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自林径之上飞起的鹰
诺欢那支不知躲藏到哪里的鸟雀，自林径之上飞起，在诺欢的呼喊之下，这支诺欢延长至空中的眼睛，扫视着苍茫夜色下的大地。 延绵起伏的丘陵，几处在深灰色大地上色泽浓重的树林，一切都无可遁形的显露在羽类的眼中，在人类能够飞翔到天空之前，它们才是这蔚蓝色世界独一无二的主宰。 不知名的雀鸟在天空中如同波浪般的起伏翱翔，似乎在进行着某种难以言表的舞蹈，李再兴的双眼在这支rou眼已经很难看清的鸟雀身上扫视着。它诡异的飞行曲线似乎是在表达着什么内容，这是只有它的主人，诺欢才能看懂的舞蹈。 一连串的蒙语在诺欢口中急促的发出，哲赤还来不及将嘴角剩余的血迹擦干，便面色凝重的站起身来，强压着内心的不甘，尽量平稳的对华离说了些什么。 李再兴不懂蒙语，一生在南宋的土地上奔走的吕廷彦同样对这种异族的语言并不了解，不过从哲赤等人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上，吕廷彦清楚地明白，形势正向更有利于己方的层面发展着。而李再兴虽然不懂蒙语，可是他似乎对于哲赤所说的内容了如指掌。他背负着双手，依旧潇洒的气度，足以令任何一名怀春的少女心折。 李再兴微笑着道“哲赤，你的时间不多了，怎么？还想与我纠缠下去？” 林中安静的如同一片死境，只有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林中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儿，倒在地上的宋军，一张张失去生命色彩的脸庞。吕廷彦心中的悔恨无以言表。 哲赤微微眯缝这自己狭长的双眼，眼神中透露出的憎恨令人刻骨铭心。 “李再兴早晚有一日你的头颅将悬挂在我的马上。”哲赤自牙缝中迸出这句简单的汉话。一拳隔空将一旁的树木击的左右摇晃。震得枝杈沙沙的作响。 李再兴自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修长洁白却充满了力量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希望这一天来临之前，你能活着见到我。”李再兴略带嘲讽的回答，深深激怒了骄傲的蒙古战士。 冷静的华离一把拉住了哲赤的手臂。哲赤虽然冲动，但一名合格的领袖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收回自己锋利的牙齿，就如同成吉思汗在弱小时卑微的跪拜在女真人的脚下一样。 鹰翼五人并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话，翻身上马，如他们来时一般急匆匆的告别了微笑着的李再兴。 这变故之快，令吕廷彦感到措手不及，他们方才的必杀之心，怎么在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不像是蒙古人的作风，吕廷彦疑惑着打马来到李再兴身边。 “这是怎么了？鹰翼的作风怎么变化的如此之快？”吕廷彦看向一脸微笑的李再兴。 李再兴微微抬起了头，轻声道“你我的老朋友来了。怎么？你是先走一步还是等着与他们打声招呼？” 老朋友？又是老朋友，上一次的老朋友是指的鹰翼，而这一次？ 吕廷彦皱着花白的眉头，不确定的说道“你是指....我们的军队？” 李再兴笑着翻身回到马上“是刘整。” 吕廷彦这支见不得光的鹰翼绝对不想与大队宋军装上，若是说因为得知有人数甚多的宋军即将到来，而速速撤离倒也是说的通的，但须发皆白的老者却依旧不明白“刘整为什么会来？” 夜色凉如水，林中的微风徐徐的将吕廷彦的胡须，以及李再兴披散在身后的黑色长发撩起。整个林中除了无聊的马儿，就只有这两个还生存着的生命。 “回去对孟公说一声，只怕如今的江洋已经不再拥有驻守襄阳的资格了。”李再兴望着夜空并没有回答吕廷彦的这个问题只是悠悠叹道。 然而这句话，对于深谙南宋官场的吕廷彦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须发皆白的老者瞬间便明白了李再兴的意思。 “郑淸之？”吕廷彦轻捻着胡须道。 对于此二人来讲多余的话已经不必再多说了。刘整的立场并不重要，正如之前李再兴对孙洛所说的一样，刘整只是个拥有雄心的小人物，这种人在任何地方都拥有极大地数量，宋军中，孟珙座下这样的人一直都不在少数。 可是江洋的立场却实在是太重要了，襄阳是南宋门户之处，谁掌握了襄阳也就意味着睡在南宋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史嵩之这棵曾经的参天大树倒下之后，孟珙在朝中得儿话语权不断地缩水，尤其是随着接任史嵩之相位的几位大臣逐个神秘的死亡，史嵩之起复的声音已经在南宋朝内消失不见，作为深深烙上史嵩之烙印的孟珙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孟珙座下的将领，尤其是向江洋这般拥有特殊地位的人而言，重新变换门庭，以此避开朝中纷繁的倾轧完全是合乎情理的做法，南宋武将的地位绝对要比历史上历朝历代都要低贱，在南宋朝内真正执掌牛耳的永远只能是那些依靠着白首经史的文臣。