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沉的胡子
绿草葱木迎风招展,飞鸟蝴蝶翻飞舞蹈,如此良辰美景,怎奈心中有牵挂,无心消受。游在碧空的白云呵,你是否明白只可念而不可及的痛苦。陆离从袋中掏出半枚玉佩,凝视着异兽的眼睛,想起曾与红妆在花婉榕后院嬉戏,悲从中来。 虽然重获自由,但他已不可能回到天兴府。夏南不会放过他。心中的牵挂啊,只能牵挂。 他将玉佩放入怀中,又掏出老者给的令牌,上书三个亮白色大字,“玄武门”,这正是夏姬要去往的地方。 玄武门主峰驼在施州卫东部,那里传言有结界存在,鲜有人能够找到。不过疆内各处都有玄武门的分部,被挑选中的人在每个分部集结,每年每个分部会设置一次考验,只有一名获胜者能够进入主峰修更高阶本事。 陆离顺着夕阳的方向行着,有伤在身加之体能消耗过度,他不得不走走停停,眼看夜晚即将来临,他仍找不到该去的地方,望着无垠林木,不知所措,索性挑了个长满柔软野草的地,坐下来敲着小腿,仰头望去,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他看着火红的天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jiejie有没有在看,这么美的天空。” 忽然耳边传来马蹄声,混着马夫的歌声。“瞧那夕阳,即使将落下也不忘炫耀自己的光芒。瞧那白云,即使被烧得通红也笑地张扬,瞧那大树,迎着火光儿神清气爽。” 他抬起头,见不远处有马车,忙振臂呼道:“嘿,嘿。” 马夫听到了人声,“吁”地刹住马,往各处寻找,发现了坐在地上的陆离,便下马将缰绳捆在树上,徒步走来。 一身笠帽蓑衣与芒鞋配着一张刻满风霜的脸,马夫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四周,问道:“娃娃怎么在这?” 他本想随意编个理由,又不想用谎话骗人,想了想答道:“我在找寻玄武门,但在这迷路了。” 马夫笑道:“玄武门怎么会在这片浅林中,瞧见那座山没?就在那座山的南面。我看你身上有伤,不如送你到山脚下吧。” 他轻咬嘴唇,答道:“谢谢,作为报答,我想问你做些什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马夫乐了,“哈哈,好一个有礼貌的娃娃,你若是想的话,不妨替我编些蓑衣,我好拿去卖。” 他脸一红,“可我不会。” “那你就乖乖坐着喽。” 马夫一声吆喝,将他从地上抱起,往马车走去。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他想起了父亲宽阔的胸膛和慈善的面目,不禁悲从中来,微微啜泣。 马夫望了他一眼,笑道:“娃娃感动得哭啦?” 他点了点头,任马夫将自己抱上车。 说是马车,只不过是一块长木板三面安上挡板再装两个轮子套在马上而已。马车上铺了些草桔,草桔下还是草桔,厚厚的草桔。左侧围栏边有一只红布包裹,他有些好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马夫回头望了一眼,笑答道:“那是给我闺女买的衣服。今天是我闺女生日,起了个大早去城里买了套新衣,又买了平常吃不到的烧鸡鹅肝包在一起准备带回去给闺女吃。娃娃你饿不,饿的话自己拿。” “我,我不饿。”正说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惹得马夫一阵笑。 “哈哈,还说不饿,自己打开来吃些吧,不过只能吃半个,剩下的半个得给我闺女。” 犹豫再三,他还是打开包裹,一阵香味铺面而来,肚子更是唤个不停,马夫的笑亦不止。他红着脸掏出油纸,打开,撕下一只鸡腿便将剩下的包住放回包裹。 “谢谢,我只吃一个鸡腿。”他很快吃完了一只鸡腿,连骨头都嚼得粉碎,意犹未尽,又将黏在手指上的油脂舔得干干净净,坐回草桔上望着马夫的背影说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马夫又是哈哈大笑:“真是可爱的娃娃。不是所有给予都要求回报的,你只要好好接受就可以了,非要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忽然起了一阵风,马夫的蓑衣微微摆动,干草的香味迎面而来,清新怡人。他忽然觉得,所谓伟大不过如此。 到山脚下时天已黑,陆离正准备下马车,马夫瞧了瞧漆黑的山林,转头说道:“娃娃,天这么黑,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吧,万一出来些豺狼虎豹你也应付不了,不如先去我们家住一晚,明天再上路。我家就在附近。” 他本想拒绝,但马夫说的话不无道理,而且,他虽然比同龄人明理坚强,但毕竟是个孩童,一个人面对无穷无尽的未知黑暗时依然会害怕。他低下头,小声说道:“那要麻烦您了,需...” 马夫立即接话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哈哈哈哈,真是可爱的娃娃。” 又在林中行了半个时辰,见到座在山林中的小村,零零散散十几户人家,家家窗边印着跳动的烛光。马夫的妻女早已侯在门口多时,见到他回来,女儿欢呼着迎上去扑进他怀中,“爸爸你回来啦。” 妻子微微皱着眉,帮他脱下蓑衣笠帽,略带指责:“这么晚了才回来。” 马夫憨笑:“路上遇到一个娃娃,怪可怜的,我就给带回来了。”他胳膊往身旁一揽,摸了个空,疑惑道,“哎,娃呢?”