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人在局中无从选择
孙洛与安源走在回营地的路上，天空中的月色，不比昨夜更加明亮，也不会比明天更加暗淡。 再送走了，范家陪伴的家丁后，安源看了看四下并无任何人类匿藏的踪迹后，对孙洛低声道。 “大人今夜的表现令学生刮目相看。” 孙洛见安源又恢复了往昔时的那种神情，不由得笑了笑道“安先生才是令我刮目相看的那个人，没想到往日冷漠的安先生，竟然还有这么精湛的演技，真是让我有些不大敢认你。” “演技？”安源没听懂孙洛这句现代化气息的语言。 孙洛也同时想到了这点，赶忙掩饰道“是面具，就是那种画在脸上令人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东西。” “哦，学生明白，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在大人面前，学生向来是没有隐瞒的，相信大人明白。”安源点了点头对孙洛道。 “没有隐瞒？不见得吧？”孙洛一听这话，捏了捏鼻子笑道。 安源听孙洛的语气，已经明白了孙洛的所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大人，有些时候，我们这些丧家之犬只是希望为自己的未来选一棵靠得住的大树乘凉，过往的一些还请大人原谅二三。”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但是我希望，像是刘整这样的大树，还是离得远些的好。”孙洛看着安源，一字一句的说道。 在赶往襄阳的船上，安源便曾借着陈彪的口提点过孙洛，关于刘整这个人，只是当时李再兴并未对孙洛说明安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直到在汪洋府上被刘整摆了一道，孙洛才明白刘整这厮在谦卑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份勃勃的野心。 当然，这也算不上隐瞒，只是安源并未直说而已，而李再兴也早就猜到了安源的意思，倒是孙洛一直朦朦胧胧，即使李再兴为他说明过了，也依然没有全部明白过来。 “大人。”安源叫了一声现在细想这一切的孙洛，孙洛微微抬起头看着安源，等待这个小眼睛的冷漠家伙说话。 “有时候，人必须要为自己想的更多，不然，谁也不知道，今天和颜悦色的朋友会不会再第二天露出尖锐的利刃。”安源说完这句话，将双手拢在长长的衣袖中，止住了脚步看着孙洛。 安源的话令孙洛全身一凌，之前想到蒙哥之后的那份自认为多余的担心，再度浮现在了心头。 “你是什么意思？”孙洛双目注视着安源，眉头皱得很深，似乎想要将这份不确定的质疑挤出脑海。 “大人显然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大人不是蠢人，我不相信大人真的没有想过学生说的这番话。”安源抬头迎上孙洛的双目，坦然的说道。 寂静的夜空中，星星一眨一眨这明亮的眼睛。在没有大气污染的南宋，星空格外的明亮，这让孙洛想到了，在前往江陵的路上，自己带着李再兴躲避韩千余追杀的那一夜，自己也是这么站在星空下，望着夜空想了很多。可是那是的心情与此时却又是截然不同的。那个当日藏在自己背后山洞的家伙，似乎在随着逐渐熟悉，开始令孙洛有些陌生，为什么会这么奇怪，越是了解李再兴，孙洛越是觉得对这个人不了解。孙洛的心中渐渐的泛起了一份茫然。 看着孙洛眼中光芒的变换，安源的声音慢慢响起“大人可以将我说的话，嗤之以鼻，但是，大人一定要记住，我与陈彪，以及这八十号弟兄，是跟着大人的，我们不用理会大人是在为了谁而行动，但是我们希望大人永远记得，我们这八十条性命，是全部托付给大人的，而不是大人此时心中所测度的那个人。” 孙洛听到这话心中渐渐感到了一份沉重，眉头皱得更深，似乎这些话令他瘦弱的肩膀有些支撑不住。孙洛厌烦这种令自己喘不过气的沉重。 “我们这支淮西军残部，已经遭遇了太多的背叛，我们如今将我们最后的希望全部赌在了大人身上，不论大人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是大人最足以信赖的那一只手。”安源静静的看着孙洛，那双狭长的眼睛，令孙洛看不到丝毫自己希望看到的虚伪，也许是安源的演技实在太过于高深，又或是孙洛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屁孩儿，根本看不透这些比自己大了近一千年的古人。 “为什么是我？”孙洛看着安源低声道。 “为什么是大人？”安源微微笑着看着孙洛闭着的双目“因为孟珙将你送到了我们淮西军中，你是朝廷册封的衡州都监，我们都是你的下属，这是在府衙中签档入押的。” “可是这个人既可以是刘整，也可以是王坚，甚至于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够格的。”孙洛看着安源狠狠的说道，虽然孙洛已经尽量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安静的夜色下依旧清晰的传入安源耳朵。 “大人，”安源面色平静的微微笑道，试图安抚孙洛有些激荡的心情。 孙洛深深呼了几口气，将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 见到孙洛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安源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是我们选择了大人，而是孟珙选择了大人。”安源狭长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孙洛一直试图躲避的眼睛。“我们淮西军，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甚至于，是最微不足道的那颗。”安源说着将手伸出衣袖，比这小拇指自嘲的笑道。 “那我呢？我连你们都不如，为什么偏偏让我来当这个衡州都监？”孙洛沉声道。孙洛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孙洛从来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从来令自己不去想，孙洛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在别人的逼迫下走的。 离开段泰裎，是因为孙洛明白，大理并不是世外桃源，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忽必烈攻破。前往临安，是因为柄爷告诉自己，自己将要面临被史家灭口的危险。找到李再兴，是因为孙洛知道，柄爷的人未必可靠，之后的每一步，孙洛都是在别人的推动下走的，这些人中有李再兴，有孟珙，有贾似道，却惟独没有自己，孙洛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脱离了所有在原来世界的责任，这种轻飘飘无所束缚的感觉，令孙洛整个人都疲懒了下来，然而，安源的一番话令孙洛再度感受到了肩膀上突入而来的重量。 “大人，”安源看着孙洛的双眼，皱着眉头道“棋手控制棋子的命运，难道对棋子来说有什么原因可言么？” 妈的，孙洛在心中突然毫无来由，毫无对象的骂了一句。 高高抬起头，闭着眼令夜风吹过自己的发间，将手伸到怀中，孙洛手中摩挲着那仅剩下几只的中南海香烟，过滤嘴曾经光滑，如今却随着时间逐渐褶皱的手感，令孙洛不知所措的心绪，慢慢的平复下来。 慢慢的孙洛抬起头，看着安源道“你说的或许很对，但是，安源，我又为什么要信你呢？在本质上你难道不想做一名站在局外的棋手么？只不过你的棋子，换成了我而已，你所谓的毫无隐瞒，不过是一句空话，相对于这些而言，我更宁愿相信，我的那位朋友，至少在现在而言。” 孙洛的话令安源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弛了下来，孙洛这才头一次发现这个阴沉的中年人鬓角点点的星霜。 “大人说的很对，那我们不妨在未来的时间里慢慢的看下去。你说呢，大人。”安源向孙洛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声音平稳，没有丝毫的波动。 孙洛看着安源，笑了笑，转头向营帐走去，安源站直了身子，微微叹了口气，跟在了孙洛的身后，苍茫的夜色下，在范家庄园之外，一支缓慢行驶的马队，正在逐渐向这座守卫森严的堡垒靠近。 （今天也算是小小的爆发了一下，等到周一就又要下榜单了，不知道下一周会是什么样的境况，当然，还是要多些本周在讨论区发言的朋友，今天就到这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