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方有佳人
在孤寂的旷野中，响起了哨笛的独奏。笛声越飘越远，飘过过了冬泉宫的墙壁，飘入街道，飘入农田。飘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仿佛这阵音乐就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又在很远的地方响起。 春天即将来临，大地逐渐苏醒。少女们柔和的腰肢摇摆如绿叶受春风的拂动。 压抑在土地深处的某些东西在渐渐萌发。 光与影的脚步在大地上行走。 渐渐的音乐声变得粗犷，鼓点声加入了进来。 舞者应和着越来越粗野的节奏跳舞。从一开始就脱离了纯洁的田园牧歌，没有精灵的那种高雅的、和煦的力量。舞者的肢体动作是狂野有力的。 少男少女们在旷野的舞台上追逐、奔驰。 不断有奇异的和弦在人们的耳边震颤，引发魔性般的回响。 号声在催促。 蛮横的节奏和粗暴的，催促着舞者和每一个听众。舞者筋疲力尽的舞蹈。仿佛少年急速的呼吸。节奏在不断变换，从一个旋律跳跃到另外一个旋律。但是始终都有一种更强大、隐秘的力量压抑在旋律之下。 鼓点愈加急促。全部的舞者以全部的激情跟上那魔性的节奏。 舞啊舞，每个人都在用生命舞蹈。 号角声在继续，直至围在中央的那位少女筋疲力尽的伏在地上。 这首舞蹈以孤独的哨笛为起始，以生命的噪杂为结束。 幕布闭合，舞者们退了下去。 灯光渐渐暗淡。 主厅内周围响起的如潮的掌声。 在冬泉宫之外，街道上的民众同样如痴如醉。音乐和舞蹈仿佛一阵春风，在人们心中填满了这狂野躁动的旋律。 开场的舞蹈仿佛一阵风，又仿佛一场暴雨，将蛰伏与寒冷中的人们心头的悸动唤醒了。 舞台之下的观众开始交换心得与赞美。这不是曾经那个皇家歌舞团优雅的风格，看来海豚歌舞团还是有自己的一些独特之处的。人们猜测着在如此奇特的开头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惊喜。 刚刚只是开场舞，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当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一群男性舞者从后台涌了出来。 这一次，是历史悠久的传统舞蹈。这种来源与北地的舞蹈粗狂豪迈。男性舞者上身**，下身穿着沉重的皮裙。 他们站在舞台上围成了一个圈子。 鼓声响起。 鼓声交至成一张大网，将所有听众包裹在里面。 男性舞者们爆发出的呐喊让人血脉偾张。古老的传说，神明之间的战争，英雄的史诗。舞者们重现了北方冷酷的风雪，英雄对命运的抗争以及爱的欢乐。 虽然这些人中许多从未经历过北方的严寒，但是舞者凭借高超的舞技，已经征服了他们，将他们带到了遥远的北国，让观众们几乎忘了他们是处于寒冷的街头或者是高墙耸立的冬泉宫。 在初雪的夜晚，在场外的观众们已经不自觉的踩着鼓声的节拍应和了起来。 这就是这些舞者的力量。每个人心中都充满悸动。 当灯光再次暗下，舞者退去，整个舞台被幽蓝色的光线所笼罩。 不久之后，幕布再次拉开，一个剪影浮现出来。 在黑暗中，她一动不动。 所有人屏声静气。整个冬泉宫鸦雀无声。 这是来自寒冷之地最古老的默剧。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认出了舞台上那位女士。 她缓缓的舞蹈起来。舞台上是纯粹的黑与白。是流动的力量。白色的缎子随着她身体的起伏缓缓流动。她舒展的肢体是女神的手，宛转的手势是女神的身姿。 这是对生命的礼赞，也是对神的祭祀。 农民想起了微风吹过丰收的麦浪，工匠们想起了高踞在未完工的建筑上痛饮甘甜的水，妇女们想起了第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孩子们想起了温暖的怀抱。 舞台的灯光从正上方投影下来，仿佛亲切的为这位舞者加上光的冠冕。 帷幕上的背景开始缓慢的变化，城外天空之幕随之变化。 人群中发出真正惊奇的呼声。 舞者的节奏也在变换。 他们跟随她经历了春夏秋冬。经历了变换的季节。 经历了创世。 在寒冷的冬夜中，整个冬泉宫、整个城市静悄悄的。 每个人都想起了别人。 她是天地伊始最初的存在，她是时间，她是光与暗本身。 她是女神本身。 没有音乐伴奏，唯一的节奏来自于舞者本身。她敏捷的脚步踏在地板上都仿佛踏在人们的心头。 每一下都抓住了人们的呼吸。 年轻的侍女们涌上来，她们环绕着，手拉手，旋转着的献上对大地女神的礼赞。 