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构陷
每日辰正是蜀山官府开始办公的时辰，也就是在临江法司典狱萧旻巡狱的同时，平江仙院司印戴缙也刚刚进入自己办公的殿中。 坐入黄花梨螭虎太师椅，端着热气腾腾的君山银针小啜一口，戴缙拿起案上新送来的绢本邸报，翻开第一页。 ‘紧密团结在齐承祖掌教身边……’老调重弹，戴缙摇了摇头，直接翻到第二页。 ‘宝元殿真君石尧臣视察九原郡玉矿，强调安全生产……’早干嘛了，出了矿难才去，戴缙撇了撇嘴，又翻到第三页。 ‘就本朝渔民在钓鲸岛附近被东方魔教扣留一事，宣和殿真君王碧梧提出严重抗议……’唔，希望这次别再是光说不练了，戴缙寻思，继续往下翻。 ‘崇政殿真君朱思兰再次强调各郡吏监铨选不得徇私舞弊，任人唯亲……’……戴缙都懒得评论了，直接略过。 ‘金鳌岛无人飞舟在古兰岛附近被白衣教朗月门击落……’咦，这个……终于看到点有意思的，戴缙精神一振，正要细看，却忽听随从来报：应奉局平江曹右承事韦承庆求见。 戴缙闻报心中微诧，抬眼皮想了想，心中浮起一个孤傲的小个子。 韦承庆乃北辰韦家子弟，之所以在平江做官，还是戴缙的老上司，仙宫吏监总管平江散人何含真吩咐他安置的，何家也有子弟在韦家北海水师那边安置，这叫权权交换，与孙承泽佟世思的利利交换，以及另一种权利交换一起，均是蜀山官场特色。 这厮也不是个会做人的，去了应奉局后就再未来拜过自己，逢年过节也不知孝敬上司，就算你出身好，不通人情世故我看你也走不了多远，戴缙记起了这个人，心中有些鄙视。 不知这厮今日来寻我做什么？戴缙琢磨了一下，毫无所得，唔，算了，他是字什么来着，稍稍回想了一下，口中缓缓吐出一个请字。 不出片刻，一身白袍的韦承庆来到殿上，人虽矮却带着满面的傲气。 见了戴缙稍一拱手便直接开言，嗓音尖细，说道：“司印，下官此次特为告发上官董复私通强匪购买赃物而来。” “甚么！” 戴缙闻言一惊，差点失手打翻了茶杯，心道麻烦了，也不顾他有些无礼，急忙追问：“延休，此言当真？” “自然。”韦承庆大大咧咧的点了点头。 “呃……”戴缙面色难看了起来。 他这话一出其实真不真都无关紧要了，紧要的是这代表韦董两家已经正式撕破了脸，韦家家主韦长房乃北海水师提督，势力非同一般，可董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随意拿捏的无根之人了啊，韦家自己惹不起，新晋散人沈珉难道自己惹的起？而且他还是阮司印正在拉拢的人物，得罪了他必要被阮司印怪罪，北海水师再厉害可也管不到临江来啊。 唔，就是不知韦家与自己老上司关系究竟如何，何总管知道这事后会站在哪边？ 戴缙心中发愁，皱了皱眉，“延休，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凭证？” “嘿嘿，自是有，方才我接到局中下发公函，要本曹小心留意市面上有无张闯刘龙新近祸害过的苦主的失物，其中有一件仿古青蜃瓶，正是这董复不久前命我去购得，我记忆犹新，与那失物一般无二，故此知是赃物，这才不敢怠慢特来首告。现有公文在此，请司印验看，那赃物现下不在董复那里也必在本曹库中，司印派人去一查便知。” 韦承庆说罢递上一本素面绢册。 “咳，待我看来。” 戴缙伸手接过绢册，一看果然是应奉局的公文不假，素白的封面上盖着珉东应奉局提举关明月的朱红大印，册中林林总总列着数十件奇珍异宝，其中果然有一件仿古青蜃瓶。 目光停留了片刻，戴缙还想息事宁人，摇了摇头道：“延休，宝物只有一件，或是误买也未可知，怎见得便是通匪？” 韦承庆闻言满面的不以为然，“是否误买，司印将那董复拿来一问便知，我见他做此事驾轻就熟，谋划周全，恐怕并非误买，而且似是做过不止一次。” 戴缙见他言之凿凿，心中发愁，这人岂是说拿就能拿的？