史嵩之之后，不论是谁上台，等待这些武将的只有再一次残酷的洗牌。在这种形势之下坐居高位的江洋，又如何不会选择？ “没想到，没想到。”吕廷彦低声唏嘘道，或许在他的眼里，江洋这等跟随了孟珙大半辈子的老将完全不会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举动。 “没想到？”李再兴微微的笑道，似乎对这话不以为然，“若是这没想到，孟公与师宪兄也不会派吕翁前来了。” 吕廷彦闻言细细一想，这才彻底的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出现在这的缘由，没想到李再兴一个外人却比自己看的要更加透彻。老了，老了。吕廷彦在心中轻声叹道，属于他们这一辈人的荣耀终究到了要结束的时候。年轻的贾似道，以及同样年轻的李再兴，他们已经完全站在了自己身前。一个属于这些后生的时代终究还是要到了。 李再兴自怀中掏出火折子，将一团油布点燃，抛到了一堆干枯的落叶之上。 “我预计依照襄阳军的马术，大概还需要半柱香的时间，不知道吕翁有没有兴趣，帮我在这林中放上一把火？”李再兴说着不断地将手中点燃的油布向林中抛丢。 吕廷彦此时已经明白了李再兴的意思，这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将一切都布置的妥妥当当，自己在他的面前，竟然感到了一丝寒冷，这样缜密的心思若是与大宋为敌，只怕任何人都不会好过。 但吕廷彦明白，在现阶段李再兴的利益点是与大宋一致的，点了点头，跳下马来，吕廷彦自一名死去的军士身上找出火折子，撕下那人的军服，点燃，随着李再兴般抛洒在林间。 这群惨死的军士，如今连一句到别的话都尚未来得及与家人诉说，便永远的埋骨于此，吕廷彦的内心被无数的悔恨所包围着，但抛洒火种的速度，却丝毫不见缓慢，这群死去的兵士，是孟珙特意嘱咐自己带来的，自己将他们一直安置在襄阳城外，却没料到，原来他们的作用仅仅是这般？孟珙的心真的毫不怜惜自己帐下的兵士么？吕廷彦不敢再细想下去，作为孟珙的心腹，吕廷彦安全清楚战争的残酷，他丝毫不怀疑孟珙的本意便是需要这八十具尸体。 干燥的树林在两人迅捷的挥洒火种下，渐渐的形成了一片火海。李再兴将方才鹰翼射出的箭矢拾起，用劲抛向树林外，三两枝箭矢轻松的穿破土壤扎根在浑厚的大地之中。仅仅将羽翎和一部分箭杆留在了外面。 吕廷彦与李再兴在做好一切之后，迅速的离开了树林，站在不远一片隆起的土地之上注视着慢慢燃烧瓶逐渐开始蔓延的大火。 “再兴可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给孟公的？”吕廷彦注视着虽然已经遥远但依旧深深灼伤他瞳仁的火焰，问道。 李再兴双指掐着一缕草丝，轻轻松开，任着草丝自手中向后婉转的飞去，轻声道“该说的在江陵时便已经说过了，经过今日之事，我想吕翁也知道该如何做了。在下又如何还要多言？” 吕廷彦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今日关于江洋的变故，令吕廷彦再次感到了史嵩之下台之后，朝中局势的变化对孟珙的影响，看来此次的朝中党争，必定对南宋的军事构架造成极大地影响。 一拨马头，李再兴向着孙洛等人方才离去的方向飞驰而去，并没有向沉思的吕廷彦多留下任何一句话，只是向着须发皆白的老者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吕廷彦望着李再兴逐渐缩小最后消失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这般人物也不知道究竟会在蒙古掀出多大的浪潮，只盼望这大浪能够将蒙古这艘逐渐逼近南宋的大船，远远地推开。老者又回头看了看照亮了大半个夜幕的大火，心中微微一酸，挥鞭踏马向襄阳方向而去。 另一片同样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下，孙洛懒散的坐在马上，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的将自己杂乱的头发用布条扎在脑后，聂峰勤快的将注满河水的水囊递到孙洛身前，两匹战马一前一后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孙洛接过水囊，将自己干涩的喉咙重新灌溉上清凉的河水，经过一夜的大声叫喊，孙洛的嗓子彻底沙哑发不出声音了，看着不断在马队中跑来跑去，大声斥骂的周兴与陈彪，孙洛不由得感叹道：小爷当年军训的时候可是没少因为偷懒被教官训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训斥士兵而说不出一句话。这是报应啊，报应。 （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