颇为有趣。 虽然茶叶本身是非常不错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并不为京师的达官贵人,或者文人雅士所喜欢,因此也就只能局限于云阳城附近的人,才会有喝这种茶的喜好。 当然,那些过往的商旅们,在休憩的时候,也偶尔会到云阳城各处茶楼里,品茗一番这种特殊的味道。但毕竟人数甚少,起不到多少宣传的作用,因此“青竹”茶,便也一直是云阳城的“青竹”茶。 不过这家茶楼的老板,给茶楼起这个名字,想必也不是仅仅是卖“青竹”茶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因为茶楼后面,种着大蓬大蓬的方竹,放眼望去满目清新、翠绿一片;更兼此时秋雨潇潇,洒落在竹叶上,发出春蚕吐丝般的沙沙声,却是给茶楼平添了几分雅意。 坐在李牧的位置上,喝着淡淡的清茶,观赏者满目的翠竹,倒也真是如大堂中挂着的那幅字卷上所写的:口中品竹,目中赏竹。一品一赏,相得益彰。 若是有哪位文人雅士在此的话,说不定就能够随口吟出几句传世的诗词,或是泼墨挥毫,留下几幅“雨中方竹图”之类的名作;再不就算是一个江湖剑客见此情景,或许也可能会心有所悟,创出一招两式厉害剑法,为江湖增光添彩,说出去那也是一桩美事。 不过很可惜,李大少爷既不是文人雅士,也不是江湖剑客,虽然心中有所感悟,可惜憋了半天,却连个屁也没有憋出来。 为了掩盖自己没学问,也没武功的事实,更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所以李大少爷决定,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以便好歹能够挽回一点点自尊。 “金玉满堂,翠羽明垱……”李牧看着楼外的方竹丛,轻声念叨着这八个字,似乎有些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自从韩金翠把玉锁挂在李牧脖子上后,李牧心中便一直有着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自那一刻起,韩金翠不再是他的玩伴,也不再是他的小meimei,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身份。 至于这个身份是什么,李牧目前还有些弄不明白。 “金玉满堂的下面,难道不是长命富贵吗?”李牧拧着眉头,不解地思索着,“这下面突然就变成了翠羽明垱,就好像一个人,正在祝福着自己的晚辈,却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遗憾的事情,叹息了半天之后,才勉强说出一句算得上是祝福的话语……” 李牧陷入了沉思,眼角隐约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撩开门口的幕布,走进了茶楼大门,茶博士正热情的迎来了上去,把对方让到李牧身边不远的桌子上。 李牧也没有在意,继续思索着:“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其实说起来都是富贵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个给金翠祝福的人,只希望她成为一个美丽的、聪明的女子,却不希望她再同富贵牵扯到一起?” “……给我也来一杯清茶。”一个清朗而温和的少年声音,隐约在李牧耳边响起,给人一种既亲切,又有点酸酸的感觉。 “好嘞,您稍等。”茶博士热情地喊道。 李牧稍稍抬了一下头,却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便也没有回头细看,只是有些奇怪,少年为什么要说“也”字,难道是注意到自己在喝清茶的原因? 想到这里之后,李牧没有继续想下去,毕竟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当下依旧回到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上:“不明白啊,这富贵有什么不好的?要是翠翠这丫头能够大富大贵的话,我这儿时的玩伴兼好友,好歹也能够沾点光吧,哈哈哈……” 暗自笑了几声之后,却依旧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李牧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拍了拍胸口的玉锁,准备等自己回到连山镇后,直接去问韩金翠或者韩大娘,都比自己想要来得省事。 不经意间,手掌却拍在了怀中的伤心碧上,李牧原本稍稍轻松了一点的心情,刹那间再次阴郁起来。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满怀愁绪中的李牧,下意识地念叨了一句。 这是伤心碧中的神秘力量,进入他体内之后,在最后飞到十余里外,将要落在稻田里的时候,突兀地出现一个模糊的男子声音,略带着些愁苦和叹息的味道,在他耳边吟诵的一首乐府诗。 整首诗听起来异常的忧伤和惆怅,甚至充满了丝丝莫名的味道,特别是最后一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更是符合李牧离开连山镇时的心境,足以让李牧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受。 虽然整首诗听起来,就像是一首普普通通的乐府诗,只是意境极为高妙而已。但是李牧却总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毕竟这是从伤心碧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其中肯定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才是。 