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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预言

    “关于复仇,”自称是哥白尼的人坐在我的对面对我说,“你有何看法?”

    他带我见了那个女人,但是自始至终,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那个女人只是看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端倪。她最后对着哥白尼点了点头,哥白尼就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我离开了圆形小房间,去了一个有阳台的屋子。这里至少阳光充足,屋子里煮着一种散发着苦味和香味混合的饮料,估计是东方人带来的香辛料。

    在我坐定之后,他提起了那只小小的铜壶,给我倒了一杯他那种饮料,又捏起一只细口瓶,往我的杯子里面倒了一点牛奶。他伸了一下手,示意我可以尝一尝。

    我喝完后立刻吐了出来。

    这东西苦得吓人,嘴唇都麻木了一样,不会有毒药吧。

    他假装没有看见,“这东西谁第一次喝都这样,不过相当的提神。这是克里尔的农民发现的一种小果子,羊食用了之后走得颠三倒四的,他们就收集那种果实,找到了处理的方法。我帮助他们改良了工艺,现在就成了这只杯子里面的东西。克里尔的农夫有了一个盼头了,等这样的饮料被市民们接受了之后,他们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一点。”

    他自己喝了几口,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所以要证明这个东西确实是无害的饮料。

    出于礼貌,我又喝了一口,感觉还是很糟。

    他笑着看着我,说我上次还没有这么高,比现在瘦小很多。然后又问了一下我这几年在什么地方,认识了什么人,看得出来他对于我在维基亚的那一段经历非常的有兴趣。过了一会,他还是在不断的问我的时候,我放下了杯子,问了他。“你是哥白尼?”

    “如假包换。”对面的男人笑着说,他的眼窝有点下沉发黑,看来和学者们喜欢熬夜写东西有关系。

    “你和我的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在斯瓦迪亚。”哥白尼说,“青年贵族和学者们很容易走到一起。况且苏诺并不是帕拉汶那样的大都市,可以消遣的地方很少,几次宴会,就能认识到许多的贵族。”

    “我听女主人说,你和你的朋友又是我父亲的老师,但是却是在罗多克。”我疑惑的问道,“你们怎么会分开之后。又在那么远的地方遇到。”

    “这你应该去问一个神父。问他上帝为何做此安排。”哥白尼说。“不过,有机会在一起的人比比皆是,但是志同道合的人却不多,至于找到完全信赖的朋友。那就根本是另外一回事了。与其说我们那么凑巧最后碰到了一起,不如说我们有许多的想法都差不多,最后总会找到一个地方相见的。佣兵总会去一个兵营,贵族总会娶一位贵族女郎,农夫会在市集上遇到另一个农夫的女儿,事情就是这样。”

    “是么,”我问他,“可是你说我的母亲是一个农夫的女儿,她可不像是会和我父亲走到一起的人。”

    哥白尼露出了微微窘迫的表情。但是随后便露出了赞赏的微笑,“因为你的父亲是个特别的贵族。实际上,从你的祖父算起,你的父亲只是第二代贵族,从小也是与平民的孩子一起玩耍。要说你父亲在贵族里面真正结交到朋友。还要从莱特说起,你的父亲在求学的过程中资助了莱特。你的父亲真的被贵族们接受,是在他取得军功之后的事情了。”

    “莱特?我父亲资助他?他可是皇亲。”

    “世界上的皇亲有两种,”哥白尼说,“一种是生来紫袍加身、桂环绕额的人,一种是娶到了前者的人。莱特属于后面一类。他受到了哈劳斯的赏识,于是哈劳斯安排了这门婚姻,让他迎娶了一位紫袍女郎,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面,他就命令莱特原来的夫人去了修道院,解除了他们的婚姻。”

    “他与我的父亲有什么仇恨,为何他要杀掉我父亲。”

    “你的父亲和东部的贵族们关系密切,而且算起来的话,你父亲效忠的皇帝是菲特烈。”哥白尼说,“少时的友谊再坚固,也会被这样的境遇所摧毁的。”

    “在维基亚,一个贵族价值连城,没有人会杀害贵族,甚至不会迫害一个下级波雅尔。”我对他说,“诺德人更是允许人质提前回家,只要在未来几年的时间里面交清赎金就可以。萨兰德人对待俘虏的贵族要差一些,但是也能大部分软禁,而非处决。为何莱特要杀害我的父亲?即使是处决我的父亲,我父亲是一个男爵,至少他的封君应该在场,也就是上苏诺的伯爵才有权利亲手处死我的父亲。莱特为何要这么做,他怎么敢这么做?”

