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忠君报国虽死无憾
就在李璐在长安城里四处寻找着燕钦融的时候,我们的这位许州参军,却和一位名叫白朗的斜封官儿,整日地流连于长安城的勾栏瓦肆,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这个白朗是河南道汴州人氏,算起来和燕钦融也算的上是半个老乡。燕钦融在进京的路上偶遇了白朗,当他得知对方是奉旨进京受封赏的斜封官时,正愁如何面圣的燕钦融心头一亮,刻意地结交白朗,很快就和他打得火热了。 这白朗虽是个检校,但终归是拿钱买来的斜封官儿,比不得燕钦融这样堂堂的朝廷正员,这时见燕钦融存了结交之心,欣然同意,而且慷慨地抢着承担了一路而来的费用。 待得到了西京之后,白朗也没有住店投宿,而是直接拉着燕钦融就来到了他家位于长安西市附近的皮货商号安顿了下来,这也就是李璐等人为什么四处寻找燕钦融,却毫无音讯的缘由所在。 说起燕钦融,倒也算得上是可以名列青史的人物。作为河南道许州兵曹的司兵参军,他掌管着许州兵务的武官选用,及兵甲、器仗、门禁、军防烽候、传驿和畋猎,算的上一州兵马的后勤大总管。 曾几何时,燕钦融也是一个有着宏大抱负的年轻人,当他屡立军功,朝廷的赦令赐封他为许州参军之时,燕钦融以为自己大展宏图的时候终于到了,上任之前曾经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一定要报效国家,忠君为民。 但是,当他兴致勃勃地到许州赴任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空头司令,许州的府库内一无所有,连他自己要一匹象样的战马,马厩里也牵不出来。 兵械库里的戈矛上面还有日期,那日距今十一年的圣历二年打造的,长期在械库里乱放,现在早已不复利器之威,矛刃上已经满是锈垢,即使放在油里浸泡,也不能重闪寒光。这样的兵械,就连cao演使用也不够格,还说什么御敌平叛! 比起装备的残缺落后来,兵员的不足却更令燕钦融担忧,在许州兵营破帐敝营中,住着不少早已超出服役年限的白发苍苍的老兵,或根本不到服役年纪稚气尚存的幼卒,而且一个个衣履破旧,面如菜色,根本看不出大唐府兵曾经威震四夷的影子。 时间稍久,燕钦融就知道府兵早已成为一段历史,许州的府兵编制,早就因为地方百姓连年逃失,无从招募,兵营里的这些老弱病残,不是因为无家可归而超期服役的老兵,就是流离失所为了混口饭吃的乞儿。 从兵部开始,层层的官员在军械费用和粮饷上面克扣很多,到了州这一级本身就剩下不了多少,而州府一级的这些武官们,又要再次盘剥一番。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就开始大搞这些以次充好,欺上瞒下的伎俩。 饶是如此,怀着满腔热血和一片报国忠君之心的燕钦融,并未因面临的困境而丧失热情和勇气,曾经寒窗苦读,驰马习射的这位年轻军官,经历过武周代李唐、李唐灭武周这极其动乱的岁月,把重振大唐军威的希望,都寄托在中宗重新登极上。 中宗登基之初,燕钦融曾几次上表痛陈时弊,他毫不怀疑今上会追继先君,革旧立新,巍巍大唐将再次出现贞观之治。 一年过去了! 又一年过去了! 再一年,又过去了! 今年,已经是景龙四年,中宗即位之后的第五个年头了…… 而他所盼望的中兴景象却并未出现,相反,国情甚至还不如武后时期,许州武库里的装备,依旧还是景龙元年上任时的那些,甚至连维持兵卒生命的军粮也时有时无。 偶尔见到的邸报,以及同僚们的闲聊中,燕钦融还知道了北方的营州,大唐的边军数次与契丹交战,都是大败而归。不仅如此,突厥、吐蕃、高丽……周边的这些狼子,如今无不对羸弱的大唐虎视眈眈。 燕钦融心中很痛,这还是曾经那个良将辈出,强大无比,四夷臣服的大唐吗? 而大肆贪污受贿,克扣军粮军饷,对边疆屡败负有直接责任的兵部尚书宗楚客,不仅没有被问罪革职,却还青云直上,登上了宰相的宝座! 起初燕钦融还难解其中的奥秘,后来时间长了,才慢慢地从众人的闲谈中得知,这位视军机为儿戏的大唐兵事第一人,因为极善于把握韦后的心思,靠着投韦后所好,助她重走武后当政的老路,而深受皇后宠爱!这才得以屡受升迁。 而且在一次和深知朝中掌故的徐州别驾闲谈时,燕钦融各州的军粮军饷今年之所以如此亏欠,原来都是被宗楚客以兵部尚书的权力拨去为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大修寺观,而且就连边疆战事连连的消息,宗楚客也一律压下,不曾报告中宗知晓。而且还极力营造出国泰民安,四夷升平的景象来迷惑中宗。 