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第七章 寡人来为你们选择信仰
唐王宫。 林靖文和惠静相对而坐,旁边就几个伺候的宫女和负责起居志的文吏,另外就是陆青城和惠静身边随侍的沙弥了,再无旁人。 惠静虽然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但眼里却不时闪现一丝畏惧,毕竟他是来劝谏“暴君”的,暴君爱杀人,若是劝谏不成功他的脑袋可就不保了,高僧也得珍惜生命不是,还有“众生”等着他去“普度”呢。 林靖文的态度不咸不淡,虽然他十分的厌恶佛教教义,但毕竟佛教不是什么邪教,也是正统宗教,真正有德的高僧他也会尊敬三分。可惜,三千红尘,十万诱惑,今生后世算上两个时代他都没见过一个真正有德行的和尚,更不要说是高僧了。那些个和尚,念起经来比听曲都不差,摆起谱来比大明星高明多了,论道貌岸然连高官显贵也得甘拜下风……个个看起来已经很有“德”了,可实际上呢?名、利、财、欲,这些有“德”的高僧一个都不肯落下,个个捞起来比谁都狠——实际上,这些所谓的高僧也不过是俗人一个,甚至,他们的欲望比大多数普通人更大。 不过古人底蕴醇厚,或许还真有几个真正有德行的高僧,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个惠静是不是。 沉默了一会儿,惠静受不了王宫之中沉重的气氛,或者说受不了殿中甲士犀利的锋芒,不得不率先开口,“贫僧惠静,特从大定府赶来拜见大王,大王安康。” 林靖文摆摆手,“大和尚有心了,却不知大和尚远道而来,可是有何教以寡人?” “不敢。”惠静颔首道:“却有一事欲与大王探讨。大王身为一国之君,挥军征讨原是正常,只不过,大王的兵马于大定府行事颇有不当之处,以贫僧观来……” “大胆!”陆青城一声断喝:“大和尚,你是在指责我家大王吗?好大的胆子。” “不敢。”惠静刚才还有几分惧怕,但让林靖文佩服的是,这会儿他倒是胆子大了起来,被陆青城这么喝斥也是面不改色。“贫僧何德何能敢指责大王。只是,贫僧修行有年,虽不敢说道行高深,却也明白了几分道理。大王乃是一代雄才,开疆拓土本也是明君所为,只不过大王麾下之将士却不如大王般贤明,行事却有些过了。” 林靖文挥退陆青城,饶有兴致地看着惠静大和尚,问道:“哦,不知如何个过法?” 惠静一时不知林靖文的态度,不过看林靖文也没发怒的迹象,也就豁出去了,他本就是为了劝谏而来。“天子兴兵,将主征伐,自古皆然,此为正道,即是有所死伤也不悖天德。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征战厮杀在所难免,但凶蛮嗜杀却非正道。大王之兵马于大定府横行无忌,动辄抄家灭族,稍加反抗即掠之为奴,伤人性命者比比皆是。贫僧尝闻,天子有德,专人而不自专者,广夏有方,忠贤有常,是故,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也,天子有德而四方从服也。陛下乃一代圣君,岂不闻明一察道者……” “行了行了,”林靖文听得一阵头晕,跟他掉古文,老天,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也有十年了,但他还是听不懂太过晦涩的古文,惠静的后半句话他也就听懂了三分,啥意思?不明白。不过大致上林靖文是知道的,无非是劝他不要滥杀百姓而已。“大军所出,不从则死,自古皆是如此,大和尚又何必管这么多,大和尚已非俗世中人,何不专心修你的佛法,却来考校红尘中事。” 惠静愕然,一句“已非俗世中人”却让他无从再言。 林靖文也不想再听他唧唧歪歪了,转眼跟他论起了佛经教义。 一番谈论下来,林靖文大吃一惊,这个惠静的欲望大不大他不知道,但这个大和尚对佛教教义的理解却让他大为失望。谈经论佛一般是背诵些佛经再谈谈对佛经的理解,跟儒生学儒差不多,都是死背书然后再断章取义一番,惠静对这些很在行,几乎就是滔滔不绝——每个朝代新立,统治者大多会挑选一个宗教大力扶持,惠静还以为林靖文对佛教动心了——不过林靖文对佛经可是个半吊子,也不想做这样的无聊事,惠静的俏媚眼算是白使了。