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错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长生牧云录在线阅读 - 第四十章 人生如屁

第四十章 人生如屁

    月亮悄然躲进云层,半遮娇容轻掩唇,偷偷笑看着大地上滑稽的一幕。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用力抱着一个中年车夫的大腿,涕泪俱下地大声喊着:“大叔,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只是随便问一句而已,绝对没有逼你上吊的意思啊!”

    原来李牧看到车夫大叔拿着绳索往大树走去,还以为他觉得自己信不过他,准备用上吊自杀来回应自己的怀疑呢!

    车夫大叔莫名其妙地看着李牧,愣愣地问道:“小伙子,你怎么还不逃命去,跑来抱着俺干啥?俺没想着要上吊啊!”

    “没想上吊?”

    李牧不由愣了一下,擦着鼻涕问道:“那……那大叔你怎么也没回答我的问话?又拿跟绳子准备干什么?”

    “俺准备套驴子啊。你都逃命去了,俺自然也要回家的呀。”车夫大叔理所当然地说道。

    说完之后,见李牧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便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憨笑着问道:“你刚才都问俺啥了?俺一直注意着后面那几个人,就没仔细听你在说啥,难道你不是说让俺也快点逃命?”

    这下子李牧倒是左右为难了,犹豫着说道:“大叔,其实俺……哎,又说错了。其实我是想问你,要是那些骑兵追上来,到时候非要逼着你,让你说出我的消息……”

    这话李牧不得不问,倒不是怕车夫大叔出卖他,他实在担心憨厚的车夫大叔,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到时候被那些骑兵抓住,不管是老老实实说出来,还是硬挺着不说,恐怕这一关都不会好过。

    “放心吧,小伙子,俺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俺也知道,出卖别人的事情绝对做不得,要不然老天爷会降下惩罚的。”车夫大叔这才明白过来,摆了摆手,一脸坚定地说道。

    说完这句话之后,车夫大叔又朝前走了几步,把犟驴子牵过来,顺手把那条黑漆漆的绳子,套在犟驴子的肩胛处,另一头挂在了车上。

    动作熟练而流畅,看样子是已经准备好要走了。

    见李牧还没有去逃命,车夫大叔顿时有些急了,又走过来拍了拍李牧的肩膀道:“小伙子,赶快走吧,后面几个人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牧无奈,只好实话实说道:“大叔,我不是怕你说出我的行踪,而是担心他们不相信你,非要让你说出些什么来,到时候岂不是害了你?你是知道那些军士不会和你讲道理的。“

    “对哦,俺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车夫大叔一脸恍然,不由有些不知所措,“那要不俺就随便乱说,就说你往南跑了,你看成不成?他们又不知道俺老早就知道他们追来了。”

    李牧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但又不得不仔细地说道:“就怕他们抓着你不放,顺路往南追去,要是追出一阵子找不着我,肯定就知道大叔你是骗他们的。而且他们这次是来杀我的,这大路上现在就大叔你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这个不会的吧?”车夫大叔打了个哆嗦,看样子是被吓着了。

    李牧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个真不好说,但是我听西楼先生说的,好像那些坏人做坏事的时候,都会担心别人看到,还说什么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所以遇到可能会泄密的人,都会……”

    李牧越说越认真,故意装出一副自己也被吓着的模样。

    “那……那咋办啊?俺自个倒没关系,反正三十年前,俺的命就是捡回来的,可是家里还有婆娘和三个娃,这要是……”车夫大叔哭丧着脸,嘟嘟哝哝地说着话。

    虽然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何,车夫大叔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害怕的神色,有的只是紧张和担忧。

    李牧心中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一个倒霉蛋,不光自己倒霉,而且谁遇上自己谁跟着倒霉。

    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身怀伤心碧的缘故?

    想到这些,李牧强压住想要掏出伤心碧扔掉的冲动,沉吟着说道:“大叔,要不还是你带着犟驴子先走吧。”

    “那咋成啊?这不行……”车夫大叔似乎有些不愿意,但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不成啊,俺要是走了……”

    看着车夫大叔一脸焦急的样子,李牧突然轻松了下来,他发现自己最近虽然特别倒霉,但是上天对自己好像还算不错,至少自己遇到的好人,要远远比坏人多得多。

    比如眼前的车夫大叔,事情明明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赶车跑路,就算真的遇到虎翼卫问路,也完全可以告诉对方自己的方向,说不定还能够得到点好处。

    当然,被灭口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也只是可能而已,毕竟很多时候,像车夫大叔这种小人物,是不太会被重视的。虎翼卫怎么说也是朝廷禁卫军,和那些山贼强盗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想到这里,李牧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叔,你刚才说,你是因为觉得犟驴子可怜,所以才冲上去和饿狼拼命,最后从狼嘴里抢回了犟驴子……”

    车夫莫名其妙地点了点,有些不明白李牧的意思。

    李牧也没有在意车夫的神色,自嘲地笑着继续说道:“你说的故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人要是遇到危险,一味地躲避是没有用的。当初你要是不去救犟驴子,说不定几匹饿狼吃了小驴后,有了力气,就会跑过来吃你呢。”

