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赵云(二十五)
载着赵云,乌丫和娜乌卡的两匹马依旧没命般地奔跑着,枝杈像细碎的小刀肆意划割着人与马的皮肤,乌丫不得不紧闭嘴巴忍受着那种刀割似的疼痛,虽然林外阳光已经升起,他们依然感觉不到半分的温暖。 是的,赵云的办法奏效了,虎狼骑的马蹄声就像催命的鼓声,越来越近。寅和巳说得没有错,丁原一定是许诺了他们大量的赏赐,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拼命彻夜追赶。赵云一行人此刻就像是吊在虎狼骑眼前摇摇晃晃的胡萝卜,时刻都有可能被饿极了的追兵一口吞掉。 更让乌丫心惊地是,后方的尉迟拔岳也慢了下来,即便他们和李艾的长相是如此相似,即便此刻铁隼们胸前那道伤依然流着血,乌丫依旧无法信赖他们。 没人知道,这些鲜卑人会不会商量着将自己三人绑起来交给丁原?又或是干脆将自己和赵云就地解决了,带着娜乌卡回去?还是会有一个未曾预料过的圈套就摆在前方?铁隼不比普通鲜卑人,只看他们胸口留着那道长伤疤还能毫不在意地逃了几个时辰,就让乌丫心底满是埋怨,信任对方的这个决定,吕布和赵云都做得太快了。 “再拖延下去,他们就要追上来了!”虽然极力掩饰,但乌丫的语气中依然有抹不去的烦躁。 几个铁隼奇怪地看了乌丫一眼,策马未停,只是冷着脸和其他人说些什么。乌丫讨厌那种眼神,冬天的林中没有雾气,那种看不透的眼神,却比雾气更让乌丫捉摸不定。 乌丫用力夹了夹马腹,好让自己赶上前方的赵云,并用与赵云之间熟悉的小动作来了解对方的心意。但赵云只是将身后的熊皮斗篷拉紧了些,好让坐在他身后的娜乌卡保持温暖。对于乌丫的暗示,赵云又让她懊恼地回归了以前那样的木讷状态。 乌丫的余光扫到后方几人举起右拳,砸在了他们的左胸口,那是动手的暗号?或是在争取其他同谋者的支持?乌丫在那一瞬间,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只有一个,能解决当下的担心。 尉迟拔岳靠得越来越接近,两人的马间隔着刚好用一柄长刀砍倒对方的长度,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当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乌丫肩膀时,乌丫左手抽出腰间匕首,猛地朝对方头部划过,意外地是,按在乌丫肩膀上的力道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被匕首攻击的尉迟拔岳只是偏了下头,没有像乌丫料定地那样发动袭击。 “别担心追兵,有人去拖延他们了。”尉迟拔岳话音刚落,他的三名同伴掉转马头,与众人反向而去,同时,血不断从他的眉骨上的新伤上涌出,匕首造成的伤。 那手势,他们是在跟同伴告别?!愧疚,自责,同一时间在乌丫心头涌起,搭在她肩头的手只是轻拍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后方催命般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呵斥与惨叫声不断起伏,继而追逐的方向似乎都发生了改变,而逃亡着的众人这才心下稍安,乌丫才发现,缰绳上浸渍的汗水和她的右手都冰冻到了一起。 林中的黑夜来得要更早一些,当第一匹马吐着白沫和它背上的铁隼一起倒地时,众人才停下来休息整备。山坳间的三堆小火在树林里并不显眼,但足够带给这些已经逃亡了一天一夜的人们温暖。火堆成三角状,赵云三人被安置在风最小的一角。在安排了警戒和哨卫后,尉迟拔岳和那个帮赵云挡过匕首的人坐在了赵云三人身边,紧盯着娜乌卡的脸,摇曳的火光让那张本已经满是新痕旧创的脸更为恐怖。 “对不起,我”此时的道歉对于那条伤疤和三个生死不明的铁隼来说微不足道,但乌丫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尉迟拔岳没有在乎乌丫的道歉,乌丫甚至怀疑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此刻的气氛,更让乌丫感到紧张,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寅说过,娜乌卡的出现,是那场灾难的开始。虽然打消了之前对铁隼的疑虑,但此刻这种气氛,乌丫只能稍微坐在前面了一些,挡在了娜乌卡和铁隼之间,同时逃出匕首艰难地将柴火一样硬的rou干一点点削成条,给娜乌卡和赵云吃。 “你这样削rou,谁教的?”尉迟拔岳终于开口,比划着乌丫刀口朝内削rou条的动作,眉骨的那道伤疤,早已经隐埋在那脸上百道伤疤之间。 “这个?我和子龙的师父说的,刀口不能对着朋友,因为这事我俩被骂了好多次,时间长了也就记住了。”乌丫说到这,想起在常山的日子,心中不免温暖起来。 尉迟拔岳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不再吭声,火堆旁,又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之中。 