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婚宴
秋收刚过,高顺就带着府中的镖师、师爷和管事们忙活开了。任务只有一样:送请柬。在高大管家终于坐回他的居所,拼命按摩他酸胀疼痛的大腿时,一个消息已经在北楚的江湖和上流社会传扬开来。 ——楚天镖局的大小姐、素有“北楚第一美女”称号的宁子芙要嫁人了! 这位抱得美人归的宁家新姑爷,既不是达官家的少爷,也不是名士家的公子,更不是江湖中声名雀起的新一代武士,甚至也不是宁老爷子的大弟子郑子峰。 赞叹、感慨、羡慕、忌妒、冷漠……这个秋天,北楚的上流人士中一直荡漾着诸如此类的复杂情绪。相互见面时的问候语也有了些许变化,除了一贯的“最近吃了什么美食”、“又新收了几房小妾”之外,总会加上一句:“收到楚天镖局的婚宴请柬了吗?” 每天闲得蛋疼的名流们,好不容易找到一种新的话题和乐子,自然免不了议论一番。而这宁家的请柬则短暂的成为某种身份象征。送讯的说得很清楚,由于家族中的某种原因,没有请柬,恕不接待。 远望、威武、长风三大镖局自然都收到了请柬。 江中则捧着请柬,就象火烧了屁股一样,匆忙去找阮经天和周正商议,结果却吃了闭门羹,那两家的态度已经清楚得很。早在“青河谷事件”之后,江大镖头就始终处于神不守舍的梦游状态。舅舅和找来的仙师一去不回,没有片言只语,也查不到蛛丝马迹,结局不言而喻。 他还记得,楚天镖局的大管家高顺送完请柬临走时的笑容。看上去亲切无比,他却觉得高顺就象在看一个死人,从此更加寝食难安,苍老得更不象样子了。他家大业大,跑是跑不了的,只有硬着头皮面对这一条路可走。 九月初三。大吉。宜婚娶,动土。忌打斗。宁子小姐的婚宴就安排在这一天。 新人身着崭新的大红绣袍,拜天地、拜祖先、拜老父、拜宾客。鞭炮齐鸣。婢女在天井中一次次抛撒满空的花瓣。四头分别由九人组成的舞狮,在镖局较场上来回奔走。厅堂内觥筹交错。正是一派楚风浓郁的喜庆嫁娶气象。 少女少妇们依旧继续着她们的八卦精神,试图把宁家姑爷看个底透。这姑爷身材修长,面孔清瘦。说英俊并不十分,说柔和却又线条硬朗。周身种种看起来有些矛盾,却越看越耐看,引动了不少莫名的情怀。 除了极少数打过些交道的,多数宾客自然借着敬酒的机会一探根底。宁中鹤从容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姑爷与爱女在游历中相识,一见钟情,基本上就是俗套之极的一段“才子佳人”寻常故事。至于姑爷的来历,老爷子十分神秘的样子,问来问去就只“西国游士”四个字。 四个字极简单,其中却大有深意。重点就在这“士”字上。儒士,武士,侠士,修士?反正怎么理解都行。看人眼光毒辣的老狐狸们倒觉得,宁家的新姑爷气质很不一般,似乎这一类“士”的特征,居然全都能看到! 再热闹、再铺排的婚宴,犹有尽时。不管有没有找到答案,大多宾客还是满意的散去。真正的重头戏却才刚刚开始。 未时末刻。楚天镖局主书房外的花园。高顺指挥着侍女、仆役,在依次排列的茶几上摆好瓜果、茶点和淡酒。酒虽淡泊,却透着一股令人陶醉的清新气息。 摆好诸般待客之物,高顺乖巧的招手,让不相干的人等统统退下。花园中只剩下廖廖数人。宁中鹤盘坐主席,旁边坐着一对刚刚换了便装的新人,都是淡蓝的衣衫。尤其是宁子芙的衣裙,客人们只觉精美绝伦更添秀色,却完全看不出竟是什么布料纺织而成。 此外共有五位客人。远望镖局总镖头江中则,威武镖局总镖头阮经天,长风镖局总镖头周正,河阳书院院主公孙元吉,太极门掌门甄无极。神色却是各自不同精彩万分。 宁中鹤从头到尾都是一脸的笑容,就象招呼自家人一样殷勤劝酒。眼见得几大镖头从强自镇定,终于坐立不安起来,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这才谈及正题。 “诸位。想必老夫就算不说,大家心里却是了然。老夫心想,趁着今日小女大喜,把许多年来的诸多恩怨,都来一次了断。” 公孙元吉和甄无极仍然微笑着,自顾自品酒。这二位很清楚,纯粹是来做个公证,事不关己,正好图个乐子。三位镖头就不同了,一时间大为紧张。