沈珉一生气，后果很严重！但他目光咄咄的看着自己，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虽恼他无礼，却也无可奈何，这个主自己也惹不起啊，只得说道：“此事现下乃你一家之言，若我将董复唤来，你可敢与他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韦承庆冷笑一声，“我敢以本家声名起誓，我韦承庆所说绝无虚言，不怕与人对质，司印只管去拿那董复过来。” 戴缙闻言面色更加难看，这誓一发若再质疑他，倒像是在质疑韦家的声名了，虽然那本来也不好，可这话怎能当面说出口？只得不再多说，唤来当班的巡查都头，吩咐他去将董复请来问话。 韦承庆见戴缙还算识相，心中暗喜，这董复已是入了棺了，现下该是往板上钉钉的时候了，当下上前一步拱手一笑，“司印英明，我家云姨现下正在府城平江仙子府上做客，稍待我去向她老人家禀报，定请她老人家为您在平江仙子面前美言几句。” 他傲倒也有傲的道理，一是家世出身，二是现在有两位散人撑腰，确也不必对一个五品官员假什么辞色。 “咳咳，承情承情。”戴缙闻言心中一阵无力，能得两位散人青睐那自是好，只是此话讲的也太直白了些，这不明摆着叫自己徇私枉法么？尴尬的看了看左右，好在皆是自己心腹，只好干笑两声随意应了。 同时心中暗骂这厮真不是个会做人的，好话都叫他说得如此难听，怪道被家里远远发配到了临江来，不过如此一来倒也确实明白该如何做了。 戴缙为官多年，护官符自是背得烂熟，非但对蜀山官府中近千位地仙散仙了如指掌，对民间未入仕的高人们亦是记得一清二楚，韦承庆说的云姨想来便是韦家那位元婴大成的高手，韦府外务总管韦云娘了，连她都南下至此，看来韦家对此事确是极为重视，这情形就是阮司印知晓了当也不会再偏袒沈珉了，除非他想与韦家何家同时翻脸，现下看来董复这罪名是背定了。 不过戴缙心又有些疑惑，韦家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只为搬倒董复叫这韦承庆上位？一个七品官而已，韦家眼皮子何时这么浅了？还是他们另有什么图谋？ 还未想得明白，那去请董复的都头已匆忙回转，禀报说：董复一刻之前已出了仙院，并未留下去向，小的已派人去董府寻了，但只怕他不曾回府，司印您看是否要动用守城大阵寻他？ 戴缙听完一怔，这是巧合还是畏罪潜逃？难道韦承庆告发的居然是实情？当下看向他，却见韦承庆闻言也是楞住，面上傲气全消，呆呆的看着自己。 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韦承庆忽然醒悟，这事不管如何，得先推卸责任，急忙叫道：“司印，殿中必有泄密之人，董复定是畏罪而逃，请速速启阵捕拿，迟则不及！” “哼。”戴缙闻言心中不悦，一刻之前你刚进殿，直到半刻前自己派人去寻董复时方有人出殿，你这赃栽的也太没水平了，当下皱眉摆了摆手，“许是巧合，再说，就是有泄密者也绝不在本官这边，韦承事还是好好查查自己身边之人罢。” 说罢倒也不敢耽误，立刻飞剑传令给平江团练使阮年，命他启阵搜寻董复。 这边飞剑才去不久，阮年那边的回复就来了，说不用搜了，董复与其妻半刻前已出了平江西门，行色匆匆，去向不明。 “……”戴缙韦承庆闻报互视一眼，终于确认了董复是畏罪潜逃，一时也顾不上推卸责任了，戴缙赶忙发急羽去临江仙府，讲明事体，请阮元下令在全府捉拿逃犯董复，紧接着又命诸班巡查巡城及阮年部团练出城去追捕董复夫妇，还派人通知了申屠兰，请她也出马相助。 不过戴缙心中明白，董复既有意出逃，又先行了半刻，凭这干人定是捉不来的了，申屠兰不消说，她会帮忙才怪，通知她只是例行公事，而阮年那起人捉捉寻常地痞流氓还行，而强如董氏夫妇这等高手，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去捉，出工不出力是必然的。 