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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节 不谢之樱

    街道上飘舞着四年来的第一场大雪,三月的寒气冷得如同要将季节冻结。

    即便已经是入夜时分,这白色的结晶依然降个不停,街道上如同进入冰河期一般地死寂。

    深夜零时,路上见不到人影,唯有路灯绽出的昏黄光芒在与雪的帷幕作着最后的抵抗。

    在那本该灰暗却被染白的黑暗中,她决定外出散步。

    孤单地在夜中漫步,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这样走着,就感觉到宁静。

    或许……如果身边还能再有一个人就更好了吧,但她的心中却没有什么期盼,这样的念头也仅仅停留了一刹,缤纷的落雪就已经将所有的思考全部扫净——没错,这样的华丽的雪中,什么都不去思考,才是最好的欣赏。

    或许是因为怀念,她怀着某种预感去了那个地方。果然,她就在那里。

    就像四年前的那一天。在寂静无人的白夜之中站着身着和服的少女,茫然若思,只是注视着黑暗。

    “——晚上好。”陌生的少女,似乎与他早已熟识一般,浮现出柔和的微笑。

    “——好久不见,空。”这个叫两仪式的少女,用冷淡的语气跟他打着招呼。

    站在那里的不是她所了解的式,更不是已经死去的织,而是她并无了解的人。

    “果然是你……总觉得总有一天可以见到你,终于——式睡着了吗?”

    “是啊,现在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她嫣然一笑。

    那微笑似乎是女性这种存在具现化而成的,完美无暇。

    “啊……是吗……”

    并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两仪式的身旁,和她一起注视着漫天飞雪。

    但就算如此,两仪式却并不愿就此沉默下去,她轻轻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想要问的……并没有。”空歪了歪头,“不管怎样,你还是我所爱的式,既然如此就没有问题——不过,让我一见钟情的或许是你吧,不过那种事情怎样都好,我所爱的人是式,而你就是式,只要是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她发出了一声叹息:“你总是这样……”

    “哎哎,但是这样不好吗?”空嫣然一笑,“我没有必要改变自己啊,因为式所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我。”

    两仪式轻轻笑了出来:“没错,式所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你。”

    “唔?这句话可不像式能够说出的……你说你不是式的话,那么你是谁呢?”

    “我就是我。不是两个ShiKi中的任何一位,只是存在于伽蓝之洞中的那个我。或者也可以说,我就是伽蓝之洞本身吧。”

    手放在胸口,她闭起了眼睛。

    ……她这样说。

    如果接受一切的话,就不会受伤。

    不适合自己的事情,自己厌恶的事情,以及无法认同的事情——毫不抵抗地接受,就不会受伤。

    然而,相反的情况也成立。

    如果拒绝一切的话,就只有受伤。

    适合于自己的事情,自己中意的事情,以及能够认同的事情——毫不同意地拒绝,就只有受伤。

    ……那就是过去的她自己、名为式和织的人格的存在方式。

    “只有肯定和否定的心固然完整却也因此而孤立,是这样吧。不染尘垢的单色无法混合,也就无法变色,永远保持着原有的色彩。

    那说的就是她们,名为ShiKi的人格就像是从同一个点上诞生的两极,在那之间一无所有。所以,在那之间有我存在。”

    “这样啊。原来你是站在中间的那一个啊。既然如此,我应该怎样称呼你好呢?还是叫你ShiKi可以吗?”

    她浑不在意地露出微笑,那一如往常的笑容,让她不禁笑了出来。

    “不,两仪式是我的名称。但你若叫我Shiki我会很高兴。这样一来,我的等待也就有意义了。”

    微笑的她,那平和的笑容,既像孩童又像成人。

    她和她开始漫无边际地谈起一些小事。她轻轻说些什么,她就笑着听她说。仿佛多年的友人一般——再次相见,两人间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

    不,应该说两人都没有任何改变吧。

    她知道空为她付出了多少东西,她知道空为她抛弃了多少东西——但就算如此,空依然毫无改变。

    “对了,式她记得四年前的事情吗?”空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那是让她开始接近式的原因,她和式说他以前跟她曾见过一面,式却记不起来。