中间发生了玛莲娜已经记不清了，只有那位女神的影子留在她、所有人的脑海中。 大约过了好一会，玛莲娜才意识到舞蹈还在继续。 她看向自己的男伴，掩饰般的微微一笑。她的眼眶有些红。刚才有一段时间，她忘了自己，和费林，和所有人融为一体。这种体验过去即使是在最忘我的时刻也不曾有过。 费林没有发现她的失态，他以为玛莲娜只是激动，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玛莲娜看了看周围，这才意识到，很多人，包括自己的小男伴都没有能融入那种“体验”之中。 她摇了摇头，再次将目光移回台上。 舞者们鲜活的造型再一次凝固在舞台上。 表演结束了，舞者退场，观众才如梦初醒。 团长带领所有团员前来谢幕。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无疑，观众都为这样精彩的表演极为满意。 费林也跟着大家鼓起掌来，但他说不上这三个表演他更欣赏哪一个，每一个都让他记忆犹新。 为了答谢热情的掌声，演员们不得不再三谢幕，接着精心准备的舞会开始了。 国王亲自走上舞台，邀请海豚的团长跳第一只舞。虽然一般来说，冬之盛宴的第一场舞蹈是由国王和皇后开始的。 人群中窃窃私语着她的名字：阿芙拉。 费林仔细的打量着她。她是一个深色头发、银色眼珠的美人。但刚刚在舞台上的她与现在的她又有微妙的不同。或许是多了一点身为人的气息。在如许美人面前，即使是最野蛮的人也不愿展现自己粗野的一面。作为一国之主的国王也表现出了极大的风度。他面带难得的和煦微笑，和阿芙拉翩翩迈下了舞池。 在国王的带领下，各位宾客纷纷走下舞池。 费林首先和自己带来的女伴玛琳娜跳了第一支舞。 国王跳完第一支舞之后，不无遗憾的放开了阿芙拉的手。接下来如潮的邀请几乎淹没了那位光彩夺目的女士。费林对她没有特别的兴趣，在第一只舞曲结束的时候，费林走到一边，取了一杯酒。 他向周围看了看。 入场的时候匆忙，费林这时候才注意到就连科尔·波特男爵也来了。像他这样地位卑微的暴发户本来是不够资格被邀请到今天这样的场合的，看来是借了他meimei的东风。 费林注意到科尔的身边，围绕着不少新面孔。科尔和他们谈笑风生，但是他的目光却落在另一个角落里。似乎带着几许忌惮。 费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一位是留着精致络腮胡的陌生人。看他的穿着应该这位是来自桑比亚的贵族，似乎是慕名而来的客人。今天这样的人不少，许多受皇室邀请，或者受到各大家族邀请。这位客人正站在大使克罗齐的身旁，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费林目光一闪，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位熟人——高阶牧师拉威尔，他掌管科米尔所有裳提阿的牧师。也是他一位朋友的兄长。既是在温暖如春的宫殿内，拉威尔的衣服上最高的一个扣子依然扣的紧紧的。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苦行僧而不是以丰饶著称的大地女神的牧师。 费林又看了看科尔，此时他已经调转了目光，和周围人谈论起游猎来。 虽然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但是刚刚那一眼还是给费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到底是谁能让这位狂妄的男爵又惧又畏呢？ 音乐初歇。之前的舞蹈似乎唤醒了人们血脉中的某种魔性的部分。人人兴高采烈、劲头十足。嘈杂的交谈声偶尔压倒了低沉的大提琴声。冬泉宫处处灯火闪耀，没有一处角落不是反射着璀璨的光芒。然而，有一处地方，似乎就连炫目的灯光也照不进去。那是独自站在角落里的的薇薇安小姐，她是雷尔提子爵的侄女。 此时，在冬泉宫之外，民众也开始跳起舞来。他们跳的和宫殿里的大人物们不是同一种舞蹈。他们唱啊，跳啊。抱住家人和爱人在巨大的广场上开始跳起了舞。 天上开始飘落雪花，白色的雪花阵阵飘落，在人群中激起更大的笑闹声。 今夜是一个欢乐的夜晚，虽然空气是寒冷的，但是激烈的舞步让人的额头都渗出汗珠。 紫龙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和他们的队长在人群不远的地方微笑的看着这里的景象。 冬泉宫内，费林走向了薇薇安的角落，第二曲音乐开始了，她正俯视着舞池中的人，以一种高傲又冷漠的态度拒绝着走向她的男士们。 