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分别与初见
琳德从骑士团的驻地出来之后，立刻骑马去公爵府。她独自前往，一个下属都没有带，心中思量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到了公爵府上，仆人将她引到了书房一侧的私人会客室，请她稍事等候。 公爵正在会客。 仆人退下之后，留她一人独自坐在椅子上，身姿笔直。 她环视着这个熟悉的房间。 小的时候，她多少次坐在舅舅的膝头，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座房间的一切。她椅子的对面，那里是道恩家族的家徽。高背椅的一旁挂着巴里昂母亲，也是琳德外祖母的画像。画像里握剑的女骑士佩戴着紫龙骑士团团长的勋章，全副盔甲，手中握着及肩高的重剑。她严肃的面容和琳德本人有几分相似。 但是，琳德小的时候总认为画像里，这位外祖母的目光太过严厉。小琳德更喜欢巴里昂桌子上摆着的一幅小小的画像，用轻盈的笔触描绘着作画者想象中世界尽头的景象。 如今，熟悉的一切让她感慨丛生。 但突然，她听到从书房里传来说话声，听声音似乎是巴里昂朝着另外一个人在大声说什么。 她不禁好奇的向紧闭的大门看去。 就在这时，谈话声戛然而止，书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女人朝着她迎面走来。 琳德愣了一下，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却有种偷听被人抓包的窘迫。 随着她向他走来，琳德已经从对方的打扮上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费林最近的绯闻对象。贵族都在私下议论，费林的把妹技术已经超越了人类种族的界限，即使把他放到食人魔中间，恐怕他也能毫发无伤的回来，顺便带回一打食人魔妇女。 不过，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时，巴里昂走了出来。琳德赶紧站了起来：“团长。” 巴里昂嗯了一声，并无异色。转头用另一种语言对着那个女人吩咐了一句，才对她说道：“你得到消息了？” 琳德点了点头。 “根据这次急报看来，莫里洛那里的情势并不乐观，团里决议让我带上两个团明天就出发。你们团，依然留在首都随时待命。”巴里昂解释道：“这一次，恐怕短期之内没有办法结束战局。” 每年冬天，半兽人都会入侵科米尔的边境。帝国也早有相对应的措施。但是今年，半兽人来势汹汹，在最寒冷的时节大举进攻。边境告急，巴里昂作为紫龙骑士团的现任团长，负责全国的布防。他必须尽快出发，驰援边境。 军事自然有几位大将军决断，以琳德的队长的身份在这种军务大事中说不上话。况且，她这次来也是以私人身份来的。 “这是母亲让我带来的东西。”琳德递上了母亲亲手制作的祈运护符。这种护符完全没有魔法的力量，却是科米尔民间的一个传统，一般由家人亲手制作，以请求微笑女神在关键时刻的庇佑。上一个巴里昂遗失在幽暗地域，皇后发现之后又重新制作一个。 巴里昂接过后郑重的放在了怀里。等待他决断的事情的确很多，仆人已经几次前来通报客人在大厅等待的消息。 琳德不得不起身告辞。 以往，每次见面，巴里昂都会考量她的实力。 这次匆匆一别，恐怕没有时间了。 但巴里昂却叫住了她，示意那位站在不远处的那位卓尔说道：“这次，你和她过过手。” 琳德有些吃惊的看了对方。那位一直在一旁等待的黑皮肤卓尔神色不变，但是同样挑了挑眉毛。 琳德看看她又看看巴里昂。 那位黑暗精灵已经走出了小会客室，不远处就是一块空地，旁边放着武器架，被布置成了小型演武场。她已经从武器架上拿下一把短剑，在空地中央站定。 巴里昂朝着她点点头。于是，琳德带上面甲，走上前去，同样抽出自己的长剑。她还穿着全套锁甲，持双手剑。而对方只穿着长袍，手握短剑，似乎也没有去更换一身锁甲的打算。 琳德首先行了一个骑士的起手礼，对方却只是抽出了自己的短剑作为回答。 对方的无礼并没有让琳德生气或者愤怒。她知道黑暗精灵战士的名声和能力。但是长期的训练生涯，让琳德知道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与她外表不相称的力量与技巧往往在战斗中让对手大吃一惊。 两人各自占据空地的一边，打量着彼此。 黑暗精灵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就吸收了全部的光线，仿佛一个巨大漩涡，将她四周的空气挤压至凝重。 在交手之前，琳德就已经感觉到对方的危险等级超过了过去所有交手的对象。 但是这还不足以将她吓倒。 半响僵持之后，琳德双手举剑，抬起剑尖向对手劈砍下去。这是一个留有余地的起手式，如果对方选择反击，自己正好乘势格挡，然后扩大自己的力量优势。