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速客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轻灵婉转的少女歌声,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时断时续,间杂着阵阵少女嬉闹的清脆笑声。 大唐上元二年九月初六的江南。 越州城笼罩在夕阳余晖之中。南门外五六里处的官道两边,成片的乌柏红叶在夕阳的晕染下愈发红的浓艳如火,随着拂过的晚风此起彼伏,沙沙作响。 官道沿着兰溪缓缓蜿蜒,此时行人极少。现在这一段官道上就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黄土路面上拖曳着两条长长的影子,慢慢向南行走。仅从穿戴样貌上看就知道,这是两个赤贫的草民无疑。 年龄大些的是一名女子,二八年纪,颜面脏污,看不清到底样貌如何,一双眼眸倒是十分清秀漂亮,此刻看上去却有些茫然无神。身上背着的一把粗陋的猎弓和半袋粗米,米袋满是补丁,一望可知是附近山里的猎户女。 小的是个瘦弱男童,八九岁模样,细麻绳扎着两角髻,一样的满是补丁的衣裤,一样的光着脚丫,单薄的衣衫和瘦弱的身体在秋风里微微晃动,一只枯黄干瘦的小手揪着女子衣衫的后摆木然前行。 “阿姊,下次不要来换米了” 女子随便支吾一声继续木然地走着。 “一只山鸡子才换半斗,还不如咱们直接烤了吃rou。”男童又诺诺地说。 那小娘依旧茫然看着远处村郭那一缕袅袅炊烟,拖着男童且行且言道: “一只山鸡子能够吃几顿?这半袋米兑了野菜叶子熬成粥够咱们吃七八日的。阿姊知你许久没吃到rou食,待明日阿姊去看看下的套子,若是套到了野兔山鸡的便自己吃。” 男童低着头撇撇嘴,心道哪有那般容易便套到兔子了。 “对了,明日你寻些树枝柴草,将庙后墙那个大洞堵起来,天愈发凉了,晚间冷得紧。” 男童应了声,又问: “干嘛不到城里换米?听道旁的人说城里米铺比草市能多换半升,草市市监还要收两盒的税米。” “你忘了咱们是偷跑来的,就是逃户?城门丁万一要查,咱们没凭条,抓住了要么充奴,要么解回浔阳县杖刑罚役,那狗官又岂会放过咱们?草市虽换的少些,总归安全。” 男童低着头走路不再出声,揪着阿姊衣摆的小手却因用劲攥紧,指节有些发白。 暮色渐深,远处村郭炊烟缕缕升起,秋风轻抚,远山如黛。 两人加快了脚步。 忽听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 扭头看时,只见后面一匹白毛杂花的马颠着步儿行来。 一个小郎君伏在马脖子上,随着马背的颠簸嘴里不时发出干呕声。一会儿又挣扎着好不容易半直起身来,立时东倒西歪的,看那样子便似要跌下马来。男童担心的“呀”的叫出声来,那人却又伏在了马脖子上。 一人一马未及身边,一阵浓郁的酒臭便扑鼻而来。 女子连忙牵住男孩的手避到路边,岂料那人经过身边时,猛然挺身,伸长了脖子“呕”的一声,吓得两人赶紧又往路边跳开几步,马驮着那人已经掠身而过,那人猛地抽搐几下,伏在马上一动不动了。 女子一手拍着胸口连声道: “吓死奴了,吓死奴了,还以为他要吐出来了。” 男童却小声笑道: “不知吃了多少酒下肚,这醉汉可别半道掉下来。” 话音未落,就见伏在马上那人便似梦中惊醒一般,猛地坐直了身体,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大叫,接着双脚用力踏蹬,整个身体因用力而在站立起来,双手猛地探出,一把蒿住马儿的双耳,身体后仰,往后猛扯马儿,嘴里还大叫着: “我草!尼玛刹车怎么失灵了!” 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前蹄猛然高高立起,马头后仰,就见那人啊呀一声往后翻倒,头下脚上顺着马屁股倒栽下来。 在姐弟两人目瞪口呆的当儿,就见那人尚未及落地,那马儿受惊,前蹄刚一落下,立即提臀抬腿,两个碗大的后蹄紧贴在那人屁股蛋上便发力弹了出去。 那人空中摆着一个倒立的“大”字型惊呼着,便如一根射出的弩箭一般,“忽”地从两人身侧飞过,将二人吓得大叫起来,就听噗通一声水响,那人直接载进了道旁的兰溪当中。 兰溪流至会稽县城时已是水深流急,大醉落水,实在凶险。 那男童小脸惊的发白,女子已经一把卸下肩头的米袋,向着那人落水处奔去,边跑边扭腰扯下木弓,嘴里边喊道: “看好米袋,莫要下水!” …… 旭日初升,正是一年一度的重阳佳节到了。 秦家平日里鸡鸣狗叫,生机勃勃,可偏偏今日却上上下下凄风苦雨。 秦家要败了!
秦家正主秦三郎前夜醉酒落水,虽请了县里医生来看过,医生信誓旦旦道郎君无甚大碍,还灌了汤药,可两日了还是昏睡不醒。 这且不说,最要命的是三郎之前还与江东望族袁家,县尉袁道通的小儿子袁承祖立了个赌约,赌的还是家里最好的二百亩水田和在城里的唯一的一间也是最最要紧的商铺。 这还了得!管家莫叔的怒骂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快一个时辰了。 整个家里愁云惨淡,下人们心惊胆战,散躲在庄府各处隐蔽的角落安静地潜伏着,实在迫不得已要抛头露面悬着心肝做个事儿,也都一溜小跑,异常麻利,就像为了生存冒死出洞觅食的老鼠。 其实秦毅昨晚就已经醒了,只不过一直装着昏睡不醒。只因为此秦毅已非彼秦毅矣。 他原来是千年后绍兴市一个经开区的副主任,年近三十,春风得意。参加完省城哥们的婚礼,酒后驾着新买的二手宝马在高速上一头插进了违章停在路边一辆货车的车屁股里。不知怎么rou体毁灭了,灵魂却跨越千年鸠占鹊巢,跑到了马背上醉酒而亡的这个少年郎的身体里。 秦毅心里画着圈圈诅咒那个不开应急灯、不放置醒目提醒标志的货车司机生儿子木有小叽叽! 从昨晚醒来后就被昏睡中纠缠的记忆弄得目瞪口呆,不知怎样应对的他只好一直装着昏睡不醒。 越州府会稽县秦家庄?大唐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唐朝!我勒个去…… 记忆里的这秦毅年方十七,父母双双故去,乃是家中独子。对于这一点秦毅还算比较庆幸的,千年后的父母也许正在老年丧子而悲苦落泪,要是这儿又有一双父母出现在眼前,那让他怎么面对? 舞象之龄,翩翩少美少年?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垂垂老朽,还能见人。不用说还平白年轻了十岁,这下泡小妹子不会有人再骂咱老牛啃嫩草了。 至于什么性格温厚懦弱,天资平庸,学业不显,至今文不成武不就……别跟我提什么学业,烦着呢!上辈子就是个乖乖学生,挑灯夜读题山试海的,参加了百万学子争过独木桥的高考大战,象牙塔里苦熬了多少年,还来? 睁开眼看着屋顶木梁檩瓦,叹息一声。老爸老妈,儿子不孝!还有表姐和木木,木木你个熊孩子,以后表舅不能再给你压岁钱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