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母性的光辉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离家五个月,顶着侯爵的爵位,如今再回会稽秦家,秦毅着实体验了一把衣锦还乡、意气风发的感觉。接待了一批又一批族亲耆老,哪怕秦毅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平和随意,可乡里乡亲们发自内心的敬畏却总也不能消减半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第二日宴请四乡八里,第三日则是在会稽秦仙楼宴请越州名流仕绅,当然太子李贤没有出席,请柬早被他一把撕成碎片了。 等回到明州,已经过了七天。随同秦毅一同到来的,还有秦家庄精通水稻种植的六位农人。 “杨炯,发一个文书,通知各乡各里,每村每寨都选派五个农人来,咱们要办个水稻新式栽种法速成培训班。这六位都是去年和今年年初一直跟着我学习,有过实际经验的秦家庄种田能手。人来了,就跟着他们学,挑选几亩公廨田用作教学试验田。来的人吃住费用官府负责,先把春播前的准备学会了,回去赶紧教会大家,明年春天才不会乱了阵脚。这个事情你先负责起来,等大家伙都回来了,人齐整了,再开始你们四县的筹建事宜。” 杨炯欣然领命去了。虽然他也急着想要赶紧把他的慈溪县筹建起来,开府办公,可他更明白,如今这一个烂摊子,不把明年明州一地的粮食问题彻底解决了,就算县衙建起来也是白搭。 等人派出去了,秦毅赫然发觉,他身边除了张柬之、魏知古负责着一大摊子衙门的事情,俩人都忙得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之外,只剩下了莫山和一百黑鹞营大头兵,居然再没能处理政务的人了,他老人家都快成了一名光荣的光杆司令了。 原大鄮县的六房吏员,执事掌固入狱四人,开革了一大半,剩下六七个还算能干点事,也不那么贪腐的,也都在张、魏二人的指示下忙成了陀螺。 杨炯要负责水稻栽种培训的事情,娄师德带人去了台州找顾家讨债,姚崇去了循、潮二州,薛讷正押解着山獠俘虏走乡窜寨安定民心,郭元振下乡统计粮食缺口…… “不行啊,这样下去,我这明州衙门就要转不动了。哎,明州筹建实在是太仓促了,怎么办啊!……要不,搞个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竞争上岗? 嗯,原先大鄮县一个衙门,现在分做了四县一州,加上市舶司,那可是六个衙门了,原来的人手肯定不够,招些六房小吏,倒是必要的。” 想到这里,依照六房职司,再结合后世里的经验设计了六分不同内容样式的问卷,命人把张柬之叫了过来。 “招聘?竞争上岗?” 张柬之开始一头雾水,等到听秦侯解说完毕,这才恍然: “哦?朝廷安排的四县县尉、县丞主薄,想来不几日应该就能陆续到任了,可衙门六房却要我等自行筹建,从京城出发启程的太急,这人手确实是当下之急务。” 边说着边翻看秦侯所拟的问卷,看着看着,眼睛不由得越张越大,连连点头: “妙,妙啊!六房经手承办都是实务,以此问卷作为考卷,有的放矢,针对性极强,若能通过,立刻就能上手办公!” “你熟悉县衙政务,看看有些什么问题和不足,咱们抓紧完善了,尽快招人。” 张柬之不愧是在基层混迹了多年的,细细看来,果然指出了不少问题,提出了不少的建议,秦毅从善如流,当即修改,倒令张柬之大为感叹,下属指出弊病而不羞恼,反而能听得进意见,知错能改的上司,实属难得! 当日下午,一份措辞恳切的招聘书被誊写成了数十张大海报,被秦毅遣人快马分赴明州各地,乃至周边各州县,在各个显眼处张贴,几日之内就引得四方轰动。 ************************* 这些日子秦毅和一干明州官员固然忙得脚不沾地,眼冒金星,可山阴谢家庄府闺房里的谢清仪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之前几天秦毅的到来,不仅未能纾解少女心头的愁苦,反倒更令得她心念百转,无法抒怀。 斜靠在绣榻上,手里捧着的正是秦毅留下来的《论海贸》。这加起来不过数万字,短短十数页的册子,已经被她翻看了不下十遍了。可每看一遍,都能带给她新的启示,要知道在去京城之前,整个山阴谢家偌大的营生可都是由她担着的,对于明了经营之道,洞悉经济之法的她而言,更能从中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内容和前景。 翻过最后一页,合上册子思虑良久,喟然长叹着,将册子往榻边案几上一扔,苦恼的一翻身仰卧,双手揉了揉脸颊,恨恨的对着空气嗔怒: “混蛋!混蛋!” 这死家伙,一年前不过一个书呆子,家里不过几百亩薄田,怎么就能做得出《论海贸》这样的论著来!他怎么就能有这样不凡的见地?毫不迂腐,注重实效,明晰一切商家cao作的细节? 原本还想着拉不下脸面,定要回绝了这什么‘大唐商盟’,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生气了!可如今,看了这《论海贸》之后,还让人怎么拒绝? 这将是一艘开启商业时代的巨轮,如果不拼尽全力挤上去,必然有无数世家大族欢呼雀跃的将这一份额分而纳之。山阴谢家,也将很快的被挤上这艘巨轮的其他大家族拉开距离,抛得远远地,沦落到三流四流乃至不入流的家族行列! 