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毁灭者与无辜者(下)
安吉利娜本打算和法师共进晚餐,不过一个电话打乱了他们的安排,接过电话,女检察官的脸色变得很糟糕,甚至连看着贝坎宁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了。 “怎么了,亲爱的,有问题吗?”法师有些莫名其妙,他问道。 “你的同行们,他们找到替罪羊了。”安吉利娜的语气很不友好,她变得有些烦躁,目光游移着躲避着法师的眼睛,“见鬼,这不是你的错,抱歉。”她这么说着,同时用手指敲击自己的额角,嘴唇一直在抖动着,明显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镇静,安吉利娜,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法师眨了眨眼睛,他已经猜到了女检察官何以会变得如此失态,却仍旧做出了关心的样子。这样做的效果并不明显,至少,安吉利娜并没有因此就给他一个好脸色。 “抱歉,我没空,虔心会不是小猫三两只的过家家,要取缔,要起诉,我可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你就自己吃吧。这两天不必来找我,来找我也没空。”女检察官说着,她拿起包,收起手机,站起身来转头就走,似乎不愿意和法师多说一句话。 “取缔虔心会?为什么?”提起虔心会这名字,法师脑海中首先出现的就是圣约翰大教堂外面那位穿着麻制衬衫的园丁老人,他记得,那位老人和主教大人交情不薄,而主教又是圣公会的要人,如果连这么一层关系都不免会被当成替罪羊扔出去,这也就难怪安吉利娜会如此强烈的表现出兔死狐悲的感情。 “取缔邪教,需要理由吗?”女检察官的脚步停下来,她用嘲弄的语气问,可是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却只有赤裸裸的愤怒和恐惧。 “太有趣了,平日里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也就罢了,一旦有事情发生时也不是想着去解决,而是直接找一头替罪羊出来应付,这么浓重的官僚气息,我真的是好久没闻到了。”安吉利娜走了,而法师自己则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着,他微笑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真是没办法否认,我的大多数同行们,他们实在不适合统治者这个身份!” 他这么说着,同时以最快的速度寻找到了虔心会农场的所在地:既然城市里已经展开取缔虔心会的活动,那么农场那边大概也开始了。那想必不会是一场很轻松的运动,曾与本尼大叔有一面之缘的贝坎宁很清楚那位老人有多么恐怖——他确信自己能赢过对方,但是很难毫发无损,那么,如果把自己换成了科学教,结果又会怎样呢? 贝坎宁很好奇,这会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他这么想。 当法师到达农场外面的时候,战斗已经开始了,当然,眼下的战斗根本说不上是战斗,不过是一面倒的屠杀而已,被叫做小九的一模一样的少女们,分别从三个方同时向农场中推进着,并且把所见到的一切活物——包括鸡、鸭和牛——全都变成尸体。农夫们倒是试图抗争过,可是只有镰刀和干草叉的他们,转眼就倒在了各种轻重武器组成的交叉火力之下。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本尼大叔正独自一人在河边的磨坊里磨着麦子,天色有点晚了,他打算把手头剩下的一小袋麦粒磨成粉,然后就去吃晚饭,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阵似乎枪响的怪声,他歪了歪脑袋,不太能确定,因为身边磨盘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响,接着,一个年轻人就冲了进来,直接趴在了磨盘上,他的背后一片暗红,那是血。 “马龙,怎么了?见鬼,你在流血!”大叔惊叫着,他扶住这个年轻人,想要弄清他的伤在什么地方,可是在那之前,他的耳朵里听到一声沉闷的,仿佛橡木塞被从充满压力的香槟瓶子里顶出来的声音,然后,年轻人的眼睛虽然睁着,却已经丧失了焦距,在他的眉心处,鲜艳的红喷涌着。 “本尼?范?德萨,自发神术者,危险,威胁,必须清除。”清脆但是毫无感情的声音就这么在大叔的耳边响起,他放开渐渐僵硬的马龙转过身来,看到的是所有的小九都会拥有的那张洁白、精致,却又无喜无怒的面孔。 “为什么这么做?”老人被无尽的伤感包裹着,马龙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他记得他在收获的时候所露出的纯净的笑,然而那种笑已经再也看不到了。老人可以医治伤痛,他甚至可以让瞎子睁开眼睛、让瘫子站直身躯,但是他不能把回归上帝怀抱的灵魂再寻找回来,那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他悲伤着,同时也惊讶着,他想不出有什么人有做这种事的必要。然后,他看到少女举起了手里的MP5。 “清除。”她说,然后是一连串的枪声响起。 “主啊!”老人悲声的叹息着,在他身上忽然散发出了耀眼的银色光辉,那光辉仿佛真正的盔甲,挡下了冲锋枪射来的所有子弹,而老人自己,他仍旧看着眼前的女孩,看着她打空了整个一个弹夹,然后第二次问,“为什么。” 没有任何回答,女孩扔掉了MP5,她从背后的背包里抽出了一支RPG扛到了肩膀上,没有任何交谈的机会了,而且外面的枪声也越来越响,本尼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摧毁这个安详宁静的小农场,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需阻止他们。 “主赐予我的荣耀、权柄,愿化为刀剑与盾牌,为拯救爱我的,与我所爱的。”老人祈祷着,他高高的举起右拳,银色的光聚集在他的右拳上,仿佛一轮新的太阳,“以父的国度、荣耀、权柄为见证,我祈祷!” 