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险象环生
成章曰:方协和细心断敌情,罗星汉悔恨认大罪 驻驾驿。 已近黄昏,皇甫洛迈步朝北门走去,他的身后,北城门守将杨定武面色凝重,紧紧跟随。 厚重的北城门已经被对方用粗重的檑木击打得破败不堪,几近毁损。城楼上也不得不布下重兵,防止北鞑的士兵破门而入。 第四天了,皇甫洛心中暗暗掂量,对方的粮草应该已经告罄。现在是最后的时刻,也是敌人最为疯狂的时刻,是拼死一搏,胜败即将见出分晓的时刻。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万万不可自以为是,认为对方已是强弩之末,要防范木耳哈的最后一击。 他走上城楼,俯身向下看去,北鞑士卒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山,最高处,已经与城墙齐高,接近了城垛。腐烂的尸体引来了成群结队的蚊蝇,恶臭不断地泛上来,令人头晕作呕。 战斗仍在继续,乱成一团的北鞑士兵刚刚退下去,又有一整队一整队的士卒再次扑上来。攻击已经没有间歇,时间就是一切,北鞑人已经趋于疯狂。 而城楼上,杨定武率领的兵士已经损失大半,目前仍在城楼上的,也大多伤痕累累,精疲力竭。 皇甫洛知道,现在双方拼的就是意志,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杨定武双眼通红,脸上身上处处都是伤痕,铠甲也被敌人的兵器砍得稀烂,像是挂着一堆破铜烂铁。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打仗时身先士卒,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也不肯退后半步。 一杆长长的铁枪,枪身上满是血污,枪尖已钝,不再如战前一般尖利。这杆祖传的杨家铁枪,在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手里,也不知在驻驾驿一战中夺取了多少北鞑士卒的性命。 “死守城门!”皇甫洛细细观察之后吩咐道,“派几对弓箭手到楼下去,利用大门上的缝隙和破洞杀伤对方,尽量不让敌人靠近城门。” 不守住城门,再坚固的城墙也是摆设,突破点往往在自己防守的最薄弱处。 “是!”杨定武答应一声,带着铁枪大步离去。望着这个英姿勃勃的年轻人,皇甫洛心中稍定,他将整个城墙再度巡视了一遍,这才摇着扇子缓缓回到了城楼上。 走投无路的北鞑兵已经成了疯狂的野兽,吼叫着如潮水般朝城墙一浪一浪扑了过来。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已经放弃争夺城墙,而是将攻击的重点放到了城楼下的破城门。 箭如飞蝗,从门洞里射出的利箭一阵阵向北鞑兵射去,像割麦子一样,前排的士卒倒下,又有更多的北鞑士兵再度扑上来,那些**着身躯,手舞马刀长剑的壮汉,似乎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只是拼命向前,希图用血rou之躯杀开一条血路。 皇甫洛暗自惊心。当年在袭庆府山寨,他也经历过很多次的战阵,但从来也没有哪一次,双方拼杀的如此残酷,如此惨烈,如此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一个小军校急匆匆寻到城楼,向皇甫洛禀报:“监军大人有请军师,说是帅司大人他们已经到了。” 皇甫洛点点头,心中暗暗赞叹罗子衿。看不出来,这弱小女子办事还真是麻利。暮色降临,他快步走下城楼,再度吩咐了楼下的杨定武几句,借着四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急急地朝驿站大厅走去。 ………… 又迎来了夕阳西下,站在南城墙上,方协和心情很好,他很庆幸有副将的提醒,及时洞察到对方的阴谋。一道深深的壕沟阻断了对方从地下的进攻。而且,壕沟越挖越深,也让北鞑兵攻击城墙遇到了新的麻烦,越过壕沟才能攻城,现在,敌人对南城墙的威胁也减轻了不少。 但是,为什么对方没有新的举动呢?方协和是禁军中最肯动脑子的将领之一,面对对方越来越弱的攻势,他没有沾沾自喜,自认为对方已经黔驴技穷,而是在想这背后的原因,想得更深,想得更远。 一定有新的阴谋,但那会是什么? 转过头,他问身边的副将:“你看出来没有,北鞑兵的攻击,从昨天开始像是在敷衍差事了,但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呢?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副将没有即刻回答,而是考虑了很长时间。 方协和用欣赏的目光望着他,对方越是沉稳,越是一个值得信赖值得讨教的人。如果习惯于脱口而出,这样的下属反而是莽夫一个,不足为谋。 “大人,敌人的退路断了,按说一定是不肯罢休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攻破了驻驾驿,他们最终也还是要回家的,所以末将以为,他们不是放弃了争斗退路的进攻,而是转移了攻击的方向。” 方协和心中一凛。是啊,退路必须有,却又转移攻击重点,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另寻退路,难道? 他背上冒出了冷汗。 会州?抑或萧关?对的,北鞑人一定会从这两个毗邻西安州的关隘中选择一个,重点攻击,作为自己退回大漠的通道。 那么会是哪一个呢?方协和陷入了沉思。 ………… 大厅里亮如白昼,皇甫洛走进大厅,尚未进门,就听到赵墨源的一阵冷笑声。