转头,见陆离站在门口一尺外鞠了个躬说,“您好,晚上打扰了。” 妻子“扑哧”就笑了,捂着嘴的手微微颤抖,女儿眼睛眯成一道很好看的弯,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焕焕,今年七岁了,你呢?” 他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我叫陆折柳,十一岁。” 焕焕见他有些腼腆,索性出门牵起他的手,两人一齐进到门内。 虽只木柜木床木桌木椅,却是如此让人安心,在烛火中,马夫宽厚长满老茧的手撕开烧鸡,将一只鸡腿放在焕焕碗中,“娃娃在路上吃了吃鸡腿,这只给你。”又撕下一只翅膀放进陆离碗中,“娃娃,这只翅膀给你。吃完烧鸡鹅肝再吃饭,多吃点,明天你可是要去玄武门的。” 焕焕坐在椅子上,悬空的双脚前后摇摆:“哇,哥哥要去玄武门啊,好厉害。” 他脸红不语,只是埋头吃着鸡腿,偶尔偷偷打量马夫,却发现马夫也在看他,脸更红,忙埋下头。 马夫乐了,对妻子说道:“你看,我就说这个娃娃很腼腆。” 吃过晚饭,又与焕焕玩闹了一会,已过亥时,他搬来椅子,欲伏案而睡,却听到焕焕的呼唤声,“哥哥,你把椅子搬来这里啦。” 他转头望去,三口人正围坐在一只大木盆旁泡脚。焕焕伸手在身旁拍了拍,喊道:“哥哥,你坐我这里。” 真的可以吗?他望了望马夫,又望了望马夫的妻子,他们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厌恶,只有静静的安详。见他还不行动,马夫亦朝他招手道:“娃娃别害羞了,快过来,泡了脚你跟我一起睡。” 四人围着木盆,八只脚浸在热水中,陆离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只是望着水下自己的脚。裸露在外的脚踝上有一道血痕,他忙拉下裤腿。 马夫三口并没有见到他的仓促,只是相互笑着拍手唱歌:“简简单单,平平凡凡,你你我我他她,只相互看着就很幸福。”接着便是一阵嬉闹,三人皆欢笑着以脚掌拍水,溅起的水花到处乱飞,不止是地上,连他们的衣裤也湿了一片。
妻子道:“好了,把脚擦干净,换上睡衣吧,娃娃,你跟我去把水倒了。” 马夫正拿过碎布拼成的大方巾递给陆离,说道:“娃娃今天有些累了,我和你去倒了吧。” 妻子白了他一眼,“就你身体最好了。” 夜已深,三人都已入睡,陆离躺在马夫身旁,四肢蜷缩尽量不触碰到马夫的身体。只是在马夫身旁,陆离就已很安心。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总是躺在父亲怀里,像只柔弱小猫。父亲去世后,他只能一人卷缩在被中。今日,终于又有了一个宽大的身躯守护者他,他很开心,却不忍心去打扰。若是抢了焕焕的父亲,焕焕会很伤心的吧? 马夫侧躺着睡得正香,涎水几乎流到了枕上,砸了砸嘴,一手将陆离搂紧怀中,似梦呓似清醒:“娃娃,别怕。” 他捂着嘴偷泣。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再次拥有的幸福,只有日日夜夜的思念才会懂得当梦照进现实是如此温暖。我是何等的幸运。 翌日清晨,他早已醒来,小手按着马夫的大手,静静享受着最后的温存,他知道一旦马夫醒来,他就要坐马车去玄武门。 一切正如他预料的那般,马夫将他送到山脚下,挥手告别:“你只要再往上走一段路就好了,娃娃照顾好自己。” 他朝着马夫挥手,直到马车消失在林中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路很好走,地上铺了石板,似乎就是通向玄武门的。路旁杂草竟高地如此一致,似被人一刀砍出的整齐,但是如此长的道路,要多高的本事才能一刀结束? 他不禁有些期待,加快步伐走去,果真在不远处见到了建筑。 高约一丈的褐色木门,有两人守卫,一块大红牌匾挂在门顶,“玄武门”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他走上前,掏出牌子双手递上,“你们好,这是四无老人给我的牌子,他让我投入玄武门。” “四无老人?”一名守卫接过牌子端详,的确是玄武门的召集令,但玄武门并未此“四五老人”,疑惑间,他看向另一名守卫,四眼皆茫然。不过眼前的孩子既然有召集令,必是命中注定的,便让他进了门。 迈进大门是一方空地,两排栽着寥寥数颗桐树,正中摆着五只铜鼎,鼎底均是龙龟,四脚撑地。院内建筑十分朴素,白墙黑瓦,几间屋舍,最高的楼不过四层。 有一人在空地上握着扫把,虽地上并无脏物,他还是来来回回清扫。陆离走上前去作揖答道:“您好,是四五老人...” 那人伸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道:“莫说话,嘴张合之间,会喷出秽物影响这个方寸世界。” 陆离疑惑,只见那人生得眉清目秀,下巴的胡子却如此稠密。忽然掠过一个人影,一把扯下那茂密的胡须。他这才露出真容,分明就是一青年小才俊。 他尴尬地从地上捡起胡子,不好意思再黏上,瞥了陆离一眼,将假胡子放入口袋中。 陆离正要说话,他再一次伸指竖在嘴边。“这样看上去显得深沉一些。” 福州府。 从林中逃脱的三名三品狱卒与夏柏魏已回到夏府。得知陆离被人救走,夏南大发雷霆,挥刀砍下狱卒脑袋,至于夏柏魏,念他一片忠心便命人带去治疗。 陈旭献策道:“老爷,那小子不是喜欢花婉榕的姑娘吗?我们就派人去花婉榕,日日蹂躏那姑娘,还怕他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