银色的光刹那间爆发了,充斥在这小小的磨坊里,刚刚从发射器里飞出的火箭弹,如同被无数条锁链所缠绕着,死死的卡在半空,直到尾巴上的底火熄灭,掉在地上,好像一块石头,而那个扛着RPG的女孩,她保持着发射时的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呆住了。 “我见证!”老人的第二声吟诵在小小的磨坊里响起,农场各处的战斗场面一一浮现在他的眼中,受伤的人,死去的人,血与火的悲剧全部在他的大脑上演。 “我庇护!”这是老人的第三声吟唱,伴随而来的,农场中那些悲伤逃窜的人们,发现自己的身上燃烧着灿烂的银色光焰,它带来了勇气也带来了力量,他们握紧手里的镰刀,似乎这件小小的农具比制造这场屠杀的多管机枪威力更大,然后,他们向着侵略者冲了过去。 普通人身上所附着的银色光焰效果其实相当有限,它并不能帮助人们完全抵消重武器所带来的伤害,伤亡仍旧在继续着,可至少屠杀的脚步被阻挡住了,老人仍旧在悲伤着,但是他也欣慰地看到了农场里的老人、妇女和孩子们,正一群一群的逃脱出去。 与此同时,磨坊里那似乎在发呆的女孩又有了新的动作,她扔掉了火箭筒,从背包里抽出重机枪,并且把它拖在手上,她的动作异常缓慢,好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但是最终,她完成了这一切,机枪开火了,一连串子弹打在散发出银光的老人身上,好像落在沙滩上的雨点,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坑。 “我荣耀!”老人的第四声吟唱姗姗来迟,随着这最后的一声吟唱,猛烈爆发出的银色火焰燃烧了磨坊中的一切,并且在几秒钟以后冲破了磨坊的限制,形成一道直冲天际的银色光柱,为农场里所有战斗的人们带来了希望。
银色的光柱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的时间,光辉散尽,园地的一切都消失了,麦子、面粉、磨盘和磨坊本身全都蒸发了一样,老人的脚下已经变成了一片空地,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除了那来历神秘的少女。 当然,那女孩看起来在这场银色火焰的洗礼中过得也并不轻松,她的大背包已经不见了,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一些碎片,半边的脸颊焦黑着,支撑身体重量的重心,全都落在唯一剩下的一条右腿上,而且就连这唯一的一条腿状况也不怎么好看,那上面的皮rou似乎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最里面的骨架,散发着闪亮的金属光泽。 “危险级数A,战胜不能。最终程式启动。”女孩的下巴僵硬的上下开合着,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沙哑古怪,然后,橘红色的光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并最终汇合成一团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红色火球。 老人看着这一切,没等他从震惊中解脱出来,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裹挟着,飞上了半空,并且被远远的扔了出去。 在他的眼前,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灰尘,老人咳嗽着,他不知道自己被扔到了什么地方,然后,脚下出现了一条苗条的影子,他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磨坊里所遭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所不同的是她是毫发无伤的。黑色的RPG扛在她的肩膀上,一枚甩动着火焰尾巴的榴弹正在向自己飞来,然后,老人觉得自己又飞了起来。 再次落地,身边又是尘土飞扬,本尼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疼,他听到了身边传来一阵呜咽的嘶叫,老人辛苦得把自己的头抬起来,发现就在身边不远处,一条小小的拉布拉多犬正面对着自己,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发出一阵阵的吠鸣。它的一条后腿搭在地上,上面流着血,似乎是被流弹伤到了的样子。 “是你啊,小家伙。”老人笑了,他记得这只小狗,是一个叫做苏珊的十岁女孩带来的,每天傍晚的时候,它都会围着小女孩,在饭堂的外面摇着尾巴打转,而现在,它受伤了,它的小主人在哪呢?老人不知道。 本尼费力的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一边挪动,一边咳嗽,几乎花了数分钟的时间,才挪动完这短短的几步,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那上面的银色光辉若有若无——在经受过一连串的打击以后,这是他所剩下的最后一丝神圣力量。 小狗腿上的伤消失了,它站起来跑动两步,对着老人轻轻的叫。本尼纯净的笑着,他用臂肘支撑其身体,伸出另一只胳臂,想把这个小生命抱在怀里。然而,当他转过身时,看到的是一个黑洞洞枪口。 “救,救赎。”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天空高喊着,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遵父的名为圣, 愿父的国降临, 愿父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在天上……” 银色的光再次出现在农场上空,比它最初出现的时候更加耀眼。若有若无的祈祷词吟咏声,在夜晚的天空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