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章 秦大神棍
长安东城门延兴门外十余里，一座外观普通的庄园里，中央一座庭院里移栽植满了上百棵樱花树，可以想象到了春风满园之时，那一片落樱缤纷，花飘似雨的景像，将是怎样的令人迷醉。 中间的大屋圆木支撑，屋面离地三尺，木窗木门上裱糊着上好的纸张。若是有文人豪客见到，当会认得出，这些裱糊在木棂上的，居然是最极品的蜀纸三秋纸堂所制的熟纸。 两进之内，程妍月，应该叫做凌原叶命，一身倭国贵族仕女盛装（其时，倭国盛行唐朝装束），姿态优雅，正在认真地研磨一点姜沫，旁边是鹿羔rou糜、今年的建州新茶粉末、一小碟牛脂、一小碟精盐…… “春日，秦侯还未醒来？” 侧后跪坐的小婢先转身看了看身后不远榻上睡的正香的男子，又转身俯首轻言： “还没有，睡得很沉呢。” 春日这名字是凌原叶命起的。这是因为四年前在洛阳郊外捡到当时不过八九岁，快要病死的小丫头时，正是春寒料峭，万物复苏的早春日出之时。自那以后，便带在身边。小丫头机灵又憨直，对凌原叶命更是感激加依恋，几年下来，凌原叶命也把她当做了如同meimei一般的存在，什么都不瞒着她。 “……这都一整天了，怎么这么久？” 凌原叶命边问，边将少量rou糜倾入一个小铜壶内。春日跪行几步，将一边的小泥炉捧到她身前。程妍月将小铜壶放在小炉上，拿起小团扇轻轻扇了扇，炭火便慢慢殷红起来。 春日赶紧将另一个小火炉捧过来放下，又捧过来一个盛着清水的铜盆。放下之后就笑着说： “秦侯恐怕是饮的太多，醉得厉害了些。昨日藤原君他们好不容易等到秦侯未带着亲卫，孤身一人赴约，没想到相约的那娘子走了之后，秦侯在曲江边上却独自饮了近一整坛酒，当时就醉倒了，四下又无人，直接抬进马车，倒省了许多事，咯咯咯……” “呵呵，倒也是。毕竟是唐国都城，咱们就这么二十几个人，当真要动手劫持一个侯爷，又哪有那么容易。这样更好，这更说明是天神的安排啊，要不哪有这般巧的……” 凌原叶命面带微笑，转头看了一眼榻上的秦毅，满心的欢喜。 “凌原阿姊的烹茶技艺，越发精纯了呢，只怕满大唐也没有几个这般精纯的。” 春日看着凌原叶命优雅而又纯熟的动作，仿佛茶案上的舞蹈，不由得赞叹起来。 “呵呵，若是日该国，这茗粥之术如今恐怕的确无人可与我相比，但在唐国，我这技艺差得远了。唐国，值得我日该国学习的，实在太多了……” 春日显然平日极得凌原叶命的喜爱，姐妹之情更多过了主仆之谊，闻言便道： “那又怎样，这种稻之法，还不是秦侯……咯咯咯……大已命贵所创。” “可惜大神新生后第一百年，是不会觉醒前世意识的。他自认为是唐人，怎样才能说服他将这法子交给我呢……要赶在大海人之前啊！只要我们能在大海人之前将这法子在日该国推行，那便足够了。人心自然就在我这一边，神道教就能够恢复信众基础，大海人想要借助发展佛教，消灭我神道教，从而彻底消除一切反对者的声音的意图，就要落空了！而我，就能够大肆发展信众，渗透到各个氏姓部族，才能寻机夺回天皇之位！” “嗯……可是凌原阿姊，你说，秦侯他真的是……大已命贵吗？大国主命大神大已命贵的新生，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国而不是日该国呢？” 凌原叶命信心十足地笑着： “当然是！要不是的话，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神通？三百年一新生，兴农桑、旺牲畜、去疾病，生发万物，秦侯所做的哪一件不是如此？哪一件又是凡间人力可为？至于新生于唐，这正好说明他乃是真正的大国主命大神，是真正的主宰天下的大神！不仅日该国、不仅唐国，天下又有哪里不是置于天神的恩泽威仪之下？这更说明，什么佛教的神、什么拜火教、摩尼教的神，都是伪神，只有我神道教的天神，才是真正的神明！” 哎，一个人若是先入为主，又被宗教洗脑了，那自然又一万种言辞自行脑补，将一切都合理化了…… 春日听得恍然大悟，眼里冒着星星，转身仔细观看榻上熟睡的‘大神’。 “嗯，真的呢，要不是这样，他怎么会这样好看……那寺庙和道观里的神我都看过，一个个丑的要命，哪有他这样俊……” “噗嗤……”凌原叶命听得好笑，是不是真神，居然着落在长得俊不俊上了，不过秦侯他……当真是英俊的紧呐！ 春日跪坐在榻边杵着膝盖盯着秦毅看着，越看越是脸红，突然又问道： “凌原阿姊，每隔三百年大神新生之后，就会忘记前一世的自己，要一百年才能觉醒意识的是真的吗？那他醒来后，自认为是唐国人，不帮我们怎么办？” “是啊，这却是个难题。若是要靠诱之以利，我实在没有什么能给得出的回报啊……” 凌原叶命有些头疼。在他没有觉醒前世意识的时候，怎样才能让他将种稻之法交给自己？用武力威胁，用他的生命来逼迫？威胁逼迫一个尚未觉醒意识的神明，大唐的侯爷？呵呵，除非自己这群人不打算继续活下去了…… 自己一个争夺皇位失败死去的天皇的meimei，除了在神道教徒中的威信之外，又有什么能拿得出手？ 凌原叶命也来到榻边，挨着春日跪坐着看着身前的俊美少年， “我还有什么可以条件可以比得过大海人派来的遣唐使的？就连许多的花用，都是日该国信徒的供奉，又怎比得上大海人掌握一国财富，什么条件许不出来！若是遣唐使找到他许以好处，只怕就……不！决不能！” 凌原叶命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堵得慌。那样的话，大海人在日该国的统治，就将坚如磐石，再无可以抗争的余地了！一咬牙，狠狠的道： “我……还有我！我就是自己能拿得出手的最贵重的筹码了！再怎么样，我也是神道教千万信徒心中的天照大神，这分量该能够表示我的诚意了吧！” “噗……纳尼？！！！……噗哇哈哈哈……” 榻上原本沉睡的‘大神’忽然睁开了眼睛，来了这么一嗓子，倒把榻边的两女吓了一跳。 秦毅醒了半天了，可刚醒来就听见二女的交谈。 这也亏得春日的倭国话不熟，凌原叶命和她交谈习惯性的用的是唐语，要不以这远古的倭国语音同后世日语的巨大差别，以秦老三后世为了看日本爱情动作片而苦练半年的日语水平，绝壁是听不明白的。 数次提及自己，就装着熟睡，半天了这才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我靠，居然是倭国人！……哦，想要种稻子的法子，去争夺倭国的民心？……什么？把我当做了倭国的什么大神了，我靠！……嗯？神道教的女首领，信众无数？还要跟现任天皇掐架？呵呵，这个有点意思了！……” 可当听到这位女子，居然自称是……天照大神？！秦老三终于没法继续装睡下去，一口气憋不住，笑喷了…… 再一睁眼看到自称‘天照大神’的，居然就是前几日在自己府门口拦着要跟自己谈生意的那个名妓程妍月，更是哈哈哈的拍着床榻笑的打滚。 可偏生这个不由自主喊出来的‘纳尼’，却是跟这时代倭国话的相同含义的发音，居然就是一模一样。 凌原叶命愣了。秦侯醒了？可他……怎么会说日该国话？难不成，他……他觉醒了前世意识？这一下，更是令本就认为秦毅是大国主命大神的凌原叶命，更加坚信无疑。 春日先吓了一跳，接着就不满了。 “你笑什么！你醉酒都快醉死了，不是我们把你带回来，说不定你都掉进曲江池里淹死了呢！不知道感激，反倒这样无礼！凌原阿姊还怕你醒来肚子饿，还煮茗粥给你，你却嘲笑阿姊！哼！” “哈哈哈……唔……对不住对不住……可她……天照大神？……哈哈哈……”连忙抱歉，可一抬眼看到‘天照大神’正愣愣的瞪着自己，登时又忍不住了。 “你还笑！你……” “春日，你先出去，我与秦侯有话要说。” …… 春日气嘟嘟的出去了，凌原叶命本就面对秦毅跪坐着，此刻却恭恭敬敬的拜伏于地： “秦侯乃真正的大国主命大神，自然能识得出，奴……这天照大神，是假的。其中情由，请大神听我解说可否？” 秦毅止住了笑，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程妍月’，心里却在思索着。 倭国……日本！这个民族，与华夏相伴千多年，不断从华夏身上汲取养分，学习进步，却从不知恩图报，反而始终将华夏当做无上的美味，妄想着侵吞下去，壮大自身。 