董复不但自己是凝真修士中的高手，他夫人黄氏也家学渊源，一身本领丝毫不亚于董复，她祖上黄人龙与董复之祖董人瑜皆是当年湘江五侠中人，著名的老辈剑仙，这夫妇二人祖传的剑术与飞剑，在本城颇有口碑，双剑合璧后连寻常金丹修士也能斗上一斗，哪里是阮年辈能捉到的？ 所以戴缙方才第一反应是通知阮元，而后才是下令追捕，发完了令，韦承庆在边上看着，他也不好在殿中坐等，又急奔去了西门，出城装模作样寻了一阵，便径自回府去了。 他若不是这般敷衍，全力去追，说不定还能追到董复，毕竟他也是位颇有实力的金丹大成高手，董氏夫妇再强也不能是他的对手，不过戴缙也有自己的想法，左右此案现已推给了阮司印，之后是捉是放自有他老人家决断，我这么积极干什么？ 反正韦承庆叫我做的我都做了，两家的人情我也送到位了，捉不着董复那是韦承庆办事不力，机密外泄所至，须怪不到我头上，我知道他是往哪跑的？追不到也正常啊。关节是他跑了反倒更妙，只要他不在平江落网，我便不会太过得罪沈珉，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散仙的脸是能随便打的么？ 戴缙这边心怀鬼胎，出工不出力，韦承庆那边可就不行了，他被家中发配在此多年不问，现下难得交下个任务来，成了固然对他有天大的好处，不成那今后他在家中也真是别想出头了。 他自是知晓厉害，得知董复逃出城后，他也明白官兵指望不上，忙去城中急递坊花大价钱买了最快的御剑传书去报临江城的韦云娘。董复还能往哪逃？必是临江了，沈珉与他岳父都在那里，故此请韦云娘尽快出城拦截董复。 说到此处，提一下地界三种常见的传递急信的手段，其中最快的自是飞剑传书，不过传递距离也是最短，只在发剑人神识可及的范围之内，一般地仙神识可及千里，散仙数百里，金丹数十里，凝真数里至十数里，平江距临江四千里，自是无人能将飞剑传过去。 眼下各派最常用的便是价廉物美的青鸟传书，最快的急羽青鸟一个时辰可飞六七千里，彼此接力，就是离临江十万里之遥的凝碧崖亦可三天往返，沈珉的长乐散人告身便是用六千里加急送至，戴缙今日在此事上用的是三千里加急，去临江也就一个多时辰。 而韦承庆连这点时间也是等不起的，他估算董氏夫妇双剑合璧全力飞行不用一个时辰便可至临江，故此他不得不去用第三种法子，御剑传书，这速度视御剑者手段快慢不等，最快的自然快过急羽，他花了三千两白玉请了平江急递铺手段最高的金丹信使，让他务必在半个时辰之内将信送至在平江散人何含真府上的韦云娘手中。 那信使接信去了，果然不消半个时辰飞便到了临江，韦云娘接到信时，阮元都还不知。 这韦云娘也一直在等平江的消息，但闻报有平江的金丹信使前来求见，立时就知道事情不妙，这根本不是计划中应有的事。当下召见取过信来一看，果然事给办砸了，心中大怒，暗骂韦承庆，这倒霉孩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煮熟的鸭子还能给飞了，这下却有些麻烦了。 韦云娘黛眉紧蹙，心中琢磨，这案子当初的谋划中本无须自己出面，但人算不如天算，谁知董复忽就寻着了靠山，上面又不许放弃此案，自己只得亲自赶来临江坐镇，协调诸事并预防万一。 眼下这万一还真的就要来了，那边连董复都没捉到，少了他的口供便定不了案，他若见了沈珉必是要喊冤翻案的，届时少不得要与这位新晋散人当面相争了，自己虽胜他不难，但此事必将增添一些变数，却是不美，还是要设法擒住董复才好。 想到这唤来何府管家询问沈珉现在何处，报说在长乐谷监督造府，韦云娘眼眸一转便定下计议，一面召集手下出城堵截董复，一面传令五福坊廉白芍，命她带人去仙客来守株待兔，见了可疑之人立刻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