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4 虚假与真实
南云迟本来是安安静静的变化着。最后开口的就是那句“真遗憾”。凌虹的枷锁对她半点用处也没有。因为她本来就没有动弹的意思。若是不说脸凡人也能够感觉出来的气息的改变,那么甚至可以说,南云迟在这个时候的表情和姿态,都依然淑女到符合世家贵女的标准。 但被赶来的宣和用佛宝当头一罩,南云迟的脸上却瞬间出现了挣扎的表情。 是挣扎,而非痛苦。 而且当钵盂下压,甚至要落到她的头顶的时候, 南云迟那微微敛下看不出情绪的眼眸却是重新睁了开来,眼神居然清明无比。“天目谋心,善于谋心的,却未必是天目。” 说出这句话,南云迟的脸上出现了几分痛苦之色。 但在同时,南云迟的语气,却是和她的表情,和她的处境完全不符的冷静,“我倒是希望,能看到大儒也被耍得团团转的模样!”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儒修们什么反应不说,南云迟体内那骤变的气息,哪怕是在钵盂的力量之下被挤压——或者也正因为被挤压,才爆发出了更强的力量——却依然如炸弹一样在南云迟的体内爆发了。 爆炸的力量被钵盂牢牢的控制了下来。 但是,钵盂之下,南云迟的身体,依然被这一次爆炸,炸得千疮百孔,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元神誓言的反噬?”贺文珍不那么意外的说道,“也许是更阴毒的东西?之前并未觉得,此女的元神有太重的枷锁。” 但从南云迟的状况看来——明明有宣和在帮她控制体内已经造反的力量,她却不过是透露了两句没有太多信息,甚至没有明确指向性的话,就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 若这仅仅是元神誓言得作用,那么,这元神誓言非得非常严密不可。 “不让她们发元神誓言来自我证明,就是怕这元神誓言反而成为自杀的工具。却是没料到……”凌虹也有些感慨。 “不用感慨了。”贺文珍打断了她,“将安元辰叫来,他应该已经可以用天目神通了。试着回溯一下看看。”贺文珍话虽这么说,但看他的态度,并不像是抱有指望的样子。 等凌虹走了。 贺文珍这才转身对宣和道,“麻烦大师了。可惜人还是死了。我这就送大师出去。” 夏曦的嘴角一抽。 宣和却并不意外,只是指着南云迟那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尸体说道,“这位女施主受外力所困。她的死,对另一处应有影响。贺大人不妨记住这详细的时间。” 贺文珍一愣。 他之所以会领着宣和进来,是因为受到了政事堂那边过来的命令。就算是宣和不来,贺文珍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会压不住一个少女的“暴走”。 其实他是不怎么理解上头的命令的。 也所以,根本就不想在宣和面前“讨论案情”。 现在听宣和这么一说…… “另外一处?”贺文珍微笑打探。 “邪恶之处。”宣和说道,顿了顿,“贺大人最好做好准备,今晚,只怕会有不少女子,被抽干精气而亡。” “什么!”贺文珍被最后一句话吓到,“你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宣和摇摇头,没有辩解什么。 佛度有缘人。 一群早已经被控制的可怜人,哪怕是想救,也是无从救起了。 “这位姑娘已经后悔,所以死得快些。”宣和继续称述,“但只怕有不少人,依然陷在虚妄的愤怒之中。” 宣和并没有听见,南云迟和凌虹的那些探话。 但结合南云迟最后的几句话,凌虹这边在事后提交的报告之中,救明确写到,南云迟应该是在那位“南章氏”从云端跌落,大受刺激的情况下,被趁虚而入了。 七情法术,七情之道,从来都不是吴孟恒新近创造。 儒门不是愚蠢才想不到这一步,而是七情之道,实在是太容易行差踏错走入邪魔之道。 