一千多年间，一次又一次的伸出越来越锋利的獠牙啃噬向华夏大地，给华夏子民带来无尽的灾难！而现在，不管这个程妍月还是倭国现在的天武天皇大海人，都盯住了自己种稻的法子，并作为争夺倭国民心，以便在将来给对手致命一击。毕竟倭国的最主要的粮食就是水稻。 这法子明年就将在大唐全面推广，想要保密是不可能的，他们在争时间！谁先掌握了，在来年在倭国推广开，谁就成了倭国百姓心中的英雄。 既然法子绝不可能保密，那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个程妍月，或者应该叫凌原叶命，身份应该不简单，绝不会只是一个宗教精神领袖，否则怎么会兴起来与天皇争夺的念头？…… 凌原叶命趴着半天没听到秦毅的回答，心里越来越紧张。难道大国主命大神，他，生气了？正要抬起头观望一下，却听见了秦毅冰冷恼怒的训斥： “八嘎！竟敢冒充天神，你不怕为日该国带来灾祸吗！” 凌原叶命心中一惊，作为一个虔诚的神道教徒，心中一片慌乱和害怕，忍不住颤抖起来： “大神，大神请听我解释！我实有苦衷的，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哼！……好吧，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过，要是你认为谎言可以瞒得过我，那么后果……” “不，不敢！我怎么敢对大神撒谎！……” 凌原叶命心惊rou跳的详细解释起来。秦毅这才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不禁对这个女子的身份大为惊诧。 原来，在四年前（672年一月十日）天智天皇病死之后，天皇的儿子，二十三岁的大友皇子继位成了弘文天皇。 可天智天皇的弟弟，辅国多年的大海人皇子不干了，跟大友皇子掐起来。稚嫩的大友皇子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就被大海人干败，于当年七月自杀，这就是倭国的‘壬申之乱’。大海人夺得皇位，成为了天武天皇。 凌原叶命是大友天皇的meimei，当年才十五岁，在大友节节败退之时就被哥哥悄悄送走，到了一所皇室供养的神道教神社中藏匿了起来。 之后在几个出家的故臣帮助下，改名换姓改头换面，慢慢的以神道教圣女的身份招揽神道教信众，以宗教的力量凝聚人心，妄图对抗大海人。可大海人身为天武天皇，手段老辣，轻轻巧巧的不断引入大唐和新罗的佛教高僧，在倭国支持佛教传播，同时打压神道教，以彻底消除天智和弘文两代天皇在倭国的影响。 面对神道教人心涣散的局面，凌原叶命就把自己给塑造成了天照大神新生的身份，以重拾人心，挽回颓势，却彻底触怒了大海人。 本来嘛，大海人作为天皇，那就是天照大神指派管理统治日该国的、天照大神自己的后裔，你凌原叶命把自己弄成了天照大神，那岂不是成了大海人的祖先了？ 于是大海人斥之武力，凌原叶命组织的信众兵团顷刻间溃败，当年底，凌原叶命在故臣们的帮助下千辛万苦的逃离了倭国，跑到了大唐。为了防止混迹于遣唐使中的倭国杀手的追杀，改头换面，成了一名光荣的东都洛阳的歌姬。以她自幼接受的皇室教育，在大唐又延请名师刻苦学习，不久之后就名声鹊起，成了东都的花魁。 不甘心失败，就利用花魁的身份不断接触唐朝上流社会的精英，这次来长安，更是希望能通过俘获太子的心，来获取唐朝对她，以及对神道教的支持。 要知道经过当年白江口海战，倭国对大唐简直是又怕又敬，又向往又恐惧。若是有无可战胜的唐国的支持，扳倒大海人，那绝对是有可能的！ 秦毅听了，不禁对这个女子的异想天开感到好笑，可又不能不为她的执着而生出一丝敬佩。 凌原叶命战战兢兢地说完了，过了半天却听到秦毅嗤笑起来： “呵呵，我是大唐的侯爷，你却妄图通过我来影响皇帝和天后，获取唐朝的支持？我凭什么帮你？大唐凭什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