对宗楚客这种误国害民之举,燕钦融拍案而起,当朝要上本弹劾,而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别驾却赶忙拦住了他,告诉他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燕某身为大唐臣子,食君之禄,岂可目睹jian臣欺上瞒下,误国祸民,而不上言君父!” 那好心的别驾这时候却说:“参军大人一片赤诚,忧国忧民,岂不可敬?只是大人可知近日有朝中监察御史崔琬崔大人,弹劾宗楚客一事否?” “啊!已有朝官弹劾这佞臣了么?”燕钦融问道。 “参军大人有所不知,弹劾宗楚客之人,朝中哪在少数啊!可是就像崔大人这样,虽然在大朝会上冒死弹劾,却又有何用?……” “今上如何圣断呢?”听到这里,燕钦融焦急地催促别驾,急于知道结果。 “唉!真是不堪设想!”这位京城贬来的别驾长叹数声,痛心疾首地说道:“今上竟然并不下诏查问,反而命崔琬和总宰大人结为兄弟!” 什么?!”燕钦融听到这个结果,也被惊得舌桥不下,这样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真是荒谬绝伦。 “别驾所言可是真的!今上竟命他二人结为兄弟,和解了事?”回过神来的燕钦融,赶紧又向别驾求证。 那别驾肯定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今上正是如何评断的,要不朝中文武,怎么暗中会呼今上为‘和事天子’!”
燕钦融低头沉吟,很久说不出话来。 “时局如此,你我无力回天,就连监察御史都没办法,就是你上言弹劾宗楚客,又有何用呢?”那别驾走了,但是留下的这句话,却久久地回荡在燕钦融的的心中,使他万分惆怅。 执意上言?就连朝中大臣也不能唤醒君父,自己这小小参军,又能起多大作用! 听之任之?食君之禄,即受皇恩,见误国之情袖手不理,岂是人臣之道? 就在燕钦融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从营州的前线传来消息,自己的师傅,还有同门的几个兄弟,都因朝廷的决断失误,而战死在了沙场。 师友的惨死让燕钦融悲痛万分,也让他坚定了要面圣直谏的决心,不能武死战沙场,也该为君父社稷,文死谏!虽死犹荣,虽死无憾!” 下定了决心的燕钦融哽咽着跪别了老母,安顿好了妻小,独自一人踏上了赴京上谏之路。 可是到了洛阳,借宿于同门师兄家中的时候,燕钦融才从这个当过兵部主事的师兄口中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参军,如何才能得觑天颜? 燕钦融搬出了今上自己在景龙二年二月七日发布的敕令:“仗下奏事人,宜对中书门下奏。若有秘密,未应畅露,及太史官,不在此限。”向师兄辩称他虽官卑职小,但因事涉弹劾总宰,甚至涉及皇后、公主的秘密上言,当然按敕不在此限。 这些敕旨,对于远在边州的燕钦融等人或许很有**力,可是曾经做过京官,知晓朝堂之上的那些内幕的燕钦融师兄,此番却深深明白,那不过是一纸空文,只不过是为了愚昧百姓和像燕钦融这样的小官所做的面子工程而已。见惯了韦后和宗楚客等人欺上瞒下,翦除异己的兵部主事,对于敕旨之上,什么欲上秘密之言,即可绕过中书省上呈,什么录本先进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他一概不会相信。 若是别人,这位曾经的兵部主事大可不管,但燕钦融是自己的同门师弟,他可不愿让燕钦融真的按敕旨去做,不做燕氏门中白吃俸禄的子孙,却作后党刀下的冤鬼! 于是这位师兄将燕钦融带到了隐秘的地方,将朝堂之上的那些凶险给他讲了个遍,一再地规劝他不要再抱天真的幻想,忧国忧民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参军要管的,趁着现在离家还不远,赶紧打消了面圣的念头,打道回府吧。 可是如今的燕钦融,早就下定了决心,即使要死,他也要以他的鲜血唤醒世人的觉醒,所以任由师兄如何劝阻,他都是无动于衷。 不过要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如何能够绕开后党,直接见到今上,如果能让他在今上前把要想呈奏的话都说出来,死也无怨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燕钦融遇见白朗,知道他是斜封官,奉旨进京与君同乐的时候,燕钦融就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