谋算人心、控制人心。 天目原本修炼的七情功法,远比儒修现在的功法,要更加诡异霸道。若非天道改变,还会比儒门功法更加容易修炼。 总之,南云迟应该就是受到了七情法术的诱导,对“男子”、“嫁人”这些事情产生了担忧、恐惧甚至是愤怒、仇恨这一类的情绪。从而加入了一个以“耍弄大儒、从后宅谋算摧毁明都甚至明国”为目标的组织。 但是,即使不说如今政策有所改变。 就算没变…… “耍弄大儒”真的比“脱离家族去修炼”要容易? 南云迟是个聪明人,自己是个善于谋心的天目。所以她应该不是现在才后悔,但应该确实是政策的改变,加深了她后悔的程度! 如果这份猜测正确……如果南云迟的最后几句话确实是真话。 那么,能够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身份必然不同寻常,也基本不可能是南云迟这一辈的人。如果正如宣和所说,这天晚上能有诸多女子遇难。 从这些女子的身份地位和经历方面,寻找到共同点,追溯那必然是少数的主使,就肯定要比之前容易得多。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宣和因为“绝对克制”和“神眷”的缘故,能够感应到的一些东西,正在发生。 早就已经被控制的某些女子救无可救。 正在城外南氏rou庄发生的战斗,却依然如火如荼,结果难料。 当然了,有两个大儒压阵,阵亡应该是不至于的。 但是,对于一众的筑基级别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一场艰难但重要的历练。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清楚——如果大儒出手,很可能就会让本来能够得到的线索,被直接湮灭。 所以,除了水馨之外,没有人有懈怠之心。 就是小白,都在控制力量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发挥了自己的战斗力。 水馨的“懈怠”,同样也是无可奈何。 “林冬连”的战斗方式,即使没有最开始那么单一,也依然建立在“植物”的基础之上。没有植物,一切都暂时是空谈。何况水馨也实在是不愿意再随随便便的献祭植物了。 依靠小白的保护,偶尔使用身上的护符,水馨保持着“优先观察”的状态,面上摆着紧张的表情,事实上却是始终审视着整个战局。 这时候,庄园原本的那些人类护卫,包括最开始的几个武者、剑修、玄修,除了那筑基期的庄主之外,已经全部死绝。 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高菡、周焯云等人不想抓活口。 而是除了莫兰追着走的那个之外,剩下的全被暴走的鸡鸭羊,平时饲养的这些“低阶家禽家畜”给分尸了! 昆廷和颜仲安拦下的“长条状物体”,仅仅是虫巢之中冒出来的一小部分而已。 绝大部分都顺利的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钻进了那些家禽家畜的身体里! 外表本来是“长条虫子”的这些东西,放在平时,应该是鸡鸭的食物才对。但现在,这些东西钻进了鸡鸭羊的身体里之后,却是确凿无疑的控制了这些家禽家畜! 所有的鸡鸭羊,都在瞬间变异。 鸡群甚至没了“夜盲”的毛病,小圆眼睛里全部冒着红光。 爪子变得更尖利,喙部也变成了鹰喙。哪怕并没有进阶到二阶,连天赋法术什么的都没有,但是,身体却至少壮大了三倍,筋rou纠结,单论身体的强度,绝对已经达到了正气级别的水准。 最重要的是,地面几乎完全被“犁”了一遍,露出了下方,或者临时转化出来的,虫巢类型的“地面”,只要站在这块地面上,那些鸡鸭羊的恢复速度,简直比引剑期的剑修还要厉害!就算是彻底分尸,尸体都会融入那诡异的地面,继续为其他鸡鸭羊,提供恢复的力量。 它们骤然发难,完全没想到这种事的“原护卫”们自然是难逃爪牙。 顶多就是临死前带走了几条鸡鸭羊的命而已,死得相当憋屈。 