如果对手无动无衷，那么向下劈砍的剑锋将不客气的停在对方的头顶上。 宽大的剑刃上反射的阳光，刹那间照亮了卓尔的面孔。 骑士的剑锋速度超乎想象，劈开了空气。 就在琳德想要住手的这一刻，对方在这一刻同时出手。 她的短剑在琳德剑锋下劈到一半时递到了琳德的脖子之前，如果琳德继续前冲的话，势必先撞上她的剑尖。 这一反击出乎意料的快速，果然不负黑暗精灵矫捷之名。 但是琳德久经训练，对于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心中有数。她在对方行动的同时移动脚步，手腕一转，就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厚重的剑刃以难以相信的技巧转向对方的腹侧，顺便化解了对方的攻势。 黑暗精灵的反击与防守如流水般自然，短剑如毒蛇吐信般轻轻闪烁，在琳德的致命处不断轻点。属于这个种族独有的残酷与邪恶让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致命，而又赏心悦目。 骑士营中，骑士们相互交手，也会使出全力，但是在骑士营中可没有这么狠毒的杀招。 但是对手没有料到的是，她手段的毒辣，也恰好激发了琳德不愿轻易认输的天性。 黑暗精灵的短剑的尖端突然划出一条弧线，随着主人的步伐，向下剔向骑士的膝盖。 骑士不得不再次错身后退。 对方微微侧身，让开骑士的剑锋。连人带武器一起撞向对方怀中，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往琳德的双目之间刺去，那只手上握着一只闪着寒光的匕首。 琳德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进攻意图，她一面急速退却，一面右肩下沉，用包着盔甲的肘部向对方的心口重击而去。 但对手的短剑已经贴着宽剑的剑身逆向上移，向琳德握着剑身的手指斩去。黑暗精灵的出手实在快极，看起来就像琳德自行把手指送到她的剑刃上一样。 琳德极力反转宽剑，再次退后一步。 到现在为止，琳德的剑锋一次还没有与对手的剑锋发出碰撞的交鸣，她的进攻还没有给对手制造出像样的麻烦来。而对方的每一次步伐都是琳德的死里逃生。 死亡边缘的共舞让琳德每一个毛孔都活过来了。她发誓自己从未把技巧发挥到这样的水平，才让她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避开了对方的剑锋。 一开始，黑暗精灵就没有把这当做一次切磋。她的每一个动作，专注又无情的态度给人一种难以消除的印象——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她的剑锋将毫不迟疑的划过自己的脖子。 对方凭借武器的优势已经紧紧的贴了过来。 两人刚刚拉开的的距离再次被拉近了。 剑光闪烁，有那么一瞬间，琳德发现自己正深深的注视着对手细长的双眼。不知道在面临生与死的瞬间，人的感觉器官是否会更加敏锐。琳德终于确认了她从一交手就对对手产生的怀疑——那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法错认的恶意。黑暗的气息包围了她。对手的呼吸轻而悠长，仿佛野兽的呼吸在她的耳旁起伏。凛冽的杀气几乎让她弃剑而走，或者高呼场外巴里昂的名字求救。 下一招，她绝对没有办法躲闪过去。 扔下剑！ 逃开她的身边！ 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其他物种，是因为他们对危险太敏感。那是根植与数千年数万年，被猎杀，被驱赶，在农田里面对呼啸而来的野兽的束手无策，是面对荆棘丛中毒蛇的悚然。逃或者死？ 但是，这一刻，她拒绝选择自己的直觉。 对方的短剑欺向她的脖子上，她退无可退，自交手而来第一次向前一步挺身迎了上去。而她的重剑在那一刻也刚好从对方的头顶向下劈去。 下一秒，对手可以砍掉她的脑袋。但是由于重剑自身的惯性，也将削掉对手的半只手。 琳德控制住了，她握着剑的手很稳，剑锋悬在对手的头顶一寸之上，并没有落下去。对手的短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两人以这样一个奇特的姿势僵持住了。琳德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短剑的冰冷从与rou体接触的部位一直蔓延到了脊髓。 半顷，对方首先撤开了短剑。 过了半秒，琳德也缓缓的将长剑撤回剑鞘之中。 她输了。 巴里昂看起来却对这样的结果并无不满。 “如何？”他转头向那个卓尔问道。 “令人印象深刻。”她把剑插回了剑鞘。这还是琳德第一次听到她说话，她的嗓音出乎意料的清澈。 