    “是的,因为我和她们都不同。织和式互为比邻,所以互相了解。但是我却是她们都无法感知的自我,所以今天的事式也不会记得的。”

    “这样啊。”她一脸遗憾地回答。

    ——四年前,一九九五年三月。她遇到了她。

    飘雪的中学最后一天的夜里,她的世界已经反转,但在漫步的她眼中,出现了一个少女。

    站在已经死亡的一切之中,轻轻地转过身,用着朋友相见一般的亲密语气说道:“晚上好。”轻柔的话语好像两人是早已熟识的朋友一般。

    那一定是因为那美到极致的雪的缘故吧。即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不禁想要与之共享。

    “空,我也有事想要问你呢。虽说有点遗憾,但在此之后,我们的谈话就到那里吧。我正是为此才来的。”

    她用那比外表看上去要成熟好几倍的瞳孔注视着她。

    “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显得过于漠然,而她的表情又如同机械一般没有感情。

    “说出你的愿望吧,空。只要是愿望我一般都能够实现。式是爱你的,我的力量也就属于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的瞳孔仿若透明一般,只是注视着就像是看到了无尽的深邃。似乎能够看到人的内心深处的瞳孔中缺乏人性这种东西,反而有着类似神灵般的气质。

    空只是注视着被雪色覆盖的天空,安静地回答他:“我什么都不需要——但如果说我的愿望的话,我希望,能够让式更加幸福。”

    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吗”。听上去非常遗憾,但是却似乎带着放心一般的怜爱。

    空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的表情,轻轻问道:“……如果是式的话,还记得织吗?”

    “记得的呦,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掉的吧。”

    “……说的也是,看来我问了一个蠢问题呢,那么,如果我说,我希望能够将织复活的话,你能够做到吗?”

    而她只是用哀伤的眼神注视着空。

    “……是吗,想来也是,死者的话是不能复活的吧。”

    “不,我可以。”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呆呆地注视着白色的黑暗中,“但……为什么,不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许下愿望呢?”

    “啊,有什么关系,如果式能够幸福的话,我就能够幸福了啊。”

    “到头来,你还是为了式付出了一切,就连愿望也一样,这样的话——”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不为自己许下愿望,不为自己存在世上,只是为了她,只是为了她而呼吸,只是为了她而生活。

    ——这样的话,是何等的悲哀。

    “——空,你说,人格这种东西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像是询问明天的天气,单纯的提问。似乎是用一种对回答不带一丁点关心,随便问问而已。

    尽管如此,她还是闭上双眼,认真思考起来。

    “……虽然并不清楚详细,不过我想人格说到底是一种知性,应该是在头部吧。”在头部,也就是说知性寄宿于头脑之中。

    她这样说了,她摇了摇头,“不是”。

    “……灵魂寄宿于头脑之中。只要能够让脑髓完全存活,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rou体。只需从外部加以电流的刺激可以让仅仅是脑的区域一直做梦活下去——式曾提到过一个魔术师。也和你一样呢。也回答说是在头部。

    但,那是错误的。

    举个例子吧,就拿你这个人来说,你的人格,你的灵魂,能够将之实现到如此形态的是你由各种经历累积而成的知性和你的空壳般的rou体。单有孕育知性的脑是产生不了人格的。

    虽然仅有脑部也可以活下去,但我们必须先拥有rou体才能产生自我意识。有了rou体,与之同步培养出来的就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人格。

    喜欢自己的rou体的人应该是外向的人格,而讨厌自己的rou体的人则是内向的人格。虽然光有知性也可以培养出人格,但那样的人格是无法认识自己的,一般来说心灵就会长成为别的东西。

    那样的话,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格,与计算机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谁仅仅是一个脑的话,那人就不得不造出一个‘只有脑的自己’的人格。不得不舍弃rou体这个大我,而保存知性这个小我。

    不是有了知性才有rou体。而是,有了rou体之后,知性才得以诞生。

    然而作为知性根源的rou体,谈不上是知性。rou体只是一种存在而已。但rou体本身也拥有人格。因为我就是与rou体共生,并培育出知性的那个人格。”