他跟惠静谈起了佛教的教义、思想还有佛教的传播方式和途径之类的,但让他失望的是,对几十部那么多的佛经张口就来的惠静对此却是哑口无言。 “陛下可是说宗派?贫僧所学佛法倾向于华严宗。” 林靖文算是看出来了,感情在这个惠静眼里或许连“佛教”这个观念都不存在,真是失败啊!不过难得的是惠静这个人的德行倒是不差,配得起“有德高僧”的称呼。 东扯西扯了半天,惠静几次把话题转到劝谏之上的时候都被林靖文给扯到别处,想问下林靖文是不是想扶持佛教吧,这个问题他敢问吗?结果两个目的一个也没有达到,惠静只能郁闷地回大定府。 惠静虽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他却是勾起了林靖文的一番心思,那就是宗教。 是时候考虑一下宗教问题了,不过,是从现在的宗教中挑选一个出来然后加以扶持呢,还是建立一个新的宗教? 景教、摩尼教之类乱七八糟的宗教就不用考虑了,佛教虽然缺点多多,但优点也同样的多。不过林靖文可是知道一件事:中国本土的佛教跟印度的佛教,两者之间的教义天差地远,除了慈悲论、众生平等论、转生说之外,两者之间几乎没有相同点,几乎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宗教。相对来说,中国本土的佛教受道教和儒家文化的影响十分的大,特别是受汉唐时代原滋原味的早期道教教义影响很大,倒也有几分吸引林靖文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佛教又被称为“民族血性的杀手”、“进取精神的天敌”,还是离这东东远点比较好。 再说道教,林靖文考虑宗教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来都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也查阅了很多资料,拜天所赐,这个时代的文献资料失传还不太严重,林靖文查到的东西很多后世都已经失传了。 中国原始道教可不比经过儒家阉割之后的后世道教,原始道教的观念讲求的是积极、进取、务实。道家认为,这个世上没有神,只有人本身才是万物之灵,神仙神仙,所谓神仙也是人经过修炼而成的,也就是说,道家认为,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撇开这些外在不谈,道家的中心思想就是自然,所谓自然可不是跳出红尘之外冷眼看世事,或者是行事应该向自然万物学习之类的,而是说人的一切行为应该顺其自然。这一点林靖文很满意,有平等这个噱头,而进取、务实又是他想要的,只要再加点别的东西,一个符合要求的宗教不就有了么。 当然,林靖文想要宗教主要是有两个目的,一是出于政治需要,大唐现在虽然国小民少,但既然是征服者,以后的地盘肯定会越来越大,现在才打了个辽国就跑出来一个佛教,那打西夏呢,是不是伊斯兰教和景教都要跑出来?打到安西呢,会不会又有什么别的宗教?蒙古人征服了半个世界,却被这半个世界的宗教给同化了,金帐汗国被东正教同化,成为俄罗斯帝国的哥萨克;伊尔汗国臣服于伊斯兰教,被奥斯曼人称为鞑靼;窝阔台汗国和察合台汗国现在成了中亚,那里的人没有自称蒙古人的……还有一个显著的例子,日耳曼人,罗马帝国时代日耳曼人可是罗马的大敌,后来日耳曼人更是直接灭掉了西罗马,但之后呢,查理曼征服了日耳曼,引基督教入其地,现在的德国人可是大多信奉基督教的,直接被同化了。 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宗教。 惠静走后,林靖文也没心思打理朝政了,直接下令:“着,王后韩氏监国,垂帘听政。” 陆青城大惊,“不可,大王如今一不亲征二则身体康泰,亦无琐事缠身,大王即在朝中,又岂有王后监国之理,大王三思。” 林靖文摆摆手,“寡人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事关我大唐社稷,暂时无法顾理朝政,暂就由王后监国吧,陆爱卿,这些时日就劳烦你了,由你辅佐王后。” “不敢,食君之禄,微臣自当尽力。”陆青城也不再说什么,事关大唐社稷,他也不敢拦。 “另外,速传将作大臣吴煦来见寡人。” 吴煦这个人本就是个道士,只不过同时也精通匠艺而已,虽然将作院也离不开他,但现在么,只能将他抽调出来了,将作院的事看能不能另找个人替上,而最重要的是,吴煦忠心,即使让他掌握了宗教也不至于背叛,而另找个人就很难说了。再说,宗教之事要是成了,这也是一场富贵。
