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解脱
“如果不是你背负着达列斯这个名字，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卡达尔说。 那个七八来岁的男孩已经转过了头，蟹状的头发，眉眼很是纯真，好似一只刚刚破壳的幼兽，对外界的一切都是好奇而又忌惮的，好像在动物园的笼子外看狮子老虎，又是害怕，又是隐隐的期待。 他看着卡达尔，就好像完全不认识他，听见他的话，产生的反应也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卡达尔也不多说，屈指一弹，无形的力量深入这个小达列斯的脑子。 在外界相当于读心术的法门，其实是使用“气”读取生命气息的运转，任何事迹都将对生命的本质产生影响，假如一个生命的本质是一块巧克力，他十年来的经历，就好像巧克力上面的划痕一样，就算自己已经忘记，但自己的存在，已经永远地记住了那一部分。 所以有些事情，就算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只要发生过，也能被读取出来。 当然，此时此刻的卡达尔干的事情，其实和这方面无关。他读取的也不是“生命的一部分”，而是更加广阔更加模糊的概念——“生命本身”。 或者说，灵魂。 小达列斯莫名其妙地歪了歪脑袋，眼中或者说脸上都是很明显的“这个家伙不会秀逗了吧”的神情。 随后，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痛苦，或者说不是痛苦，不是那种单纯的让人流泪难受愤怒嚎叫发疯的痛楚，而是另一种更加难受更加难耐更加狂猛更加崩溃的东西——那不是痛苦却比任何痛苦更加令人疯狂，那是……一种存在的“消失”。 小达列斯的表情扭曲了起来，张口想发出声音，却惊骇的发现自己失去了这个功能。 人的存在，是依赖一项一项对外界的感知，如果存在一个眼盲耳聋肌肤麻木无知觉六感全部都被麻痹的人，那这个人和死去也没有什么区别，对于外界来说他当然算是存在，可对于他来说——恐怕连“我”“他们”“存在”“活着”这些概念都不清楚。 好似回到了初生的时候，在母胎之内孕育生长，没有自我的意识，一切化作虚无。 卡达尔所做的事情，就是自灵魂深处，隔绝达列斯同外界的交流，然后令他产生一种“消失”的错觉。 而这个小小的达列斯，正是所谓的……灵魂。 一切都在静默无声中发生，小达列斯跪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渐渐变作了灰色，无神地看着前方，他的耳朵流出了鲜血，他的全身上下突然不动，然后咔哒一下，像个凝固的雕像一样，不动了。 外界，巨猿也同此刻的达列斯一样，身形一顿，就好像一个庞大无比也壮丽无比的机械刚刚轰隆轰隆运转起来，结果被轻轻按下一个按钮一样，横跨亿万公里的身体先是凝固在半空，随后有如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等比例地缩小，缩小，缩小。缩小到了最初的样子，一个千丈巨猿的样子。 然后，这只巨猿面前的光芒，突然展现出无限的辉煌灿烂，无限的绚丽夺目，然后一条辉煌灿烂绚丽夺目的巨龙就飞了过来。 有如一道破天的曙光，把一切都给吞噬。 ……………… ………… …… 这是一个有灵魂的世界。 在某一天早晨，在某一个星球，卡达尔从山巅醒来，看着日出破晓，第一缕曙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他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苦恼于怎么应付达列斯这么个麻烦。有时候他心想如果这真的是一本小说，作者一定在搞什么反传统的设计，非要设定一个“被穿越者影响的原作土著”这样的主角，而达列斯的经历好像也足够苦情悲剧，够得上主角的份量，虽然比高星加巨猿什么的不像是主角玩的把戏，不过这世界总有些奇葩不是？ 这个猜想令他怀揣不安，那种不安的程度大概是……每天吃饭的时候，会少吃三斤rou类（因为在宇宙旅行，所以什么rou不能确定）的样子。 并且大概每十三天有五秒，会认真思考一下“我去抱他大腿当小弟”的可行性。 当然，这个想法一般的结论是“他会将我挫骨扬灰”这样，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卡达尔内心深处也知道，这其实只是放松心情的必要手段，他从未放弃与达列斯为敌的想法，也从未放弃寻找彻底杀掉达列斯的手段。 终于，他想到了灵魂这个词。 龙珠世界是有灵魂这个概念的，存在阎王、地府、转世等等一系列神话方面的东西，虽然卡达尔很怀疑就自己印象中那个小小的阎王殿能否应付全宇宙的灵魂。 但是不管如何，按照新生之死的理论，当第一个达列斯是真的死亡，所以他的灵魂就应该消失了才对。