    “啊……”她像是很开心一般合起双手,“这样说来,我们必须有能够认知的rou体,才能够构成相应的人格,否则的话就仅仅只是灵魂,对吧?”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的通了。曾经思考过,如果两个人交换了灵魂的话,如何能够辨别哪个人到底是哪个呢,当时得出的结论是灵魂。不过,如果真如两仪式所说,这样的交换本来就没有意义,因为能够称之为“自我”的灵魂需要确认“rou体”才能够构筑起人格,相互交换的话也就失去了所谓的“人格”,也就没有了知性,更谈不上辨认了。

    这样想来,人格的构筑是需要漫长的时间的吧,从能够记忆开始,感受rou体所产生的知性逐渐编制成人格——所以,灵魂才会拥有“性别意识”,明明如果不涉及生殖行为,性别就没有意义,那是因为表露在外的只能是“人格”。

    ……既然如此,她就是式的“灵魂”,寄宿在rou体当中,并不存在人格的“灵魂”,或者说……没有知性的“人格”。

    她——两仪式缓缓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我不是由知性产生的人格,而是rou体本身的人格。式和织说到底就是在‘两仪式’这个根源性格中进行着人格交换。掌控这一切的就是‘两仪式’。她们两既然是两仪,那么当然还存在一个太极。象征太极的圆那个轮廓就是我了。

    我创造了与我同等的我。不,既然由意志这种方向性存在,她们可以说是比我高一等的我吧。两个不同的人格却拥有同一个思考回路是因为她们说到底是‘两仪式心中的善和恶’。发端于我,也终结于我。不然她们不可能方向互异却又能够独立存在。”

    她蓦然一笑。看着他的流动目光中,充满着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冰冷的杀意。

    “……所以,你就是两个ShiKi的本质。”

    “是的。我就是两仪式的本质。而且是绝不会显现出来的本质。仅仅是rou体的我无法思考事物,本该是就那样一直到腐朽的。因为身为「」的我正因为身为「」,既没有知性也没有意义。

    但是两仪家的人,却将知性给予了我这个空壳。他们为了将两仪式塑成万能的人,将各种各样的人格组合拼凑进来。于是知性的原型也就是我被唤醒,然后成为一切的根源,创造了式和织。”

    啊!她不禁出了一口气。式和织,阴和阳,善和恶。不因为对立而分离。名叫苍崎橙子的魔术师曾经说过,分离是因为包容的属性达到了顶点。

    “很好笑吧?其实我本该作为一个未成熟的胎儿消失掉的,结果就这样得到了自我这种东西。

    刚出生的动物拥有婴儿的身体及与之相应的知性的萌芽。但是像我这样什么都没有就出生的应当是不可存活的。本来接近「」的生命就不能够拥有身体被生下来。你听橙子小姐说过吧?世界会防止因为自身的缘故而导致毁灭的事物。所以,一般来说我即使发生了也不会出生。

    像我这样从「」中直接流出的生物结果只能是死于母亲的胎盘中——可是,两仪这一族却拥有使之存活的技术。于是我就出生了,却没有知性的萌芽。「」就是无,即便是知性也不具备。我本该是就保持着那种状态对外界一无所知地存在下去的。

    但是,他们却唤醒了我。不是把既成品的人格植入我内部,而是把「」这个我的我的起源给唤醒了。外面的世界硬是被推到了我的眼前,实在是太过麻烦,于是我就决定把一切推给了式。

    ——这不是当然的事情吗?因为外面的世界所发生的都是一些一见即明无聊透顶的事情啊。”

    无邪的眼神显露出笑意。那是冷酷的,暗藏着讥嘲的神态。

    “——但是,你有自己的意志。”在空看来她非常可怜,于是这样说道。她点头。

    “是啊。虽说无论是谁的rou体都具有人格,rou体本身却不会对自身产生认识。因为在此之前,脑已经具有了知性。

    脑的运转所产生的知性形成了人格,将rou体也统括了进去。那一刻起,寄宿于rou体的人格就变得没有意义。脑明明是身体的一部分,知性这种东西却将孕育了自己的脑与rou体分别起来看,把脑看成是特别的存在。

