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长发为君
成章曰：太师榻边勤叮咛，许敏苑中赠秀发 京都太师府。 蔡宇鑫躺在病榻上，见墨源进来，意欲起身，对方急忙制止：“别，蔡伯你躺着吧，我来看看你就走。” 蔡宇鑫点点头，示意墨源在病榻边坐下。 几个月未见，墨源望望榻上的蔡宇鑫，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本是风烛残年的人了，遇上这场病，更是雪上加霜，羸弱的身子如同一张薄纸，消瘦的面颊更显苍老不堪。以前每次见到老太师，他虽是干瘦老态，却也精神矍铄，而如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蔡宇鑫看上去如同一具干尸，蜷缩在金光耀眼的锦被之中。 “听说你就要去江南了？”蔡宇鑫说话有些吃力，但还是口齿清晰，“剿匪非同一般差事，一定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 “是。”墨源恭敬地点点头，心里却是有些惊讶，这老太师虽整日无法出门，躺在这病榻之上，对朝中的风吹草动却知之甚详。 “江南之地不比西北，衙门森立，人际关系复杂，到杭州之后，要与当地官员多多沟通，联络感情，今后用的着。”蔡宇鑫叮嘱道。 “是。”墨源洗耳恭听，再次轻声答道，“墨源知道怎样做。” 蔡宇鑫满意地点点头，从内心里，他极不愿意墨源回京没有几日又要奔赴外地。自己病倒，朝中一时力量大减，难保董光、何巨贵之流不会兴风作浪。如有墨源在，自然能够保持住目前自己一方的势力不受影响。 何况，还有自己的女儿玲珑的婚事。女儿也不小了，圣上虽已赐婚，但喜事未办，终究留着尾巴。他希望能抓紧时间尽快为两个年轻人办妥婚事，毕竟拜堂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否则，很担心夜长梦多，枉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机。 女儿玲珑对这个年轻后生早已视若夫婿，爱如珍宝，深陷其中，蔡宇鑫清楚不过。一天不了结这桩心事，一天就不能真正安心，人也难免会胡思乱想。 “孟南醒在杭州，这个人虽然外放多年，但是圣上过去对他是言听计从，如今还是器重有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得罪此人。”蔡宇鑫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禁不住又啰嗦起来，“虽说他与老夫的私交甚好，但这种阉宦之人，不讲情义，不可与之深交，切不可推心置腹。”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感觉有些疲惫，累得气喘嘘嘘。 站在一旁的玲珑见父亲大病初愈，尚未完全康复，不忍让他多说话，于是插嘴说道：“爹爹，墨源知道轻重，你就不要再婆婆mama的，凡事顺势而为，何必太过担心。” 墨源从内心里厌恶这个蔡宇鑫，早想离开，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脱身，接过玲珑的话头，连忙说道：“是啊，蔡伯，这些事情我都会谨慎处理。你身体有恙，还是多加调养吧，墨源这就告退了。” 蔡宇鑫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见两个年轻人一副焦急之下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也就收住了话头，摆摆手说道：“你们去吧，墨源……最后记住一件事，别辜负了玲珑，她对你可是一番真心。” 这句话，让尚未走出门口的玲珑弄了个大红脸，两朵红云顿时飞上脸颊。墨源偷眼望去，瞥见玲珑天仙般的白皙面容，禁不住暗自喝彩，顿时有些魂不守舍，心神飘荡。 在自己相识的诸多女子中，玲珑的清丽脱俗和超凡才学无人能出其右，这也是墨源最喜欢她的原因。墨源每次见到她，总是像看不够一般，常常盯着玲珑俏丽的脸厐出神发呆。 如果她不是有这么一个做尽坏事、千夫所指的太师父亲，那该有多好啊，墨源心里暗暗想着，为玲珑感到十二分的惋惜。 ………… 揽胜苑。 明日就是动身南下的日子，墨源还有许多事必须抓紧时间处理，要安顿好府中的一切，巧儿的住所安排就是其中一个难事。 “跟许夫人一起住吧。”李安建议道，“许相公据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夫人转眼临盆了，身边没个手脚麻利的人不行。” 巧儿到了京都后，一时没有选好房子，暂时与丫鬟瑜儿她们住在一起。墨源感到心中愧疚，但是自己也太忙，一时无暇顾及。 “什么？”听了李安的话，墨源惊讶得一时合不拢嘴，“许相公他要到哪儿去？” 许敏要走，自己竟然不知道。 “是他托人带信给瑜儿她们，说是担心许夫人无人照顾。”李安答道，“至于去哪？他倒是没说。” 墨源正在发愣，有下人进来通报，说是许志雄求见。 “不是说过许公子过来，不用通报的吗？你们怎么办事的？”墨源将下人一通责怪。 “是许公子坚持要禀报一声……”下人见墨源动怒，战战兢兢地辩解道。 “还不快请！”墨源见对方磨磨蹭蹭，霍地站起身来。 李安暗暗心惊，平日里墨源对下人一向是轻言细语，宽厚有加，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为了许相公离京的事情？ 