随后存在的达列斯，也应该都是类似人造人16号的存在，但是他却具备名为“气”的东西，那是唯心的能力，只有自然造就的生命，才能具备。 卡达尔找了许许多多奇妙或者说奇怪的种族，研究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一种……对灵魂产生作用的方法。 他要看一看，这个达列斯，到底有没有灵魂。 ……………… ………… …… 答案是，有的。 这个所谓的新生之死，只不过是一个骗局，一个所有人视作理所应当，但结果却出乎预料的假象。 比高星需要的是人的感情，需要的是自然生命和人造生命在最巅峰的结合，需要的是进化，需要的是到达顶点。他怎么可能抛弃活生生的达列斯，选择那些拙劣的、人造的假人呢？ 比高星最终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消磨达列斯的人性而已，就如同卡达尔前世看的变身小说，男性灵魂进入女性身体，也会在荷尔蒙的作用下改变性取向。每一次比高星为达列斯准备的身躯，都是调整各种细微的参数，从物质的世界反过来影响灵魂，令达列斯的灵魂本质内生命自我的“本能”无限制削弱，令他抛弃自命为“人”的心性，选择“非人”的道路，达到近乎和比高星无限兼容的目的——按卡达尔的形容，简直就是标准的养成游戏。 简单说，比高星是零件，而它的目的是在寻找一个能够和自己嵌合的卡槽，而达列斯是它目前来说唯一的选择，它的目的就是打磨这个卡槽，令其达到自己的预想目标。 而卡达尔、孙悟空、弗利萨……这些宇宙内名列前茅的强者，在比高星眼中，不过只是一块块磨刀石，唯一的作用只是令这个过程加速而已。毕竟如果达列斯没有一次又一次死去，又被几人夺走大部分注意力，作为当事人的他发现比高星的小九九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后来就算他无法反攻比高星，却完全可以自杀身亡，又或者完全排斥比高星，令一切功亏一篑。 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比高星甚至刻意加大了所谓的“仇恨”。 达列斯的一切情感，都是他可以cao控的东西，只不过有些会让达列斯感觉不妥，有一些，却会令他欣然接受——比如对卡达尔的毫无道理的仇恨。 是的，达列斯的仇恨，所谓的自尊，不过只是比高星的作用。他一向信赖的伙伴，却是他一直以来痛苦的根源。他因为自尊而仇恨卡达尔，但是这样自尊……却是他人cao控的结果。 卡达尔却放下了心。他不知道比高星的目的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但目前来说，他宁愿永远不知道这个结果。 在这样的处境下，比高星要达到目的，可能要换一种方法，甚至根本找不到方法，即使找到了，也要数百年、数千年的时间……从这个角度来看，之前在加速这个过程的卡达尔等人，或许还是比高星的恩人。 当然，恩人只是“或许”，但到了现在，仇人却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 依然是那个小小的房间。 卡达尔看着面前慢慢站了起来的男子。那个比高星影响下产生的新灵魂已经被他消灭，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那个最初的达列斯。 通过生命的本质，他已经了解了一切，并且消灭那个表象上的达列斯，令他构建的开天巨猿毁于一旦，化作虚无。并且将一切告诉了这个隐藏最深的，蒙昧无知的达列斯。 比高星的计划，已经泡汤了。 达列斯站立起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脚踢翻了房间中那银白色的小池塘。 “真相总是比任何人想象的残酷。”卡达尔露出近乎嘲讽的笑容，“不过你倒是令我有点吃惊，我还以为你会哭哭闹闹咒骂命运的不公。” “我没有那么幼稚，卡达尔。”达列斯坐了下来，他的神色平静，不知道是不是伪装的，“这个结果的确很讽刺，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所谓的‘自我意志’‘自尊’而愤怒，结果这种愤怒也是别人干扰的结果。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还活着。” 卡达尔一怔。 “活着就有自尊，就有选择的权力。”达列斯如是说，他看着卡达尔，突然慢慢笑了，“我被你们摆布了很多年，我的一切都在你们的cao控下，我的快乐、我的幸福、我的愤怒、我的人生……我的一切的一切，达列斯这个人造人的一切的一切——我受够了，你知道吗？” “这或许是我一生第一次自己做出选择。” 达列斯深深呼吸一下。 “让我解脱吧。” 卡达尔默然不语，一瞬间，他知道了这个“选择”。 达列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