    不是吗?软件失去了硬件就不具备形体。然而硬件失去了软件也无法独立运转。人格这种知性,不知做成自己的rou体,以为是知性——人格做成了自己——rou体。只不过我的顺序和别人不一样而已。

    即便如此,现在在这里和你说着话的我也是因为持有ShiKi的人格才能这样和你说话。没有ShiKi,我连语言的含义都无法理解。因为毕竟只是一具rou体。”

    “……是这样啊。没有式的人格你就无法做到对外面的世界产生认识。可是——”

    “就是那样的。我就是没接电源的硬件,没有ShiKi这个软件的话就只是一个空壳。是只能注视着自己内部,与死直接相连的容器。那些魔术师们称之为与根源相连,但那种事,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她静静地走上前一步,伸手触摸她的脸。

    “……不过,现在觉得也并非一点价值都没有。我愿意的话,一般的事情我都能够实现。能够为某个人做点什么,与外面的世界就能有所关联……可是,你却是为了我而使用它呢。”

    但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的确,我的愿望是让式得到幸福,既然如此,式就应该为自己许下愿望才对,这样的话,我们就都能够得到幸福……但是,你却将这个愿望送给了我呢。

    你看,我的愿望是让式幸福,式的愿望是让我幸福,既然如此,我们的愿望就是让我们得到幸福,我想,这样大概就够了吧。”

    她像一只躲避阳光照射的蝴蝶般移开了目光,用比纷纷而下的雪还要柔缓的动作放下了手指。

    “……也是呢,在你看来,我说到底还是式呢。”

    “哎,但就算这样也没有关系,如果是式的话,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我是这样相信的。”不知到底是带了几分认真,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点了点头,笑了起来:“看来,你也终于敏锐起来了呢。”

    空笑着低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她没有拒绝。

    仿佛品尝到甜美的气息一般,她似乎恋恋不舍地向后退了一步,继续诉说着。

    “……因为我的起源是虚无,所以拥有我这个身体的式就能够看见死。因为在两年间的昏睡状态中无法看见外界只是持续不停地注视着两仪式这个虚无,式终于知道了死的触觉。那时,式一直漂浮于被称为根源漩涡的海洋之中。孤单一人,在「」之中,持有式的形体。”

    ……确实,如果虚无是根源的话,她会想要将一切复归于虚无吧。所以没有例外地,式能够杀死一起事物。即使式这个人格想要否定,那却始终是她灵魂的原型。正因为虚无,所以有希望一切事物的死这个方向性。

    “是的,那就是式的能力。与浅上藤乃相同,能够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的特殊频道。能够窥见到根源之涡这个世界缩影的特别的眼睛。

    但是,我却能潜入更深的地方。不——说不定我自己就是那个漩涡。”她注视着他,用不安定的声音继续说着,似乎在诉说着谁也无法了解、哀伤的感情。

    “……根源之涡。一切的原因混乱在一起的地方,在那一切都存在,所以那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就是真正的我。虽然只是与那里有着连接,我也是那里的一个部分。那就是说我与那里也是一样的存在,不是吗?

    所以我什么都能做到……是啊,重组目不可见的细小物质的法则,回溯源头改变生物的系统树,这种事情也能够轻易做到。即使要重新构建世界的秩序也很简单,不是重新创造这个世界,而是以新的世界取代旧的世界。”

    说着,她微微一笑。像是在蔑视自己,嘴角微微扭曲。

    “……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我感到很累,和做梦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做着一个连梦都不做的梦……但是,看来我和式做了不同的梦。

    ShiKi说她讨厌孤单一个人。你不觉得这是个无聊得梦吗?是啊,你说ShiKi多无聊。多么无聊得现实。多么无聊的——我。”

