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君子六艺
从荀城到附近的鼓水西侧,间隔着一大片农田,虽然靠近河面,难免会有些水患,可是好在鼓水的水势并不大,隔着几年才会漫上来一次,而每次随着河水漫浸上来的淤泥,却也让河边的泥土更加肥沃。 一乘单驾的马车,从河岸上的田边疾驰而过,地面虽然有些颠簸,可是车轼上的鸾铃却是极有节奏鸣响着,间隙遇见几条引水的沟渠,耍弄一通“逐水曲”,也是轻巧的避过。 荀昭坐在车上,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身前的车轼,不时的转过头去,看着两手紧握缰绳的叔父荀定,眼里只有两个字,“拉风”。 虽然荀定所驾的只不过是一辆单乘的车,可偶然路上遇见几个行人,见了马车过来,也是连忙让开,眼睛里面除了羡慕,还有一丝敬畏,禁不住让荀昭想起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车司机。 《周礼》有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可真等荀昭到到了这个儒家还没有一手遮天的时代,才发现虽然儒家已经认《周礼》当了祖宗,但是《周礼》却并没有只认儒家这一脉,凡是有些家业的子弟,无论学的是哪一门的学问,这几项所谓的君子技艺都是必不可少。 从荀昭第一天入学塾时算起,已是过了近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荀昭也已经是逐渐适应了现在的这种生活。 学塾里虽然是以学书为主,可是“礼乐数”这三般,学塾里也都是有教的。 而且,就算是荀昭也没有想到,自己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甚是严肃的父亲,竟然也弄得一段好琴瑟。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也许,这才能叫做“人才”吧,当荀昭聚精会神的看着父亲弹奏的时候,就是这般想的。 学礼习书,对于已经有着二十多年人生经历的荀昭来说,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如今大汉使用的隶书和前朝的小篆,虽然相对荀昭从前熟识的简体字有很大差别,但是其中也是变化相通,比起从一无所知学起来,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数学一技,所教授的大抵是源自《周礼》中的“九数”,分别是,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另外再加上由后人逐渐补上的重差、夕桀、勾股几项,叫做《九章算术》。 《九章算术》这个书名,荀昭从前也是听过,隐约记得从前学过的历史书上曾经说过《九章算术》是成书于东汉,是由一位姓刘的高人所作,却是不知道为何现在就冒了出来。 不过略微思量一番,荀昭也很容易就明白了过来,《九章算术》虽然是个书名,但是实际上却是门学问,就和《数学》两个字差不多,难道你能去问《数学》的作者到底是谁吗? 荀塾所教的《九章算术》,是由高祖时丞相张苍所编的本,张苍是荀子的弟子,所以荀塾用他所编的作为学本,并不奇怪。 《九章算术》放在眼下,确实是一门颇有些高深的学问,但是对于荀昭来说,这些加减乘除,体积计算,一次方程组,最多也就是初中生的水平。 当年的萧衍虽然并不是什么高才生,但是萧衍打小就是一个孤儿,向来没有什么帮衬,一步一步,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走上去的。所以等弄明白了那些名词的意思,荀昭很轻易的就在脑袋里转过了弯来。 唯一让荀昭感到略有些棘手的,便就是一个“乐”字。 虽然从小到大,都是有一门“音乐”课,可是荀昭当年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好好摆弄这个,尤其对萧衍那样的孤儿来说,学好功课,考个好点的学校,才能保证自己在那个社会上好好的活下去。除非什么时候音乐也当了主课,算入升学考试成绩,萧衍才有可能好好钻研一番。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音乐对于萧衍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荀昭来说偏偏就是一门主课,还是一本很重要的功课。 撇开祭祀这些“大礼”的事儿不说说,就算是平日里有些身份的子弟交往,谈论音律也是少不得的谈资,若是不通音律,难免会被人耻笑。