    “因为这是皇帝的命令。实际上,你的父亲名望比他的爵位影响力更大,甚至超过一些大贵族。”哥白尼说,“这让你父亲的决定显得至关重要。这样的局面,实际上也不是没有办法扭转,许多贵族都被迫在两个皇帝之间选择一个。只要彻底的倒向其中的一个,就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但是你的父亲并没有这么做,他似乎觉得双方都达不到他的要求。所以对于菲特烈来说,他是一个心思难以捉摸的异类;对于哈劳斯来说,他则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叛乱者。一方不会保护他,另一方却必然惩戒他。在最近的这几年里,为了争取对方的贵族,两位陛下自然是对于贵族百般容忍,尽量保持仁慈。可是你要知道,帝国最开始分裂的关头,双方都是人心不稳的时候,那个时候,争取摇摆不定的贵族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什么是很好的选择?”从来没有人给我说过贵族在内战中的故事。

    哥白尼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峻起来,“警告已经效忠自己的贵族,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混乱的形势下,双方都必须首先保证自己的阵营保持团结,为了这个目的,杀戮就成了其中一个选项。而且命令一个贵族肃清一个叛乱者有两个好处,首先是自己阵营内不安稳的人会被清理掉,其次,处死叛乱者的贵族再也无法得到对面阵营的认可,只得对自己忠心耿耿。哈劳斯在莱特处死了你父亲之后。对他提拔有加,现在他直接掌控着帕拉汶的骑兵团,五年之前就已经是伯爵了。对于一个没落的家庭来说,这样的速度是不可想象的,在过去的一百年的时间里面,只用一代人从低级贵族升为伯爵的人,只有七个人而已。”

    “莱特杀死我父亲是为了表示忠心?”

    “有什么比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更能让自己的封君放心呢?”

    “那我的祖父呢?”

    “实际上,他也是丧命于莱特之手。”

    “什么?”

    “哈劳斯拙劣的把戏。”哥白尼抿着嘴唇,“在婚礼上。莱特向你的祖父祝酒。毒酒是哈劳斯端给莱特。授意他这么做的。这让莱特背上了极大的恶名。不过很快,一些仆人和贵族就在私下传开了实情。不过哈劳斯根本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一个有能力的青年贵族永远的倒向了他这一边,同时所有的贵族都得到的严厉的警告。”哥白尼的杯子喝空了。他站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看着下面的人群,那里无数的人在喧哗,乞求粮食和救助。“皇帝需要爪牙,需要人们的恐惧,这就足够了。”

    “我的祖父参加了叛乱?似乎我的每一位家族成员都参加了叛乱。”

    “你的家族,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哥白尼转过了身来,“本就是一场不会止息的叛乱。”

    他用手指划过了额头。走到了他的桌子后面,合上了一本书,把书塞到了一个用丝绸遮起来的书架里面,“如果你以为,你家族卷入的只是一场贵族之间的较量。那么你未免低估了你父亲和你的祖父。你也不会明白为何一个男爵和一个骑士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

    “你又准备对我说拓荒者的那些话吗?”

    他有些愕然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就有点恼怒,语速也加快了,“这些莽撞的家伙,他们以为谁都是他们的学徒。我当然不是他们的说客。”

    “我以为你是拓荒者的一员。”

    “我的妻子是。我也加入过她们,但是我退出了。”

    “为什么?不安全吗?”

    “只是为了安全,我一开始就不会加入他们。”哥白尼说,“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资助学士,救济贫民,航向大海的尽头,几乎每一个学者,都会天然和他们亲近。他们是最早接受我那关于大地和太阳新理论的人,并且给了我许多的帮助。可是他们一旦有了名望,就迫切的要改变一切。这样很不好,送给贫民的粮食被用来征募佣兵,给图书馆捐赠的维修费用被用来雇用刺客,对航海的投资也被用来修筑兵营。现在他们又开始插手萨兰德的事情,他们早就不是四十年前的拓荒者了。”

    “可是你在说服吉尔帮助他们,不是吗?”

    这句话让哥白尼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缓缓的开口,似乎嘴唇干涩,连在了一起,“我在引导吉尔走上一条救赎的道路。”

    “救赎什么?”

    “你的家族。”

    “什么?”

    这个时候,他突然岔开了话题,问了一个问题,“关于复仇,你有什么看法?”