江中则一度手到按在了腰上,却霍然想起,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却是连兵刃都未曾携带。他长叹一声就不言语了。 周正早年与宁家交情深厚,这时候心中惶恐,刚准备起身致歉,宁中鹤却是朝他和蔼异常地说道,“周老弟请宽坐。老夫自有话说的。” 宁中鹤微微凝神,一一从三大镖头面上扫过,缓缓直言,“四大镖局多年恩怨,不过是为了我宁家的一部‘泰阳功’功谱和一把‘离别钩’。身外之物而已,老夫如今才算想明白,却平白伤了同道朋友之谊。老夫这就启出,让各位一观。” 别说几位镖头,就是来瞧热闹的两人都是大感意外。宁子芙却循声而起,进书房拿出那个年代久远的檀木匣,打开来放在老爷子桌上,面向众人。 梦想之物就在眼前,江中则却心中惊恐,只匆匆瞄一眼便刻意移开目光。 宁中鹤接着手指书册道,“江总镖头。这‘泰阳功’实在是家传之物,各位都是知道江湖规矩的,老夫终是不可能给了外人。其实这功法一共就三层,老夫不才,四十多年也都练成了。如果诸君有意,咱们随时可以以茶会友切磋一番,其中心得,老夫愿与诸位共享。” 老头再拿起吴钩道,“这吴钩质地怪异,却锋利异常,老夫如今方知,这是仙人之物,握在我等手中,也就是件兵刃罢了,不定哪天招来灾祸。诸君谁愿意要,拿去便是。老夫却是要感谢他为我宁家消灾解难,从此老夫高枕无忧矣。” 切磋泰阳功?赠送离别钩?怎么听着象说梦话呢!可看宁老头诚恳无比的模样,又是当着公证人说话,又全然不似作伪。江中则悄然瞧了眼那二位,心中有那么一动,可越琢磨越觉得是祸非福,顷刻间似乎想通了什么,郁积胸中数十年的怨气一时无影无踪。
正在众人默然时,一直闭目不语的莫天问蓦的睁开双目,神识微动,吴钩竟通灵般脱离了宁中鹤的掌握,诸人只见吴钩化作一道白光,向院墙下一顶碗口粗梧桐一绕。接着白光飞回木匣,那梧桐树却在同时断作两截,噼啪乱响的跌落下来! 饶是见多识广,终不过是世俗凡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正在惊骇间,又听莫天问冷漠的说道,“一棵断树,放在院里倒是扫了大家的兴致。”话音一落,突然从袍袖中手指弹动,一颗闪着雷光的火球飞射而出,下一刻就点着了断木,不过几息,地面上已经空空荡荡。 “这是!原来……”公孙元吉首先醒悟,颤巍巍起身长施一礼,“拜见仙师。以往晚辈无知,还请恕罪。” 其他人先后明悟,纷纷施礼,神色颇为张惶。莫天问微微一笑,也不拒绝,重新闭目不语。 宁中鹤先是敬畏的看了女婿一眼,才又开口道,“有公孙先生和甄老哥作见证,老夫说话算话。这钩如果诸位不取,那就暂放我处。借用也好,取走也罢,诸位自便。” “不过。”老爷子话风一转,陡然现出凌厉的神情,手举酒杯说道,“诸位如愿意从此抛开之前恩怨,请满饮此杯,咱们仍然是至交好友,互助互惠。但如还要纠缠不清,或另打别的主意,楚天镖局和我宁家,也不会做那软弱的善男信女!” 阮经天和周正心中一阵轻松,急忙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江中则起身朝宁中鹤一躬,也是举杯饮下。 话尽于此。戏也终于散了。 陪老爷子和妻子用过晚饭,莫天问脚步轻快的回入书房,开始晚间的功课。 经过半年多诸事不做的苦修,他的修为回到了炼气十一层,随时可以重新筑基。宁家的事情至此可说了却了一半。至于后一半,月光山的几个散修,可能前来,也可能不来,却是要再观察些日子。只要恢复筑基期的修为,他没什么好惧怕的。从本心来说,莫天问希望那几人不要前来。他对散修修行之难,体会已经不少,并不想无谓的多伤人命。 莫天问思索了一会儿,心里陡然生出一个主意。随后他安然凝神,服下一颗聚灵丹开始吐纳运功。为了自保,也为了那部“泰阳功”,他现在对筑基的愿望罕见的迫切起来。 亥时将近,他收功而起。窗外微有人影晃动。 “这时候,她来做什么?”莫天问对那身影熟悉无比,此时心中矛盾异常,情不自禁地又开始挠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