她原本长得的很美，虽然有点略黑，但是在人群中你一定会第一眼注意到这位高傲的少女。原本，她会成为这场舞会的焦点的。 但是今晚，她被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光彩。 不过，费林并不是因为同情这个理由邀请她。 费林在薇薇安身前停住了，向她伸出了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薇薇安俯视了他一眼，似乎是在估量这位花花公子的诚意，最后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两人滑入舞池。 柔和的音乐声响起。 费林的舞跳的很好，他托着薇薇安翩翩起舞。 音乐声遮盖了彼此的窃窃私语。费林很欣赏这首音乐。 而他的舞伴则一直注视着他礼貌到完美的表情，她冷笑一声：“明天那些闲人可有了好谈资了。这场舞会上最可怜的两个人居然凑到了一起。一个臭名昭著，另外一个则看着她的未婚夫和另外一个女人谈笑风生。” 费林耸耸肩：“我倒是觉得自己挺受女士们欢迎的。不过既然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为什来？” 薇薇安反问道：“你又为什么来？” “有漂亮女人的地方总是少不了我这样的人，来赞颂她们的美。” 费林用目光示意薇薇安看不远处拥着美丽舞者的陶醉的贵族们，他说：“看世人多么爱慕她们的美丽。”他继续说道：“不过，在我看来，今晚所有的舞者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独自站在那里时惊人的美。” 她冷笑一声：“你选了一个好时机来翘你哥哥的墙角。” “你真的这么想？”费林拥着她，笑着说道：“其实，这只是单纯对你美貌的赞美。” “美貌是最无用的价值。”薇薇安讽刺的说道：“那个波特家的女孩能给他的也只有美貌了。我不在乎柏纳多有几个**，但是他别以为这意味着别的什么。” “在这个美好的时刻，别谈他了，说点别的。” 薇薇安闭上了嘴巴。 音乐渐渐欢快，费林松开了衬衫的领口。 而薇薇安的额头也渗出点点薄汗。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她原本给人拒人以千里的高傲感，在激烈的舞步之后，面色绯红，出乎意料的娇媚。 费林心中一动，趁着舞曲的间歇，掏出口袋里的手绢轻轻的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 交换舞伴的时间到了，薇薇安一个错步。 两人旋即分开。 费林站到了舞池之外，目送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接受了另外一位伯爵的邀约。 当音乐再次响起之后，他才穿过人群，走到牧师拉威尔的旁边。面色严肃的拉威尔同样没有下场跳舞。 “阁下。” 拉威尔原本将目光放在舞池中，这才注意到了他，“你好，殿下。” “好久没有见到克里斯托夫？”自返回家园的这段时间，费林和旧友们疏于联络，像克里斯托夫这种和风月无关的法师则联系的更少。 拉威尔回答道：“他外出了，殿下。” “什么时候回来呢？” 拉威尔微微一顿，回答道：“他没有提过，殿下。” 费林理解的点了点头。 克里斯在他去谷地之前和他提过他遇到瓶颈的事情。法师们在遇到瓶颈之后往往都会选择外出游历或者闭门研读。看来，克里斯选择了前者。 看费林没有其他吩咐，拉威尔一躬身，礼貌的退到了一边。 他接下来的舞曲都是玛琳娜一起跳的，虽然玛琳娜有些心不在焉。 今晚，无论贵贱贫富，所有人都享有了一个快乐的冬夜。居民们在街道上尽情歌舞，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午夜，当舞会散场之时，一年一度的冬之盛宴终于圆满落下帷幕。 王公贵族们乘上马车，街道的人群渐渐散去，护送女伴回家之后，费林顺着便道回返家中。 夜寒露重，费林和大群随从的马蹄声踏破冬夜小巷的寂静。 在不远处传来尚未散去的民众的嬉笑声。间或有大笑声从远方传来，在此安静处听来清脆如玻璃。 费林催动马蹄，拐过最后一个巷口，终于眼前就是熟悉的后门口。他看到仆人正从门内往外拖着几个巨大的包裹，在经过的大理石台阶上留下一串潮湿的暗红色痕迹。 费林不禁抬头向上看去，三楼的客房，正窗户紧闭，灯火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