    学士说话都这么断断续续,不把一件事情说完,就跳到下一件去吗?我努力的想着,这个学者到底想干什么。最后我什么都没有想到。

    “我不知道。”我对他说,“给我一把弩,让拓荒者把我送到离他们二十码的地方,我射穿他们的喉咙。”

    “世上想这么杀他们的人,数以百计。但是这些年你的仇敌们活的好好的,这方法恐怕不行。”

    “我不知道。”我说。

    “实际上,你有三个地方可以去。”哥白尼点了点头对我说,“第一,你可以去御霜堡。”

    “御霜堡?”

    “没错。你父亲至今是御霜堡名下的封臣,菲特烈并没有没收你父亲的封地。甚至那些地方全部由你父亲的一些封臣和贵族朋友在负责管理。”

    “贵族死后,封地会撤销的吧。”

    “你父亲在军团里面有许多旧部和战友,这些人坚信你的家族在斯瓦迪亚还存在遗孤。他们知道你,但是一直找不到你。所以菲特烈皇帝在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你父亲的朋友劝说菲特烈暂缓撤销你父亲的封地。等到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可以继承你父亲的土地和爵位。”

    “这,”对于生来就是贵族的人来说,可能不会感到贵族爵位的重要,但是我知道,我知道即使一个波雅尔的爵位,都有多么大的利益,“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自然如此,不然随便是谁来冒充你都可以了。”哥白尼说,“这些年里。冒充你去继承土地的人几乎能组建一个市民救火小队。这些男孩如今全部在御林里做烧炭匠。要无偿服役到二十岁才能离开。”

    “难道找我的事情在御霜堡人尽皆知?这么多人跑去冒充我。”

    “在贵族里面自然有许多人知道,”哥白尼说,“这些孩子也大多是受什么贵族唆使。有些贵族想碰碰运气,一旦这些冒牌货被确认了身份。对他们可是好处无穷。”

    “你是说让我回到御霜堡去向菲特烈效忠,然后伺机复仇?”

    “这是一个选择。”哥白尼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一旦西斯瓦迪亚土崩瓦解,菲特烈统一了整个斯瓦迪亚。你就会得到复仇的机会。”

    “即使如此,恐怕也轮不到我去宰掉他们。你给我的信里面,每一个仇人都是贵族之身。”

    “而且,”哥白尼说,“这些贵族盘根错节,即使斯瓦迪亚统一了。他们也有足够多的保护人。许多家族都有意的两方下注,以求不论结果如何,家族都不会灭亡。”

    “看来你不支持我去御霜堡。”

    “如果是出于复仇的目的,这条路的确不好走。”哥白尼说,“但如果是为了取得贵族的身份。然后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坐在父辈的根基上安于现状,这是最好的选择。成年之后,迎娶一位你父亲昔日朋友的女儿,从此加入他们的团体,你的后代会成为体面的贵族。”

    “第二条路呢?”

    “吉尔.彼安文。”

    “我恨诺德人。”

    “但你不应该恨你的伯父。”

    “什么?”

    哥白尼说,“我的桌子下面有一个香料桶,香料早已经腐败,被我清理了。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没有腐败。等一会你可以看一看那样东西,带着这封信去吉尔那里。他就会成为你的伯父。”

    “你说吉尔只是我祖父的学生。”我对哥白尼说,“没说吉尔是他的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哥白尼迷惑不解,然后很快就明白了我误解了他的意思,“你的祖父品行高洁,绝无私生子。但他是我见过的最高瞻远瞩的人,这一切的原由,你打开这只桶就能知晓。”

    哥布林把一只空桶搬到了桌子上面,敲了敲它。

    “最后一条呢?”

    哥布林说,“你的祖父和你的父亲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你是他们的后代,你应该自己想出来。”哥白尼指了指脑袋,“最后一条路,在你的头脑里,你自己找到它。”

    他说完之后,似乎如释重负,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他说,“这里无人打搅,你可以想很长时间。至于这只桶,你愿不愿意看,都取决于你。”

    “我讨厌猜谜。”

    “人的一生总要学会猜谜。”哥白尼的声音消失在了门后面。

    我追了过去,打开了门,对他的背影问道,“刚才,说起吉尔的时候,你说要救赎我的家族,这是什么意思?这你总可以说吧。”

    哥白尼的身影在黑暗里愣住了,他没有回头,走进了黑暗。

    他的声音如同地底吹来的微风,“因为一段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