    低声说着,她注视着远方的夜。好像那是非常重要的、以后再也没机会再见的东西。

    “但是那也是没办法的啊。因为我只不过是rou体。反正与她就是同一个事物,只好陪她一起做梦了。ShiKi注视着外面,而我则注视内部。

    两仪式的rou体不是连接着被称为根源的地方吗?只能够看着内部,所以我知晓一切。那样既痛苦又无聊而且无意义,所以我闭上眼睛……然而一切仍然持续着,与以前没什么两样。

    如果能够一直睡着的话就好了。连梦也不做,什么都不用想,一直那样下去。最好是直到某个时候,到了这个rou体腐朽消失时,也察觉不到梦的终结。”

    话语像是被纷纷降下的雪埋葬,静静地溶入了黑暗之中。

    她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是凝视着她的侧脸。

    好像是责怪自己说了那些话,她用小而柔和的声音说道:“看我真是个傻瓜。你可别介意啊……不过呢,我今天心情好,再给你个奖赏吧!式并不是喜欢杀人,那是她自己搞错了。

    因为她的杀人冲动是从我这里产生的,那就不能算是她本人的嗜好吧?所以你放心好了。就算真有什么杀人鬼,也是指我。过去想要杀掉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呀。”

    她有点恶作剧般地微微一笑,像是说“对式可要保密哟”。她点了点头。

    ……仅为容器的rou体。

    但是又是形成自己又促其成长的根本存在。统括了名为ShiKi的种种知性的无意识下的知性。

    这种事,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接受。说到底,人只不过是在自己这个空壳中做着梦而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得走了。那个,空,你真的是什么都不需要吗?难道你就不想要一个比今天更快乐的明天吗?”

    “因为只要式能够快乐就很好了——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露出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空张开双臂抱住了退后的她。

    “啊?”她的声音满是迷惑。

    “你然你说你什么都做得到……那么就为了我再做些事情吧。我并不想要比今天更加快乐的明天,但我希望这快乐的时间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啊……”

    不为了自己而活着的人是不存在的。人无论是谁都抱有不同的想法,对立的意见和相反的疑问而活着。既然如此,人与人就是不同的,既然如此,人就只能为了自己而活着。

    如果这种特质的代表就是两仪式这个人,那么她就是违反着常理的人。并不是“因为见到她的幸福就会幸福”,而是“只要她能够幸福就能够幸福”,完全抛却自我,只是为了对方而存在。

    正因如此,她才会数次选择死亡,那是因为,那样能够让两仪式得到幸福。

    所以两仪式才会爱上她。

    到底是何等的奇迹,才会诞生如此纯净而无暇的灵魂啊,没有杂念,没有悔意,决定了道路便坚定地迈向终局。

    如果这样的人只有一个的话就太过悲哀了,正因如此,两仪式为了她而改变自己。

    正如她所说,如果这样的存在有两个的话,那么就无所谓了。

    为了式而存在的空,为了空而存在的式,如果将两个人作为一个整体看待的话,那么她们的就是为了自己而生活的。

    ——那种事一定谁都不明白。

    但就算这样,她们也不会需要彼此之外的人来理解什么。

    ——想到要在失去式之后孤独地走到永远,就感到那是多么的孤独。

    并没有什么声音传来,这句话,到底是从何方传来的呢?

    “……你总是这样,即便要落泪也不会让我看到。”

    注视着没有终点,连起点也没有的黑暗,两仪式轻轻抱住了空。

    她一定也是害怕的吧,但就算如此,因为式可以一直幸福地走到最后,她小小的愿望,绝对不会向他人诉说。

    “但正因如此……我的存在,我的等待也就有了意义。”她这样轻声诉说着。

    ——那么,就这样一直走到永远吧。

    直到永远也不会崩溃的永久螺旋,就这样一直存在下去才是它的归宿。

    时间已是拂晓——永夜之后的拂晓,只意味着极昼的到来。

    ※

    推开门,千野空和两仪式迈进了事务所。

    埋首于工作的黑桐干也抬起头来,笑着打着招呼:“呦,空,还有式,早上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空,这一个月的音信全无要怎么解释?这里好歹还是你工作的地方吧?”在黑桐的对面,坐在桌前的橙子小姐瞪向站在门口的某人。

    “啊咧?那种小事不用在意啦,只是陪式一起出去旅游而已,再说我不是给你留言了吗?”浑不在意地甩了甩长发,千野空拉着式在沙发上坐下,旋即起身从厨房中端出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式,就悠然地靠在沙发背上叹气起来。“哎呀哎呀,这一个月其实也挺累的,你说呢,式?”

