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四九章 王师北伐
君视趁为国士,臣必以国士报之;君视臣为路人,臣必以路人报之;君视臣为草芥,臣必视君为寇雠。 这句话用在官府和百姓身上也是一样,官府视百姓为猪狗,予取予求,百姓必定视官府为寇仇,想反则反。现在的卢、铁、耀、归、辰五州就是这样。 以前辽国官府视汉人为猪狗,生杀予夺,横征暴敛,弄得汉人怨声载道反者四起,但以前官府势大,汉人百姓的反抗很快便能被镇压下去,即便无法镇压,官府肯定也是压着反民一头,使其无法危害到官府的统治。 但现在不一样了,即使远在辽上京和南京的人都知道辽东,特别是靠近安东的地方成为了一座大火山,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火山爆发能被压制么? 汉人的反叛是从最靠近苏州的铁州汤池县开始的。辽阳府下令征兵自守,五州主官和曷苏馆大王一合计,决定由曷苏馆大王征两万熟女直,而其它五州各征兵马五千。随后轰轰烈烈的征兵就开始了。 真的是轰轰烈烈,契丹人都归北、南两院大王府节制,地方官府无权从契丹人中征兵,卢、铁五州自不能例外,它们只能从治下的汉人和奚人中征兵,本来么,奚人也是由奚王府节制的,但谁叫奚人的地位比汉人高不太多呢,地方官府从奚人中征兵奚王府也无可奈何。 曷苏馆大王府没有直属辖地,只是名义上管理所有熟女直事务而已,本来曷苏馆大王无权从熟女直中征兵,不过事急从权,得了辽阳府允许的曷苏馆大王自然可以自行征兵,他们征兵倒还好点,毕竟是对着自己的同胞,下手还不太狠,只是按户征丁而已。但五州官府就不同了,整个五州下了征兵令之后顿时鸡飞狗跳,契丹人官吏从不拿汉人当人看,汉人官吏受中原传统思想的影响一直是视小民为草芥的,或者他们对同胞的汉人百姓不会太狠,但契丹官吏一旦想做点什么他们也拦不住。 官吏粗暴地穿家入户强拉丁壮,顺手抢点东西是必然的,看到漂亮的女子也是会调戏甚至jianyin一番,遇到反抗杀个把人也是正常,毕竟在官吏眼里汉人百姓只是最低等的贱民,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是“合理合法”的。 顿时五州汉人哀声遍野,家里赖以存活的壮劳力被拉走,本就所剩不多的财产被搜刮一空,甚至妻女也要受到jianyin,就这样汉人还得忍着,反抗的话官吏肯定是会杀人的……怎一个凄惨了得。 驻守在苏州的是萧里得显,后来增兵之后那朵和鲁元戎等将也被派了过来。对面辽国那边汉人的惨状这边苏州自然知道,萧里得显还不怎么觉得,鲁元戎虽然气愤但也还算冷静,但那朵就不一样了。林家治下以汉人为尊,林靖文对汉人重视得无以复加,林家的汉人百姓越来越有一种优越感,他们越来越相信,汉人就是上天的宠儿,是最尊贵的种族——可是现在,看看对面的辽国吧,那里的汉人还能算是人么?他们被当人看了么?即使以那多公认的好脾气也忍受不住,她早把自己当作汉人,现在同胞们被如此欺压残害,那朵实在难以忍受,要不是怕破坏枢密院定下的计划,早多时她就带兵冲过去了,现在只能苦苦忍着静看对面的汉人受苦。 不过,这种无奈旁观的情况很快就被打破了。 汤池县汉人百姓反了,先是一县汉人反抗,备受欺凌的汉人百姓揭杆而起,聚众反抗官府,四方汉人云集而从,奚人百姓也多有加入者,而且这种势头很快扩大,很快就蔓延到五州全境。 那朵一边派快马向安东城报告情况,一边集结兵马准备出战。 安东城的命令还没等到,汤池县的汉人却派来了代表。 那是一个衣着破烂却孔武非常的大汉,一见那朵,这个八尺大汉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哭:“大人,我等辽东唐人终于等到王师到来了。呜呜,契丹肆虐辽东百年,辽东大地一片腥膻之气,我等大唐百姓苦其久矣,今天可怜见,我等终于等到了中原王师,实天不弃我汉人。大人,你可要为我等大唐子民做主啊!”竟是连连叩首,泪湿满襟。 大唐!那朵听得一愣,却不由想起了自家主公时常以无比仰慕的口吻说起的那个辉煌无比的前朝,真是想不到,大唐之威时至今日还在,,大唐朝已经灭亡两百多年了,辽东汉人被欺压凌虐了两百多年居然还是以唐人自居,那朵不禁有些憧憬,那该是个多么辉煌鼎盛的王朝啊! 