没见当年的高祖刘邦,一介平民出身,高唱大风歌的时候也是自家击筑的,没叫人家帮忙。 不过,即便是从来没有深研过音律,荀昭也并非是五音不全之人,最多是相比“礼书数”这几样,所占的优势少一些而已。既然别人能学得了,那我为什么又不能,最多是多花些功夫而已,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要好好学一学这个时代的生存之道,相比其他人,我所有的已经高出了太多,荀昭暗暗给自己鼓劲。 学塾里虽然不会有编钟这般的贵重乐器,但是琴瑟萧筑之类却是有的,除了大师荀立,还有荀族里专门请来的的乐工教授。 乐器的种类虽也是不少,但是每人所学的不过一两种,约莫也是怕学塾里的学子贪多嚼不烂,繁而不精。 荀昭只看了一眼,便直接选中了“篴”。所谓的篴,其实便就是竹笛。在那些乐器当中,荀昭最熟悉的也就是这个,当年还是初中时候,音乐课上曾经少学过几次,本着副课成绩“六十分万岁”的原则,当年自然是乱奏一曲蒙混过关,但是好歹也算是学过。比起那些从来没有摆弄过的,又看着最是亲切,便毫不犹豫的选了。 荀立的本意,是想着儿子能够和自己一般,学奏“文武七弦琴”,自家也能私下稍微指点一二。可看着儿子偏偏选中了篴,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只要通晓音律,并不在乎精通的是哪种乐器,也就由着他去了。 荀昭把竹笛拿在手里摆弄,觉得声音不似从前见过的那般清扬,倒有些低沉。又上下看了半晌,才明白这所谓的篴,应该是闷笛的一种,倒是更类似于箫,再加上没用笛膜,所以声音自然也比较低沉。顾忌着自己现在是荀昭,不好多问,等听学塾里的乐工奏了,才知道眼下倒还是真没有笛膜这个玩意儿。 荀昭既然接触过竹笛,自然也是知道笛膜是从芦苇里剥出来的,不过一时间也不好去说,也从来没有自己去剥过。好在荀昭见过鼓水旁的滩涂上,芦苇也是极多,材料倒是不缺,只能是先学着吹奏,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自己慢慢摸索去了。
兴许是有了两世为人的感悟,荀昭学习起来比起前世竟是更刻苦了许多。 荀家上下,对于荀昭在学塾里的“神速”,并非没有感到过意外。可见荀昭又是刻苦,也只能去朝天资聪慧,后天努力上面去绕。 家主荀益也不知道是揣了什么心思,竟然连连把地窖里的几坛子十年汾酒喝了个干净,只累得秋红和秋绿两个丫头整日里有些惶恐。 而六艺中的“射,御”两种,学塾里却并不教。毕竟马匹价高,即便是一匹劣马,至少也要卖到五千钱,能作车马的,更是至少百金(一斤黄金),也就是一万钱。 眼下正是大治,米价不高,万钱足足可以换到近百石的上好梁米,十口之户一年的吃用也也不过如此。 所以,那些稍有些家业的子弟,射御都是由家中自授。而贫寒的子弟,却是只能看自身的机缘了。 荀家确实不算大富,但是车马还是有的。而荀家最精“射御”的,竟是三子荀定。荀慎和荀积两人的射御,也是他教的,荀昭自然也不例外。 荀昭的身体还有些单薄,想要直接学驾御却有些体力不足。可荀定对这个经过些坎坷的侄子却也是极为疼惜,但凡驾车外出,常会带上荀昭一起,先教他些可学的技巧。荀昭也是聪慧,往往一点就通。 荀定不过二十多岁,算起年纪来,和当年的萧衍差不了多少,甚至还小上一些。再加上荀定所教,荀昭也是一点就通,凡是做老师的,哪有不喜欢这般聪明的学生的,于是一对叔侄竟是极为投缘。 荀定怜惜侄儿,把满身的技艺毫不藏私,倾囊相授。每日清晨,荀昭都会在荀定的指导下,用软弓射完一百支箭才会去学塾,下午肆学后,只要荀定在家,仍叫射完一百枝箭才得去用晚饭。 因为体力的原因,虽然暂且用的是软弓,但是每次射完,荀昭也是觉得筋疲力尽,若是早晨,还得自己再提着竹简去学塾。 不过,荀昭知道叔父是好意,开始虽然觉得艰苦,但是咬咬牙也顶了下来,后来习惯了,竟也不觉得吃力了。 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多月来,除了射术已是逐渐有了模样之外,自己的体力也是有了不小的见长。从学塾来回的时候,即使提着三四束竹简,也不似从前那般吃力。而随着叔父驾车的时候,遇见平坦的大路,荀定也会让荀昭纵缰少跑一段,居然应付得来。 看来自己是越来越适应这个新的角色了,荀昭抬起袖子,看了看仍然很细小,但是却已经壮实了很多的胳膊,会心的笑了一下。 正想得入神,却觉得荀定cao纵的马车缓缓减慢了速度,原来不知不觉中,马车已是行进了荀城,到了家门口。 让荀昭和荀定意外的是,竟看见晋福站在门口巴望着,见两人驾的马车过来了,连忙从大块青石铺就的台阶上迎了过来,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两人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