片刻间，许志雄已经面色凝重地缓步走了进来，墨源望过去，见他背着一个大包袱，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却是许敏。 墨源连忙起身，说道：“志雄怎么这般生分，直接进来就可以的，无须通报。” 又问：“你这副打扮，是要做什么？” 李安奉上茶水，知趣地退出了屋外。 许志雄苦笑两声，说道：“不瞒李兄，志雄与meimei是来辞行的，我们要回扬州。” 墨源一时心惊，继而感到一阵失落，心中悲凉，自王沛然出任池州之后，与自己最为投契的，就是志雄了，没想到，他今日居然又要与自己做别，离开京都，远走他乡。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墨源迫不及待地问道。 志雄的脸上也是一片哀楚之色，他低下头，缓缓说道：“吏部铨选的结果你也是知道的，我天生没有做官的命，不能再在京都待下去了。” “这不是理由。”墨源突然说出这句话，声音显得急促而有些紧张，“你可以在京都经商，也可以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做。” “父母在，不远游。”志雄轻声回道，理由不可谓不好，但明显没有底气。“经商也可以到扬州去的，不必一定在京都。” “可是京都里有我。”志雄坚持要离开，墨源心里已然凉到了极点，“有我们兄弟在一起，多好！” 志雄有一瞬间的沉默，抬起头，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来。 “我是为了meimei……我不能眼看着她在京都度日如年。” 这句实话一出口，墨源顿感心如死灰。志雄的离去完全是为了许敏，而为什么他要带许敏离开此地，墨源已经不需要答案了。 一个痴情自己的女子，日日抱着一线虚无飘渺的希望，艰难度日。墨源深深自责，赵墨源，你知道吗？你想过许敏的感受吗？ 无比的愧疚和不安，潮水般涌上来，墨源感到窒息。 自己能够给许敏什么呢？ 志雄突然收住了一脸的悲凉，正色说道：“我们马上就要动身了。朝中险恶，李兄你要多保重。” 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到门口后一会儿。小敏有些话要对你说，只是……别耽误太久。” 说完这话，他毅然决然地朝门外走去，不敢再看墨源一眼，他生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失去离开对方的勇气。 墨源紧赶两步，一把攥住志雄，不肯放松。 志雄的心陡然一软，差一点就回头了。但是想到meimei，他终于又硬下心来，声音低沉却有力地说道：“别这样，我将meimei安置好了，还是有可能再回来的。” 墨源知道对方去意已决，再也不可能挽留住志雄了，只得拍拍对方的肩头，说道：“天涯随缘，友情长存，你也多多保重，我们自然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志雄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缓缓地走到了门外，带上了房门。 坐在桌旁的许敏见到墨源与哥哥话别的这一幕，早已哭成了泪人。志雄出了门，许敏毫不犹豫地起身扑向了墨源，匍匐在对方的肩头失声痛哭，放肆地宣泄起来。 墨源的眼睛也湿润了，但他强忍着。环抱着那个娇小的身躯，他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李大哥，我……我真的不愿意离开啊。”许敏泪如雨下，凄楚的哭声在屋中毫无顾忌地回荡开来。 墨源轻轻地扶正许敏，让她坐下，自己心中凄苦却强作欢颜地说道：“傻瓜，你和哥哥这样做的是对的，我人在官场，有些事身不由己，你也不要恨我。” 才说完这些，墨源就发觉自己哪里不对。长期以来自己对许敏态度AI昧，让对方爱上了自己，陷入情网而不能自拔，现在居然又说这种推卸责任的话，自己真是该死！ 许敏接过话头，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我怎么会恨你，我不会……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福气……” 多么柔顺善良的女子，墨源心头一阵悸动，差点又想拥她入怀，但是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这种时候，不能再给对方幻想，不能。 许敏却突然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一缕秀发，郑重地递给墨源：“你不是最喜欢我的头发吗？我无以回报，只能以此相赠。无论如何，你要收下来……” 那一缕青丝，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分量。墨源接过来，却感到万分的沉重。 墨源再一次心酸起来，他郑重地收好长发，含泪点了点头：“好，我收下，你多保重，希望你能早日遇到如意郎君，能够一生幸福。” 许敏止住悲声，将头上的头巾解开，顿时，墨源感到一阵眩晕。 那丝缎般的长发再一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飘荡在墨源的眼前。只是，这一次，墨源再无欣赏的闲情逸致。 “最后看一次吧，长发为君留……”许敏哀哀地说，“从今往后，我不再会留这样的长发了，因为没有人值得我留。” 这是个痴傻到极点的女子。 墨源忍不住，一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