反而是高菡等人都是有备而来,做好了防护,警惕任何方面的攻击,这才扛过了第一波冲击,如今依然被压制得颇为厉害。 暂时之间,根本不可能解决这些“临时上岗的护卫”。 整个庄园之内,只有三个地方显得“游刃有余”。 一处是“昆廷对文胆残躯”。后者被那些“长条”以及后来的鸡鸭羊抢了虫巢的力量,未能重生完成。至今能够苟延残喘,不过是因为昆廷有意想要分析它身上的气息、背后的主人,拖延战斗时间。 一处是“颜仲安对前家畜家禽”。 整个rou庄的鸡鸭羊加起来差不多能有上千。 若非颜仲安高效率的杀伤,高菡等人早就已经支撑不住。 颜仲安的善之剑意,对那些前家禽家畜来说,依然算是天敌一般的存在。在其他人面前能够引剑级别的身体强度,在颜仲安的面前,却不比凡人武者强多少。 而且被颜仲安杀死的那些东西,也都无法被“虫巢”彻底吸收。甚至他多挥数剑,一片地方的虫巢都要显得萎靡。 他也是昆廷能够“拖延时间”的底气。 最后一处,自然就是小白了。 小白虽然带着“林冬连”这个累赘。却完全不减灵活。 可能还有位阶压制的原因? 那些鸡鸭羊不会去找昆廷的麻烦,本能的,其实也不怎么想找小白的麻烦,很多时候,其实是小白追上去,而不是对方杀过来。 如此一来,自然游刃有余。 但水馨并不是一个安于摸鱼的人。 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战斗一段时间过后,唯一还存留的庄园建筑上——那是庄园主屋,只剩下了中间的一间屋子,没有被破坏。 那屋子甚至还不到十平米,平时很可能是个密室之类的地方。 它的禁制相当坚挺,加上那些鸡鸭羊若有若无的保护,至今依然完好无损。南云翮的那个族叔,哪怕南云翮已经在庄子里喊了许多声了,却依然安安静静的,蹲在那屋子里不出来。 水馨本来也并没有很着急去攻击那里。哪怕那儿应该是整个庄园“虫巢”的核心。 但就在之前那么一会儿,一道水馨有些熟悉的气息忽然爆发,然后又彻底湮灭了。在水馨的感知之中,就好像有人发出了临终时不甘心的咆哮。 再具体一点形容…… 就像是古时候落到天目魔修手中的修士,发自灵魂的不甘、愤怒与绝望,却依然只能让这些情绪,成为折磨自身的天目魔修壮大的养料,实力的一部分。所以那种愤怒和绝望,又和平时人死亡的愤怒、绝望全然不同。带着更加惨烈的气息。 水馨还没有分辨出来,这气息到底源自于她认识但不熟悉的哪一位。 就已经在同时察觉到,虫巢的感觉略有变化。 她立刻指挥小白,往那栋屋子的方向冲了一小段距离。就看见好几只眼睛同样血红,毛发已经剥落,变得难看无比但壮如耕牛,头顶的角也变得极有杀伤力的怪羊,挡在了小白的前进路线上。 带着几分恐惧与不得已的坚定。 “林姑娘。” 水馨正想让小白动手,一个人影落到了她的边上,正是颜仲安。 水馨偏头瞅了他一眼。 这少年被人“莫名其妙”的喊出来,半夜参加了一场并不完全了解前因后果的战斗,甚至可能没有想到有高手在头顶掠阵。 但他依然显得沉稳自信,和定海城的初见判若两人,和在明都的初见,也有明显的成长。 “林姑娘还是不要去。”颜仲安道,“那是一种……玩弄人心的恶。虚假的愤怒,虚假的仇恨,在醒悟过后也无法抽身,转变成的更深沉的愤怒与仇恨。背后始终有玩弄者的嘲讽……” 颜仲安并不是特别清晰的叙述着。 “为什么会被你‘绝对克制’呢?” 水馨听到这样的描述,反而有些奇怪了。她之前觉得颜仲安有“绝对克制”,只是一种感觉。从双方气息上得到的感觉,不知明细。 结果,颜仲安奇怪的看了水馨一眼,“玩弄人心,难道不是……本来就是最大的恶?” 所以被善之剑意克制有什么好奇怪。 水馨听见这理所当然的答案,却只觉得无语。 虽然知道剑意这种东西,某种程度上本来就是“认知的具现”啦…… “所以让我来,免得受到影响。”颜仲安一片好心,说着就冲到了水馨的前方去。 水馨这才真正明白颜仲安的意思,不由得哭笑不得! 却也在这一刻,仿佛再次见到了“初见”的颜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