吴煦匆匆赶来,传旨的宫人催的很急,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来到之后他却看到林靖文正在伏案奋笔疾书,时而停下来考虑些什么。吴煦不敢打扰,只得在一旁候着。 半晌林靖文才停了下来,他却是早就察觉到吴煦的到来,现在事情忙完了,拉过吴煦,道:“爱卿且看看寡人的构思有何不妥之处。” 吴煦简直摸不着头脑,这么匆忙的叫他来就为了叫他看这个?不过他只是以为自家大王又想起了什么匠艺上的构思,这种事以前发生了也不止一次两次,大王的构思一向都不错,那么就看看这次的吧。 不过,刚看个开头他就觉得不对了,越往下看越是不对,不禁以疑惑的目光看向林靖文。 “先不管别的,继续往下看。” 这个时候,女官来传报:“大王,总理大臣陆大人、兰台大学士李大人、大纳言李大人汇同各部大人求见,还有王后娘娘。” “传。” 一会儿,一群人鱼贯而入,人可真齐啊,兰台和御史台有头有脸的几乎都到了,就差殿台没来人了,总理院、律政院各部尚书、少卿也来了不少,甚至枢密院都来了几个,有资格上早朝的人几乎都到了。 以韩玉容为首,众人拜见之后,韩玉容首次拜服于地,谏道:“听说大王传谕让臣妾监国,臣妾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众人也跟着山呼:“请大王收回成命。” 林靖文这才注意到,韩玉容的穿着十分正式,居然是朝服,凤冠霓裳无不齐全,就连拜见的礼节都是中规中矩,这是哪一出? 一旁负责起居志的官员却连忙写下一句:“乙酉日,后韩氏仿长孙故事以谏王。” 林靖文心中感动,却哭笑不得,无奈道:“寡人不过是有段时日有要事缠身而已,又非君王从此不理朝,你们何必如此。” 韩玉容却正色道:“不然。陛下若无暇理政,依律当由兰台会三院大臣共同署理朝政,由臣妾监国有违律法,此其一也,大王以法治国,常言法不可违,此例断不能开。再则,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臣妾以妇人之身,岂能豫闻国政?此其二。万望大王收回成命,着兰台汇三院大臣署政即是。” 底下一众大臣纷纷劝谏,大纳言李公则更是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王后贤德,微臣信服,然女子涉政乃国之大忌,此例万不可开,否则有例在先,后世后宫难保不会有女皇帝之流,如此,大唐社稷危矣!微臣恳请大王万万收回成命,则国之幸也!”看样子要事林靖文不收回成命他怕不是要死谏了。 林靖文细细一想,让韩玉容监国确实违背了律法,而且,虽然他对韩玉容有信心,相信韩玉容对政治没什么野心,但这个先例还是不要开的好,看李公则那样子就知道了,以前可没见他这么急过,看来女子涉政在古代确实是大忌。 “好吧,是寡人考虑不周。就如王后和众位爱卿所请,由兰台汇同三院大臣署理朝政。” “大王圣明!” 真是忠臣啊,更是贤臣。林靖文大为感慨,这样的部下在后世是绝对找不到的,而他也暗自警惕,古今理念不同,以后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众臣退去之后,韩玉容留了下来,她是好奇,“敢问大王,不知有何事如此重要?听陆大人说事关大唐社稷,居然让大王连朝政都顾不上了。” 林靖文轻轻一笑,指着吴煦刚刚看的资料道:“寡人为大唐国民选择了一个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