    式却只是瞥了瞥已经濒临爆发边缘的橙子,就低头小口啜起自己的那一杯。

    空笑着伸出手去轻抚着式的短发,一脸无辜地看向苦笑的黑桐干也:“啊,这一个月来进展如何?”

    “虽然你不在,不过工作却清闲了不少呢。”

    空挑了挑眉毛:“谁会理会那种小事啊,我问的是和鲜花的进展啦和鲜花的!我走的时候明明嘱咐过她的,难道还没成功吗?”

    闻及此言,黑桐干也涨红了脸,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事务所的大门再次打开,冲进来的是——黑桐鲜花和不认识的女性。

    “啊,你们回来了啊,那个,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室友濑尾静音——静音?”

    女性穿着一身礼园女学院的校服,清秀的脸脸上却带着一脸的……恍惚?。

    “——不要看!”空断喝一声,被称为静音的女性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向所有人不停地道歉,一边道歉还一边偷眼看着空。

    “……我知道你有未来视,不过还是不要看我比较好,否则计算到大脑烧掉也不奇怪的吧,小心一点。”微微叹了一口气,空这样嘱咐道。

    不一会,鲜花和静音就一同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两人刚刚坐下,恢复了常态的空便将炮火转移到了鲜花的身上:“……所以说,鲜花,进展如何?”

    “……那种东西怎样也说不清的吧?”

    “哦?”空的脸上漾起笑意,“总之还是有进展了,对吧?嘛,程度怎样都是小事,只要有了进步就好了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位濑尾小姐来到伽蓝之堂又有什么事情呢?”

    抢在一脸茫然失措的静音之前,鲜花耸了耸肩说道:“因为我那个笨蛋哥哥总会在不经意的地方沾花惹草,而且还把罪恶的魔爪伸向了meimei的可怜室友,将她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请求我帮忙引荐……你以为我会这样说吗?”

    “哦?”空挑了挑眉毛,“你确定他只是将罪恶的魔爪伸向了meimei的可怜室友……而不是可怜的meimei?”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不过能不能不要在我这里谈情说爱啊……”被无视已久的橙子挫败地揉了揉太阳xue,“好吧,那么今天放你们一天假,出去玩去吧——千野空你给我留下来,你已经旷工一个月了!”

    “啊,多谢了。”刚才还一脸窘迫的黑桐干也双手合十深鞠一躬,就拉着鲜花一起走向门外,连静音和式都跟在他的身后。

    “……啊咧?式,你就这样把我抛下啊!等等啊鲜花!为什么你会帮干也那家伙开**啊!”气急败坏的空站了起来,对四人的背影喊道。

    站在门外的鲜花转过头来嫣然一笑:“在这个笨蛋哥哥开窍之前,我总得把他看的严严实实得啊,放在眼皮底下总比把握不到情况要好的多吧?”

    ※

    已经沉寂下来的伽蓝之堂中,苍崎橙子点起一支香烟。

    “那个能力……已经掌握好了吗?”

    “嗯,虽然不太清楚——大概是将物体直接导向死亡吧,不像式的直死之魔眼是以‘切断’作为表现,而是以‘消逝’作为表现的引导,虽然不清楚极限在哪里,不过能够在未来视中看到‘死亡’的东西都能够将之改变。”说着,空伸出纤细的手指,弹了弹桌上的玻璃杯,上一刻还被苍崎橙子用来喝咖啡的杯子就这样化为一滩粉末洒在了桌子上。

    橙子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惊讶:“……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够说通了。这样的话,只要存在‘死亡的可能性’,就能够将之化为现实吗?甚至就连这片大地也能做到吧?试过吗?”

