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鱼龙变
“不……” 楚留仙嘴唇颤动，声音嘶哑。 在他的眼中，公子仰天而倒的过程放缓了无数倍，明明只是短短一瞬，却好像过了三秋。 再是缓慢，终有尽头，眼看着公子的遗体就要坠入尘埃，楚留仙犹如触电一般，俯冲一步堪堪揽住了他的身躯，轻轻地放平在地上。 此时的山腹中，静寂无声，亦黯淡无光，nongnong的悲戚从楚留仙的心中满溢而出。 在他的面前，公子静静地躺在地上，音容宛在，连皮肤都在飞快地红润起来，仿佛只是沉睡了过去。 楚留仙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修仙者身体自身的活力导致的，他自身也是如此。 自从恢复了身体的控制力，楚留仙便觉得心脏在强有力地收缩着，血液裹挟着身体中的潜能，飞快地弥补失去的生命力。 要是在这山腹中有第三人，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从面容枯槁到红润丰盈，不过片刻功夫。 山腹之中，自然没有别人，只有楚留仙久久地凝望着公子的遗体。 好半晌，楚留仙吐出一口浊气，黯然出声：“过去的十六年里，我们时常相见。” “一朝当面，约定从此携手，拜入宗门，求仙问道，名扬天下，不想却是永诀。” “造化弄人，无过于此！” 看着全无反应，也再不可能有反应的公子遗体，楚留仙黯然神伤，心中空落落，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没有了。 说着说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住了口，看着公子脸上的神情出着神。 公子的眉头挑起，显傲然之气，似还在指点江山，睥睨一切。 他是如此的骄傲，骄傲到看不起世人，认为只有楚留仙一人，有资格与他同死。 他是如此的骄傲，骄傲到即便是不在了，也不愿让他的“公子留仙”四个字——为人所笑！ 公子在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灿烂到炫目。 这笑容，代表的是安详，安宁。 至少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候，他不是不甘，而是安详！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楚留仙的神情一改木然，一点一点地鲜活了起来。 “你的理想，我帮你实现！” “你的仇怨，我为你报！”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这每一个字，亦回荡在楚留仙眉心紫府中，那金色湖泊神魂空间内。 霎时间，无风起浪，金色的波涛汹涌着，一座通体晶莹又浮动着乳白色雾气的宫殿，从金色湖泊中浮了出来。 神魂空间中的剧震，楚留仙浑若不觉，重新俯下身去，抱起公子的遗体，向着火树走去。 火树的枝干上光溜溜的，一片叶子也无，只有那朵绽放不久的银花，萎靡地挂在最高处，勉为其难地吐着银闪闪的光。 到底是公子口中的仙灵根，即便是受了九波忘川咒绿潮，犹自留有一线生机。 “你生前喜欢这株火树银花，我便将你葬在此处，再携火树银花出。” “日后行走天下，有公子留仙处，就有火树银花绽放。” 楚留仙一边说着，一边以双手插入土中，将火树银花这株仙灵根掘起，再将洞挖大，一直到有一人长宽，丈许长短。 做完了这些，他的双手十指染血，挖出的土壤带红，十指连心，楚留仙却觉不出痛，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件早就该做，却一直拖延到了此刻的事情。 ——对换服饰！ 公子身上的东西，一件件地穿戴到了楚留仙的身上。 这个动作，无形中多出了一种神圣的味道，仿佛穿戴上去的不是服饰，而是“公子留仙”这四个字，是过往，是未来；是好处，也是负担！ 最后，楚留仙的手上，多出了两样东西。 一是有四灵图案浮雕其上的白玉腰带； 一是带着挂绳，散发着幽玄光辉的玉佩。 楚留仙的目光在山腹洞xue中扫过，缓缓将四灵玉带环到了腰上。 霎时间，有灵光浮动，源自四灵玉带，也源自山腹中各处散落的四灵法台部件。 楚留仙脑海中，浮现出了公子步入金色湖泊中心处，消融其间的那一幕，徐徐张开了双臂。 “嗖嗖嗖~~” 数十点灵光从四面八方飞来，在空中组合成了四灵法台，再化作一道流光，进入到了四灵玉带中。 楚留仙看得真切，重组的四灵法台看上去残破了不少，怕是需要重新炼制一番了。 不过这会儿他无心于此，以四灵玉带将法台收回后，他的注意力落到了幽玄玉佩上。 幽玄玉佩与四灵法台一样，都是公子以自身神魂消融为代价，留给楚留仙的遗产。 “桎梏之宝吗？！” 楚留仙掌中毫不起眼的幽玄玉佩，便是公子至死念念不忘，以不能解开为憾的桎梏之宝。 名曰桎梏，意思就是被束缚的宝物！ 桎梏之宝，乃是真灵下界的谪仙人随身携带之宝物，是仙人根器外，谪仙人与普通修仙者最大的区别所在。 端详了半晌，看不出什么特别来，楚留仙只得暂时将其贴rou挂在了脖子上。 突然—— “咦？！” 楚留仙下意识地伸手按在了胸前，掌下隔着衣物按住的正是幽玄玉佩。 这件桎梏之宝在他佩戴上身的第一时间，便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热异常。 隐隐地，楚留仙还能从中感受到一种灵性，尤其是以手按住时候，那种感觉犹如抚摸着身怀六甲孕妇的腹部，能感受到小生命在茁壮成长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灵性越来越强，若要融化，融入到楚留仙体内的感觉也愈发地清晰。 “看来，用不了多久，这桎梏之宝到底是什么宝物，便能揭晓了。” 楚留仙想起了公子临终前那句话“原来公子留仙不是我……”，一时间，竟是不知悲喜。 深呼吸了几次，压下了浮动的心思，楚留仙把掘出来的火树银花放到了一旁，蹲下身去，就要将覆土盖上，埋葬公子。 就在他最后看了一眼公子，准备要动手的一刹那，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跃入了坑中…… …… 片刻之后，山腹洞xue内，火树银花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地方，有覆土平坦，看上去与周遭的地面没有什么区别。 谁也无法想象，为同辈翘楚，为神霄楚氏骄傲，为道宗未来希望的公子留仙，就埋葬于此。 楚留仙长身而起，深深地凝望了一眼，艰难地道： “兄弟，一路好走！” 这话一出，他神魂世界金色湖泊里，那座一直在上浮的宫殿轰然剧震，彻底地浮出了水面。 宫殿最高处，一点红光如旭日，光辉遍洒整个神魂世界。 楚留仙的身体也为之剧震。 “这是……” 楚留仙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仿佛能在掌上，看到有红光在浮动。 这红光并不存在，但那种笼罩、隔绝、庇护，恍若在寒冬中，置身在烧着炭火的室内一般的感觉。 在这一刻，楚留仙只觉得自身上下所有的气息，所有的一切尽数被隔绝，遑论他人，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原来如此！” “兄弟，你竟是早有准备！” 楚留仙彻底明白了。 阳神念头融入神魂当中，便会起到隔绝一切的作用，他人根本无法察觉出他的修为境界等等。 也就是说，哪怕楚留仙现在只有引气修为，也不会有人能从此看出破绽来。 楚留仙沉默了一下，他很想知道，阳神念头除此之外，尚有何用，更想知道那宫殿之中，到底有着什么？ 然而，现在都不是时候，他只是对着公子安眠的地方，开口说道： “谢谢你，兄弟。” “你的人应该要来了，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就此别过！” 楚留仙强忍住眼中酸涩之感，走到寒潭畔，俯下身去，将头埋入了冰凉的寒潭水中。 良久良久，等他从水中抬起头来，水珠滚滚而落，也分不出其中是否参杂入了什么。 待得水面重新平静下来，楚留仙望着水中的倒影，不由得怔住了。 面如冠玉，华服锦衣，顾盼之间，自有逼人锋芒。 一夜过去，恍如隔世一般的变化。 楚留仙的眼中，渐渐流露出了一抹坚毅之色，长身而起，抛下一句话来，震散了水中倒影： “从今往后，我便是 ——公子留仙！” 其声未散，人踪渺渺，楚留仙提着只有小臂粗细，三尺长短的火树银花，大踏步地向着山腹洞xue外走去。 “隆隆隆~隆隆隆~~” 临出之际，楚留仙一拳轰在了本就脆弱不堪的山壁上，顿时落石滚滚，将洞xue出口封闭。 偌大的山腹，即为公子留仙的坟墓； 封闭的出口，则是楚留仙与过去的诀别。 值此朝阳初升，晨晖遍洒的时候，全新的公子留仙一步踏出，就沐浴到了一片光明当中。 稍稍适应了一下光亮，楚留仙极目远眺，入目的景象让他震撼不已。 以他所处的高度，清楚地见得，方圆十里之内，一片灰蒙蒙，黑沉沉，原本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概不见，只有 ——死寂！ 忘川咒术之恐怖，以十里灭绝的方式，彻底地展现在了楚留仙的面前。 “不好！” 楚留仙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脸色大变，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