李牧甚至认为,以伤心碧的神秘,和其在江湖中的地位,就算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只是一个响屁,自己也应该相信,这个屁里面,是否蕴含着自己无法理解的深意,也需要仔细思索、慢慢体会才是。 所以只要有空,李牧就会把听来的这首诗,拿出来反复念叨,希望能够找出蕴含在其中的奥秘,最好是能够让自己一夜之间,就变成江湖中的绝顶高手,那样自己就能够风风光光地杀回连山镇,然后把风仪踩在脚下痛骂一顿。 “兄台作的好诗,真是好诗啊!”李牧还没有念出下面一句,一个少年的轻柔而又温和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李牧愕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侧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少年书生,正闭着眼睛,一脸沉醉模样,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什么。 仔细去听的话,似乎就是李牧刚才无意间念的那两句诗。 只是对方吟诵诗词的水平,明显超过李牧不少,虽然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这两句诗句,从少年书生口中念出来时,却比李牧胡乱念的要有意境得多。 没等李牧反应过来,少年书生便已经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冲着李牧展颜一笑,和煦异常。虽然时值初秋,李牧依旧有一种春风拂面的错觉,心情不由自主地就好了起来,也对书生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此时李牧才发现,少年书生长得有些瘦弱,但却是风姿卓越、英俊异常,甚至有种无法以言辞来表述的优雅和高贵。
在此之前,风仪是李牧见过的少年中,长相最为英俊、气质最为高贵的,但是和眼前的少年书生比起来,就显得有些不足起来。虽然风仪在穿者打扮上更胜一筹,但是少年书生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气息,却是远胜过那些靠外物衬托起来的风采多已。 最为奇特的是,少年书生虽然看起来风度翩翩,却并没有一种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有的只是一种让人亲近的温和气息,更是风仪那种鹰视狼顾的模样,所不能比拟的。 至于李大少爷自己,他压根就没起过对比的念头,免得打击自己的自信心。 心中赞叹了一番之后,李牧大爷却有些不爽地盯着少年书生的右手,他认为这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事物—— 那就是一把折扇,一把深棕色,上面画着几颗方竹的折扇。 特别是眼下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中,这位看起来哪里都好的少年,却偏偏要在摇头晃脑的时候,不时地扇动几下折扇,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显示出他是读书人的身份一般。 但实际上,正是这把折扇的存在,反而完全破坏了少年那种温润而阳光的气息,让他身上莫名其妙地,就冒出了一股酸书生的味道。 “兄台高才,却是作的好诗句,令在下钦佩之极,若有冒昧打搅之处,还望兄台莫怪。”见李牧抬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少年书生也不以为意,唰地一声合起折扇,拱手冲着李牧施礼道。 李牧眨巴着眼睛,反应了半响,才明白这家伙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可是自己刚刚没有作什么诗啊?这念叨的,可真不是自己写的…… 见李牧依旧没有说话,书生突然拿扇子敲了敲额头,有些惭愧地笑着道:“倒是在下鲁莽了,只是忽闻雅句,心中不胜欢喜,便也忘了自我介绍一番才好,实在是失礼,失礼了。” 言罢,也不等李牧说话,便又再次拱手道:“在下姓侯名若方,字子君,楚南云阳城人氏,今日有幸得兄台,心不胜欢喜之……” “在下牛文,做牛做马的牛,文章的文,今日得遇兄台,也是不胜欢喜……”李牧被对方几句名啊字的,给说得头昏脑涨,当下立即果断地站起来,打断了对方的自我介绍,以免继续听下去,若是真听到自己不明白的话,那可就是丢脸丢大了。 幸好这些天报假名已经报得顺溜,迷糊之中,倒也没有说错。 名为侯若方的书生脾气甚好,虽然被李牧有些无理地打断说话,却是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有些开心地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牛兄弟也和在下一般,一见之下,便觉得你我颇为投缘……” 李牧不由抬手搓着鼻子,有些不明白侯若方的意思,却见对方用折扇在手中轻敲了几下,又对着李牧看了几眼,忽然笑着说道:“如此便是了,我看牛兄弟你年岁不大,应该未能超过一十八岁,那边是小于在下的年岁了。既然你我彼此投缘,在下又痴长几岁,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兄弟相称?兄弟相称……”李牧还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顺着侯若方的意思说道。 侯若方一听李牧也表示同意,顿时大喜笑道:“哈哈哈,我就知道牛贤弟也是如此想法才对,既然如此,你我今后便是兄弟了。伙计,把我的茶杯拿到这边来,我要和牛贤弟品茗畅谈一番……” “好嘞,侯先生您稍后。”茶博士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从邻桌拿起侯若方的茶杯,放在李牧桌子的一侧。 李牧还是有些发愣,就这么简单的一下子,自己就成了小弟,而且还有了一个不知身份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