虽然具备着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但娜乌卡终究还是一个孩子,看着她在艰难地吃了一点点rou干入睡后,一直低头不语的赵云帮她盖上披风,紧盯着那个帮他挡下匕首的大汉,那张好似在融化般的面庞实在过于骇人,完全没有顾及乌丫给他使得眼色。 这样盯着面部有残障的人,过于无礼了。 当然,这一切,尉迟拔岳看在眼里,和那略带憨意的大汉一样,没有如乌丫预想地那样不快,而是轻轻说道:“十八年前在狼窝捡到大泽时,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也许是长相过于怪异而被家人抛弃喂狼,未曾想被狼捡了去抚养长大捡了一条命。”说着,不知尉迟拔岳想到了什么,手中挑动柴火的木棒在手中被捻断。 “大泽?谢谢你”赵云重复了一遍大汉的名字,冲他点点头,表情与十二骑说话一样真诚,没有半分如常人般的同情,这让叫大泽的大汉憨憨地用右手敲着左胸,发出啊啊的声音。 尉迟拔岳笑了笑,但对于乌丫来说,那笑容过于难看了“他喜欢你,大泽不喜欢那些对他脸部同情或厌恶的人。” “啊啊!”大泽冲尉迟拔岳在空中比划着什么,他的两只胳膊比一匹成年的北马还要宽大。 “对,大泽尊敬那个叫未的男人,却后悔没能救下他,所以这次不能让你也死于同样的原因。”尉迟拔岳说着,眼神露出一丝惋惜的光芒,乌丫没有像赵云那样专注于大泽,而是观察着尉迟拔岳,在这个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情感的人身上,居然散发出一丝父亲般的温暖。 “为什么离开狼王?”赵云掌心张开,摄取着火堆有限的温暖,所问的问题却是乌丫心中想问而纠结要不要开口的问题,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去回想过往的事,尤其当眼前人是那个在北方视作恶魔的男人手下时,原因更会复杂。 “人是会变的。”尉迟拔岳口中的原因,却是吕布的原话。“对仇恨和命运,我们选择逃避,未没有,他做了铁隼没能做到的事,我们错过了挽救自己魂灵的一次机会,一定不能错过第二次,弥补的机会。”尉迟拔岳说到未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光芒,他将目光投向赵云。
赵云和乌丫在这一刻,似乎感到那个熟悉的师父李艾就坐在眼前,没有寻常的训斥,只有呵护与关心,这让两人不知说什么才好。正在气氛陷入尴尬地宁静时,赵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舒服地感觉,原本熟睡的娜乌卡也突然坐了起来,猛地抓住赵云的手腕,高声尖叫着。 “他们来了!” 三四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黑暗树林的四面八方朝刚刚放松下来的铁隼和赵云三人丢来,当火堆旁可怜的人们看清出了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杀意和无数利箭的破风声也随之而来。 火堆外围的几个人瞬间被射成了筛子。但铁隼们的反应,足以让围困他们的人感到吃惊,存活下来的铁隼远比想象的要多,十余名铁隼旋转着披风挡开弓箭,没有指挥就护着赵云三人朝一个方向突围。 赵云想要冲出保护圈战斗,却被尉迟拔岳拉了回来“来的不是虎狼骑!走,快走!” 众人突破的方向是马匹所在的方向,但多数马也遭遇了和他们主人一样的下场,只有三匹被夹在中间的幸免于难,铁隼将斗篷裹其中一匹马的缰绳上,大力在它屁股上抽了一把,那马儿原本就受了惊吓,撒开了马蹄快速飞奔了出去,绑在它缰绳上的斗篷像是有人趴在它的背上,黑暗之中,这种简单干脆的调虎计策却相当实用,趁着无数脚步声和箭风声朝那匹马儿招呼时,尉迟拔岳将赵云三人扶上马,自己一行人,却没有上马逃离的意思。 “还有两匹马!”赵云看到尉迟拔岳没有上马的意思,焦急地喊道。 两个穿着兽皮的人朝马上的赵云和乌丫冲过来,却在半路就被另一侧的一名铁隼用双刀劈砍飞了出去,他们的外貌,跟药碾峡的狼兵一模一样。 箭雨终于停了下来,取而代之地是伴着无数狼嚎的狼兵开始朝幸存者冲锋,赵云马匹两翼冲出四名铁隼,居然挡住了两侧几十名如狼似虎的狼兵。 “一定要活着,只要我还存在一天,你们的弥补就没有完成!活下来!到雒阳来寻我!”虽然心中一千万个不愿意,但赵云不再试图让铁隼上马,他大声喊着,同时用长剑挑开窜到马前的狼兵,他不能在这里死,娜乌卡和乌丫更不能。 “大泽,护!”尉迟拔岳一面旋转着身体,将两个冲到身边的狼兵夹在腋下拧断了他们的脖子,一面大声而干脆地下着命令,大泽手脚并用着飞奔在赵云马前,他抓住了一名狼兵的腿,当作武器在空中旋转了一圈掷了出去,这空隙让赵云和乌丫的马瞬间窜出去四五个马身。在震天的狼嚎和喊杀声中,乌丫仿佛听见了尉迟拔岳大声地喊道。 “一定会去,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