    “试过……应该是生效了才对,不过仅仅过了一会却又恢复原状了,只有这点觉得很奇怪。”

    “不,这才正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橙子继续说着,“我一直在想,为了击败式,抑止力将佛舍利赋予了荒耶宗莲,但却没有给他能够克制你的东西,现在看来,并不是你的能力太弱以至于没有必要,而是你的能力太强以至于没有什么能够克制你吧。这种程度的力量,你要怎样去使用呢?”

    空只是耸了耸肩:“不打算使用——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的力量也足以守护这份幸福,那种力量太过麻烦,就这样放在这边就好了。或许终有一天会有用得上的时候,不过思考太过遥远的未来似乎没有意义啊……”

    “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听好了:你的能力应该是的确生效了的,只不过被杀死的部分已经被地球的意志治愈掉了吧,就算这样也好,你的力量还是掌控着世界的安危,如果哪一天你想要毁掉地球,杀死全人类,恐怕抑止力也没有任何办法——换句话说,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你也已经站在了抑止力的对立面上,因为这个——你的生命恐怕会伴随着灾难。”

    “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我在式身边,式在我身边,我们还能够这样走到遥远的未来……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式大概也是类似的想法吧?改变世界的力量也好,杀死世界的力量也好,如果不去使用就和没有一样——如果你所说的抑止力还会来狙击我们的话,虽然不想,我也要为了守护式而战斗。”

    “……好吧,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刚才的人,并不是式吧?”

    “啊咧?感觉真是敏锐呢?她的确不是式……她是织。”

    说完,空也走出了事务所。

    在大门关上之后,苍崎橙子将烟头按在了烟灰缸里:“……啊……我究竟见证到了怎样的奇迹……抑止力,终究还是成功了啊。”

    ※

    走出伽蓝之堂,却发现织正站在外面等着我。见我走出门来,她露出开朗的笑容:“他们先一步去餐厅了,所以我留下来等你。”

    注视着她的笑容,我突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回答她:“啊,不错啊,是哪一家餐厅呢?”

    “赤阪那边的那一家,是我早就想去尝一尝的地方了,式说过那一家的味道非常的不错呢。”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织……”

    “嗯?”转过头来的她的面容:“怎么了?”

    那笑容……真的是非常的炫目。

    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现在,我都没有和她这样交谈过,我知道应该向她表示感谢,感谢她能够代替式选择死亡,感谢她能够让式和我度过如此幸福的日子。但……

    似乎我的样子很滑稽一般,织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式说的没错,只有在和我们有关的事情上,你会变得异常迟钝。”

    说着,她拉起了我的手:“是你的选择让式能够取得幸福,是你的选择让我还能取得幸福,是你的选择让她也能得到幸福,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的爱人——不,就算不是这样,你也是我们的爱人。无论如何,你所爱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两仪式’,而‘两仪式’所爱的人也毫无疑问就是你,无论‘两仪式’到底拥有几个意志,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闭上眼睛,感受着那话语中蕴含的温柔,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低下头去,我再次拥住了她。

    “……你现在幸福吗?”

    “……我现在很幸福。”这样回答我的到底是谁呢?式?织?还是那个她?无论是谁,我的心情都不会再改变、

    “正是如此。我的全部,仅仅是为了爱你。以前如此,以后也会一直如此。既然这样就能够让你幸福,我就会一直抱着你,直到世界的终末。你……你们愿意吗?”

    “……我们愿意。”

    我放开了怀中的身躯,吻上了她的唇。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选择已经完成,接下来,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这条路非常的漫长,但也是最幸福的一条路。

    我们将会沿着这条一直走着,直到世界的终末。如果这段时间能够称之为永远,我们就会一直走到永远。

    人生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地堆叠,就能够将没有意义的东西染上些许意义。

    只是日复一日地默默看着不变的每日风景,仅仅如此,便可以称作“活着的”。从现在开始,我才能够开始活着,并将永远活下去。

    我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即便春暖花开的季节已经过去,即便樱花已经凋零散落,但我们的爱恋,却永远都不会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