巴里昂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答案。 此时，原本在外面等了许久的仆人终于走上前来，再次通报御前助手和防务大臣联袂造访。 琳德和另一位客人都识趣的告辞。 巴里昂没有挽留两人。“看来我没有办法参加你的成年宴会了。”巴里昂拍了拍琳德的肩膀：“我的好姑娘，照顾好自己。”他又交代了琳德几句，就放她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公爵府上走了出来。 当街上的风吹来，琳德站在原地松了一口气。另一个位客人不紧不慢的从后来跟了上来。 等走到琳德的身边，那个一直没有和她说话的人开口了。 “公主殿下为何从出来到现在一直盯着我，莫非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 “我们在此之前是否曾见过面？”琳德决定直截了当的开问。 皇家园林，两面的长青树木即使在冬季依然郁郁葱葱。这条道路在不远处分叉为两条道路，无论是那一条，都少有人走动。现在，这两条道路上都不见人影，只有她们两个。 琳德曾经见过这个女人。 冬之盛宴那晚，因为人手不够，紫龙骑士团一部分低级骑士被调集去帮忙维持秩序。她的小队也在其中。前半夜，在巡逻的时候，她们一行人从一家小巷走了出来，迎面是一盏亮着的灯。在这样的节日依然有店铺尚未关门。那家尚未打烊店铺的老板热情的招待他们进去喝杯热酒。老太太用大杯给每个人盛了一杯guntang的热红酒，大家就站在门口喝了起来。 一杯酒的时间，她身旁的队友在温暖的店铺内说说笑笑。琳德一个人站在店铺门口台阶之上，门口的招牌半遮住她的身影。 她的目光在街道上巡弋。 半条街之外，吱呀一声，一个披着斗篷的人从一家店铺里走了出来。琳德应声看去，距离太远，那人的面容隐藏在斗篷之下，看的不甚清楚。店铺的大门在他的背后悄然阖上。 琳德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呼出来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突然，一个人影从黑暗之中窜了出来，向着那人的背影扑去。刺客手上的钢刺闪着**的寒光。而那个人背对着杀手，对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没有丝毫警惕。 如此距离，即使琳德长着双翼也来不及阻止。她正要大呼出声，引起对方的注意，免遭刺客的毒手。 但就在此时，一团灰雾从地上升腾而起，将刺客整个人包裹了进去。他的整个人如同融化在强酸中，即使听不见他的惨呼，也能感到他在雾气中的挣扎。 琳德惊呼出声，站了起来握住剑柄。 刺客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而原本的受害者也闻声抬起头来，一双血色的眼睛向自己的方向看来。 原来不是他，而是她。那是一个穿着斗篷的女人。 接着，那个人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琳德刚刚拔出剑，留在她面前的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街道。 就连尸首也从地上消失了。 她在那里检视了几次，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桩惨案。琳德不得不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脑海中的臆想。那个区域随之加强了警戒。但那晚之后再没有意外传来。 后来这让琳德几乎忘了这件事情，直到再次遇到这双眼睛的主人。 “我们见过么？”黑暗精灵自问，又自己自答道：“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如果有机会觐见公主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还是说，这是地表人类搭讪的新方式？” 对方敷衍的话语轻佻又毫无诚意，让琳德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终于确定自己一刻都不愿和这个藏头露尾的人待在一起，她转身跳上自己的坐骑。玛塔目送骑士一气呵成的上马、抖开缰绳，向前奔驰。直到对方消失在街道尽头，黑暗精灵才转过身来，向着岔路口深处呵斥道：“出来！” 然而，半饷过去了，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过街道的声音。 为了证明自己能做的并不只是口头威胁，连环闪电的冷光在她的手上渐渐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