可恨啊! 这样的才思智慧,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自己的大脑,冲击着自己的心田,却让人怎么能忘却得了他?这又让自己怎么还能看得上其他的所谓才子名士! 可那日偏偏在阿娘说自己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之后,他就……就那么走了!而之后就听闻他接连两日宴请越州名流仕绅之后,接着就回了明州,居然就没再来山阴! 想到这里,不禁又有些丧气,有些委屈,连带着还有点埋怨阿娘当日怎么就不能变通一下,让自己跟他见上一见。想着想着,不禁眼眶又有些泛红,心中骂着这死家伙,当真是铁石心肠,都说了自己身体不适了,之后也不再来看自己…… 堂兄和叔父说圣人欲招他为驸马,可前两日分明又听三郎亲口否认了太子所说,看来当日在曲江池畔他说的确实是真的,他并不愿意做驸马。也是啊,娶个最得陛下娘娘宠爱的公主,听上去挺美,可却是只能娶回去供着,哪儿像是过日子的样子。小叔谢俭也是说天家有意,可也没提到过三郎有心啊! “春儿,你说说,你觉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怎么觉着,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不,现在看来,似乎从来就没有真的懂过他!” “娘子说的他,是谁啊?” 春儿嘻嘻一笑,可一看娘子羞恼要发火,赶紧接着道: “啊,娘子是说秦侯?嗯……他是大唐第一才子,还是个威风的不得了的将军!” “这我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啊?那娘子问的是什么?” “我是问……哎呀!就是……他……他对身边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春儿皱着眉毛想了半天: “很好啊!奴听他身边的大个子莫山说,秦侯在秦家庄府上,不论对哪个下人僕佣,都没半点家主族长的架子,哪个下人在秦侯面前都不用胆战心惊的。就这个,莫山的阿耶,哦,就是秦府的管家,还说过秦侯好些次呢。可秦侯总是听着的时候点头称是,等转过身,还是老样子。” “这样?那秦府里岂不是没了上下尊卑,那还不乱了套?” “不会啊,莫山说,去年秦侯落水昏迷之前,其实也极讲规矩论尊卑的,可当时大家既可怜他自幼没了耶娘,又对他迂腐不堪死要面子活受罪满心不屑,对他又怜又怕。之后秦侯就像是变了个人,对大家都极随和,下人们对秦侯就慢慢地变得是又爱又敬。” “……这样啊。也难得怪他,他自幼丧母,少年丧父,整个秦府就他带着个小meimei,难免没人教他大家族的规矩,他对下人如此,对妾侍也是如此。” “啊?那这样难道不好吗?莫山说,大家都喜欢秦侯呢!”春儿有些迷糊了。 谢清仪叹了口气: “不是不好,他心地念想都是与人为善,这当然是好的。可却缺失了上下尊卑,日后家业大了,人多了,难免会有人心生昵想,生出乱子。……嗯,我得帮帮他!” 说到这里,谢清仪猛然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想到他自幼双亲亡故无人教导,孤零零的长大,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怜悯,顿时生出了一股挽救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年的强烈责任感,似乎从心底里迸发出一股母性的光辉来。 春儿却苦着脸道: “怎么帮?娘子不是都与他裂帛断交了嘛……” 清仪一听登时一呆,心中升起一片后悔,嘴里却是嘟囔着: “谁让他当时那般没头没脑的,事后也不来与我好生解说……反正就是怪他!”心里却是开始琢磨着找个怎样的借口,才能既不落颜面,又能与他再相见。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一个婢女跑过来道: “娘子,二郎闹着要去明州应募,夫人劝说不下,让你赶紧过去劝劝呢!” “明州应募?应募什么?” “是在县衙门口张贴的一张明州刺史府的告示,说是招募刺史府和明州四县六房吏员。凡自认能担任六房事物者,十日后到明州参加考核,通过就可进入刺史府或者是明州四县府衙任事。二郎看到了,回来就嚷嚷着要去应募呢。” “明州招人?刺史府?” 谢清仪一听顿时眼睛一亮,方才还在头疼,怎样才能正大光明的接近他,挽救他,这岂不就是一个好机会? 可自己一个女子,怎能出头到刺史府衙做事? 忽然想起他曾经说的,《金楼子》所说的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他不是说,那个祝英台假扮成男子,居然与梁山伯同出一室,三年都没被发觉吗?那我好生装扮装扮,赶紧练习一番,装作男子前去应募,区区刺史府六房的事物还难不倒我。这样岂不是就能与他朝夕相处,更可以从另一个角度了解他,挽救他? 妙!就这么办了! 谢清仪想着,大觉刺激,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嗯,我这就过去,二郎也真是的,才十五岁的小孩子家的,去应的什么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