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啊。” 话音未落,厅里传来殷成的声音:“监军大人,你千万不要听信隆斐这个汉jian的胡言乱语,我们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大人明察啊。” 皇甫洛迈步进门,只见大厅里有不少人,赵墨源端坐在厅首,身边站着罗子衿和一帮亲兵,而在下方,殷成已经被绑了个结结实实,坐在一个小矮凳上。 他的身边是罗星汉,一脸的木然之色,身上并无绳索,一双手却也被捆绑了起来。 “你要找隆斐来对质吗?”赵墨源语气冰冷,脸上的愠怒清晰可辨。 见皇甫洛进来,墨源只是点头示意,眼神复又盯向了殷成。 “对质也没有用,栽赃陷害的事情,我殷成是永远也不可能承认的。”殷成神态自若,似乎并不慌张,还在强词夺理为自己狡辩。 听了殷成这句话,墨源显然是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皇甫洛也是心里一惊。是啊,仅凭隆斐的一面之词,如果没有其他的证据,还确实无法坐实殷成等人通敌叛国之罪。 墨源望向皇甫洛,那眼神里分明充满期待,这殷成老jian巨猾,能言善辩,他希望皇甫洛能有办法对付他。 皇甫洛却也犯了难,沉思了半晌也没有良策,心想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对北鞑大军,看来这件事也只能暂且放一放,无论对错,先将这两个嫌疑之人关起来再说。 正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坐在一旁的罗星汉突然开了口。 “监军大人息怒……” “这件事确实是殷成做的,我也知晓,没有劝阻,我十分后悔,恳请大人恕罪……” 罗星汉的话令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殷成,用异常惊讶的目光望着罗星汉,那张消瘦的脸,在厅中烛火的映照之下,白一块黑一块,渐渐扭曲成一团。他再也不能安之若素了,表情异常恐惧,如同白日见鬼一般,
罗星汉你是疯了吗?你这样一承认还有活路?本来无凭无据的事情,只要矢口抵赖,谁又能奈何得了你呢?这样自断退路,完全就是自取灭亡。 墨源和皇甫洛同样是惊讶不已。罗星汉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实在是大出所料,也令人匪夷所思。 再看罗星汉,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灾难一般,端坐在那里,如同一根木头。 “帅司,主子……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啊,你自己不想活,也不要拉我下水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突然从殷成嘴里爆发出来,殷成从凳子上跳起来,冲向罗星汉,却被站在身后的两个兵士死死按住了。 “我很后悔,很后悔,戎马一生,想不到最后铸下大错,真的是无地自容啊……” 罗星汉声音很轻,面色平静,他的眼中似有悔恨的泪珠在滚动。 “罗星汉,你不要胡言乱语,你这个混蛋!”殷成狂吼起来,要不是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又被身后的兵士拽住,他一定会扑上前去,一口将对方咬死。 罗星汉转过头去,眼睛死死地盯住殷成,一字一顿地说:“我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重用了你这个小人,对你言听计从,连装腰伤撂摊子这样的蠢事,居然也听了你的……” 赵墨源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见殷成还在狂呼乱吼,大喝一声:“来呀,将这个叛国通敌的罪人押下去。” 几个兵士闻言,如狼似虎地拽起殷成,朝门外拖去,殷成死死挣扎,却是徒劳无功,终于被拖到了门口,他突然挣脱了士兵的手,冲进厅里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叫道:“监军大人,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饶命啊……” 墨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再理他,士兵们重又扑来上来,生拉硬拽将殷成拖了下去。 皇甫洛与墨源对望了一眼,双方各自心领神会。墨源走上前来,解开了罗星汉手上的绳索。 “帅司大人,知错能改才是真汉子,你今天的表现令墨源也是大感佩服……不过,你犯下的罪过实在太大,墨源无法专断。待战役结束,我还是要禀报圣上。最后如何处置,就听圣上的一句话了。” 罗星汉苦笑了一声:“监军大人不必为难,我既然犯下大错,自然应该受到惩罚。眼下军情紧急,我只是希望你能给老夫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皇甫洛闻言,急忙走上前来,安慰罗星汉说道:“那是自然,帅司你久经沙场,多谋善断,下面的仗怎么大,自然还要多多仰仗于你。” 罗星汉感激地望着皇甫洛,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大厅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人嘶马叫,乱成一团。就听有人喊道:“不好了,北鞑人挖地道攻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