    车夫大叔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砸吧着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俺这些年来,倒也是这般想过的,那几头饿狼就是因为没啥力气了,才被俺打伤了。最后可能是觉得俺也不好惹,就没再纠缠俺了……”

    李牧点了点头,呼出一口气道:“大叔你说的没错,所以我觉得,如果一味地去逃跑的话,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追不上我。但要是他们追上了我,我岂不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小伙子,你不会是想留下来拼命吧?”车夫憨厚的脸上,布满了惊骇之色道,“这可要不得啊,你这小娃子,怎么打得过那些……那些和狼还有那啥,还有像老虎一样凶的士兵哟……”

    李牧咬了咬牙,心中给自己鼓着劲,脸上却露出轻松的笑容道:“大叔你放心,他们不知道你耳朵好使,就好像没吃饱的狼,所以俺……好吧,所以俺只要勇敢一点,只要谨慎一点,说不定就能够打跑这几条饿狼,让他们身后的狼王知道,俺是不好惹的,就不来招惹俺了。”

    这倒也是李牧的真实想法,若是风仪铁了心要找自己麻烦,肯定不会只派出区区三人。他手下有几十号人马,自己就算是往各个方向乱跑,也不见得就能够跑得掉。

    若是自己能够杀掉几人,或者就算打伤几人,只要他们回到连山镇,肯定瞒不过郭齐的眼睛。到时候只要郭齐介入,风仪就算胆子再大,恐怕也只能把人马撤回去了事。

    “这……这不一样啊。你就一个小娃子,怎么打得过……”车夫大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持认为李牧留下来,是一个愚蠢的行为。

    李牧握了握拳头,又俯身把刚才因为着急,扔在地上的腰刀捡回来,沉声说道:“大叔,我也是没办法。我突然想明白了,那位风军侯肯定不止派了一路人马出来,我就算乱跑,也不一定跑得掉的,还不如在这里拼一下算了。”

    连续两天凶险的经历,让李牧迅速从一个山村小娃娃,某种程度沾染上了江湖人士的凶悍和亡命。

    当下越说越凶狠,沉声道:“就算死了,好歹也算是一个勇敢的人,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车夫大叔楞了一下,似乎是听明白李牧的意思了,脸上不由露出紧张和担忧的神色,沉默了片刻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这……这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叔,你还是快走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李牧故意笑得很开心,不想让这位憨厚善良的大叔担心。

    看着车夫一脸犹豫和担心,李牧想了想道:“要不大叔你说一下你的名字和住处,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回来看你和犟驴子,怎么样?”

    “你真的能想出办法来?”车夫大叔一脸不信的神色。

    “真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想好办法了。”李牧一脸轻松地说道。

    车夫大叔嘴角动了一下,最终也没有问出李牧到底想了什么办法,也许他自己也明白,就算他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最终,车夫大叔有些伤感地拍了拍犟驴子的脊背,又看了李牧一眼,从车上拿起那个黑亮的葫芦扔给李牧,絮絮叨叨地说道:“俺姓东羊,就住在绣锦山脚下的常胜村里,爹娘也没给俺起啥名字,在家中排行老五,你就叫俺老五叔就成了。这个葫芦就送给你吧,也好留个念想。”

    说完这些之后,东羊老五就牵起犟驴子的缰绳,在车轮咕噜噜的声响中,缓缓沿着大路朝南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说着些话。

    没走出几步,又转回头来对李牧高喊道:“小伙子,你肩膀上扛着的是把刀吧?你最好在周围挖一些小坑,也不用太深,大小能够让犟驴子的蹄踩进去就成了,上面再盖点树叶啥的。”

    喊完之后,似乎怕李牧不相信,又补充道:“俺小时候在齐云关那边,见郭将军就是这样对付那些草原蛮子的骑兵的。”

    “你大爷的,这样也行啊?”李牧不由眼睛一亮,马上就明白这些小坑的危险性,心中暗自嘀咕着。

    一边想着,李牧一边高喊道:“知道了老五叔,我马上就挖坑。只要我牛文逃得性命,一定会去常胜村看望你的。”

    “唉,看不看倒也没啥,只要你能记得有俺这个老五叔就成了。自从逃得性命后,那么多年过来,俺也是想得明白了。”老五叔冲着李牧摆摆手,再次转身朝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俺觉得吧,人活着也就像犟驴子放的一个屁,有声音有臭味的时候,就是活着的。等到声音停了,臭味消散掉了,人也就入土了。”

    李牧听得目瞪口呆,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能够用这么粗俗的话,来解释这么深奥的道理,这简直就是……

    想了半天,李牧也没有想出什么词来形容这句话。

    倒是老五叔最后一句话,顺着晚风隐隐约约传来:“能够记得这声音,又肯记得这臭味的,又能够有几个人?所以俺也不贪心,只要有人记得,也就知足了。”

    声音伴随着犟驴子的喷嚏声,车轮的咕噜声,以及老五叔有些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还是消散在洁白的月色下。

    北方的远处,“嗒嗒”的马蹄声微不可闻地传来,急促而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