那汉子痛哭失声,竟是深深地拜服于地久不起身。 听他哭声悲戚,那朵心里一酸,上前扶起他来,温声勉慰道:“你且起来吧,本官自然会为尔等做主。我家主公集师十万北伐,正是为彰显汉家声威,自然不会看着尔等汉家子民受欺负。” “多谢大人!”那汉子哭了一会儿,平息了一下心情,却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事呈给那朵,道:“小民等无钱粮资饷以奉献王师,今以此物献上,以壮我王师声威。” 那是一团布帛,被叠得整整齐齐。那朵一看,竟然是丝绸制成,而且是上等的黄绫,再看看汉子身上的衣着,破得不能再破的羊皮袄,头上的帽子竟然是草帽,再看他脚下的鞋,一双破了两个大洞都露出脚趾的布鞋。面前的汉子虽然高大而且四肢粗壮,但满面青黄之色,一看就是长期劳作却不得温饱导致的营养不良——看他的模样就知道其他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很难想象,如此贫困的他们是如何弄到这块黄绫的,要知道,黄绫不比一般的丝绸,丝绸在北方辽国本就很贵,而价值是一般丝绸十倍以上的黄绫就更是天价,即使面前的这块只是赭黄而不是明黄,但赭黄也不过是稍微便宜一点而已,也不知道这些汉人百姓积累了多长时间才买得起这块黄绫。 那朵把黄绫大开,竟然很大,她不得不叫来几个士兵帮忙。 黄绫大概四尺见方,长六尺,宽三尺有余,是矩形的,而且一边有波浪状的镶边——一看就是旗帜,不过以赭黄作旗帜是很少见的,但那朵注意到的不是这个,她被旗帜上的四个字吸引住了。
旗帜上用小篆写着斗大的四个大字:王师北伐。 那朵一时呆住了,看了看那汉子,不明所以。 那汉子却对着大旗跪了下去,三跪九叩,神情专着而凝重,满面的崇敬,竟然象是在朝圣一般,更象是在完成一个宗教仪式。叩拜完毕,汉子才对那朵说道:“大人,我等唐人穷困,此旗是我汤池唐民积累了三代才买来了黄绫,在小人出生前不久才制成旗帜,总共用去了七十八年的时间,今献给王师以壮声色。” 三代人?七十八年!那朵再仔细看看,果然,这面旗帜虽然鲜艳,但看颜色以及质地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看旗面以及镶边,哪怕是边角都工整细致,显然是经常被维护整理的,除了颜色质地,其它方面就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不过,那朵却是突然间感觉想哭,七十八年。三代人,积一县之力用了如此长的时间和财力就为了制成这面旗帜,而且制成之后被保存了三十多年,可以想象,制作旗帜的汉人倾注了多少心血,又是个什么心理。企盼王师一如孺子待母,与其说这些汉人是用数十年的时间制作一面旗帜,还不如说他们是用几代人的时间来给自己一个梦想:王师北伐。 那朵终于忍不住了,两行清泪终于挥洒而出,抬着旗帜的士兵也是泪流满面,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不过那汉子却没再哭泣,只是满面的感慨,还有向往。 此前北面辽国欺凌汉人百姓的时候,军营里的士兵们一片哗然,纷纷请命出征,但都被那朵压了下去,她是怕影响到枢密院的作战计划,但是此刻,那朵却是深深地明白了北方汉人的心理。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豪。在契丹人两百年的欺压凌辱之下,汉人不但没有低下他们高昂的头颅,他们对中原的恭敬仰慕两百年如一日,从来都不曾减弱过一丝半分,与其说他们是在期盼中原军队北伐,不如说他们是在坚持自己汉人的荣誉,他们生就是汉人,死不为异族顺奴,王师北伐,那么他们依然是堂堂正正的汉人,汉家子民。 那朵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对那汉子道:“你且回去,本官……我这便整顿军备,即日起兵。” “多谢大人,小民等翘首以盼。” 等那汉子走了,那朵依然死死地盯着那面大旗,任由自己泪流满面。蓦地,那朵擦了擦眼泪,脸色一收,慨然下令:“传令三军准备出征,三日后,我军誓师出兵——王师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