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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虚传警讯

    天启四年八月初二,天色刚亮,那位自称“管屯佥事”的赵之德因忙了一夜,尚未起身,便被急促的叫门声惊醒。赵家奴仆开门一瞧,却是几名铠甲鲜明的军汉,心知这是昨日才进城的官兵,忙卸栓开门。

    那几位军汉却不进门,直说大人有要事传赵之德议事,让其速速前去。

    赵之德一阵心慌,一把推开伺候梳头的丫头,胡乱扎好网巾,三步并作两步,边往外走边穿上长衫。到了前院,连声叫仆从牵马来。

    那几位军汉默不作声,见赵之德上马,旋即领着直奔总兵府衙门。

    待进到总兵府衙门前院内,赵之德才定了定神,脑子清醒了些。在厅前正了正衣帽,这才踏进厅内。

    厅内坐着数位军官,另有几名铠甲军汉扶刀站在一旁,果然是一副议事的模样。

    陈瑞瑜在正中端坐,见赵之德进来,便道:“来的正好,就等你了。”

    “在下来迟了......”

    赵之德刚说了句,便被陈瑞瑜打断。

    “今晨接到哨骑回报,说建奴近日欲举兵来犯。”

    赵之德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果真?”

    话一出口,赵之德旋即后悔,厅内武官俱都斜视过来。

    “不是.....在下是说,可曾探得建奴何日发兵?”

    既然那位少年大人说得是军报,且一大早便来议事,哪还能假?赵之德在广宁城怕是做主惯了,适才可全然忘了对面才是真正的“大人”。

    陈瑞瑜似不以为意,道:“估计......三日、五日之后。”

    “啊.....这可如何是好?”赵之德眉头深皱。

    赵之德在广宁这两年,除了偶尔有建奴游骑游骑出没,见的最多的,还是鞑子牧民,这些人可都没有攻城的意思,倒也算是平安无事。这下可好,这官军前脚刚踏进来,那建奴就紧跟着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

    这心思刚冒出来,赵之德连忙抬头瞧去,见陈瑞瑜等人并未注意,才算松了口气。

    “建奴的消息,倒也来的快。”陈瑞瑜道:“怕是咱们还在路上,建奴就得到消息了。”

    “大人,”那生员段彦开口道:“这两年多了,建奴都未举兵进犯。此时咱们刚进驻广宁,建奴便来,怕未必是冲着咱们来的。”

    “哦?你怎么看?”

    “大人,”段彦道:“咱么昨日进城,今日便有建奴进犯的消息,这就算是大军途中被建奴探得,这时日上怕也来不及。依在下猜想,那建奴此来,是早有所图。”

    那赵之德一听,心中连连称是。也是,这也太巧了。

    陈瑞瑜等人听了,都未做声,俱都默默寻思。停了片刻,陈瑞瑜道:

    “嗯,你说的在理。前些日子,有消息说建奴缺粮,若按你这猜测,那建奴此来,倒并非是因咱们进驻广宁,而是为了粮食。”

    “大人,”秦振武也道:“城外田地半月后收割,那建奴此来,也真会算时辰,闹不好,还指望着广宁城内的百姓帮着收粮呢。”

    “大人,那该如何是好?”赵之德有些急了。

    陈瑞瑜看着赵之德,顿了下,道:“唤你来此,就是为这事。”

    “大人,”杨一志道:“咱们刚来,这城......怕是守不住。”

    赵天宝亦道:“大人,军中半数都是初募之兵,今日尚还在编队整兵,别说守城,就是列队,一时半会的也站不齐。再说,这城内一无粮草,二五甲杖、器械,更无火药火炮,拿什么守城?”

    陈瑞瑜道:“赵之德,你也听到了。这城是守不住的。”

    “大人,”赵之德道:“让城内百姓出城躲在山里......”

    “躲?”陈瑞瑜不待其说完,打断道:“能躲几日?往日大军未至,便不说了,既然来了,咱们怎能不顾百姓死活?”

    “大人的意思.....”

    “建奴此来,若果真是为了筹粮,那城外的粮食定然保不住。百姓就算躲得过这几日,今年冬天,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赵之德低头无言。此话不错,当初广宁城内的百姓,那如何活下来的,便不必细说,饿死的定然不是少数。可就算是活到今日的,也得指望城外种的粮食度日,前面太平无事,今年,看这情形,大人说的定然不错。

    “大人,干脆一把火烧了。”铁杵叫道:“烧光了也好,决不能给建奴留下一粒粮食。”

    陈瑞瑜瞪了他一眼,道:“说得轻巧,咱们只是猜测,若是不是,又如何?”

    说完,陈瑞瑜又对赵之德道:“朝廷既然令我等入驻广宁,城内百姓生死便是我等生死,绝不会弃之不顾。”

    “多谢......大人,请大人下令,我等定当遵从。”赵之德道。

    赵之德不能不承认,即便是他自己当年任职时,也从未见到如此言语的朝廷官员。

    “广宁驻军......”陈瑞瑜顿了下,道:“建奴若来,我等引建奴大军向北,在草甸子里与建奴周旋。赵之德,你即刻将此事宣示城内百姓,今日之内,便离开广宁。”

    “大人,往何处去?”

    “去宁远。”陈瑞瑜道:“宁远城内如今由兵备袁崇焕袁大人领兵驻守,城内粮草、军需甚多。百姓们只要抵达宁远,朝廷自有安置,至少这个冬天,不会挨饿。”

    “是。”赵之德应道:“不过......城内百姓近万,今日出城,怕是来不及。”

    “必须今日出城。”陈瑞瑜道:“你跟百姓们说清楚,这去宁远,必须在三日之内抵达,否则在路上遇到建奴,便是死路。”

    “是。”

    “人是多了些......”陈瑞瑜道:“城内所有的骡马、大车,我都交给你去用,凡是能用的,都用上,务必三日抵达宁远。”

    “是。”

    “去宁远,我带一营人马沿途护送。”陈瑞瑜道:“百姓们.....家什能不带的,就不带。保命要紧,别在路上耽搁,到了宁远,朝廷安置时都会妥善处置。”

    “是。”赵之德道:“哦,大人,那米粮......”

    陈瑞瑜似不经意的看着他,道:“若百姓家里有多余的米粮带不走的,便卖与军中。我营中尚有现银,你去办时,让人登入账册,在路上支付现银。”

    “是。”赵之德道。

    陈瑞瑜道:“铁杵,你去传令,将军中大车、多余的骡马尽皆于城南集中,百姓出城后,立即动身。”

    “是。”铁杵高声应道。

    “大人,”秦振武道:“百姓之中,若有工匠,或是愿意从军的,还请大人留下这些人,以充实营中。”

    “好,”陈瑞瑜道:“就这么办,你可听清楚了?”

    “清楚。”赵之德道。

    “去吧。”陈瑞瑜道:“记住,时辰不多,早走一时,便多几分活命的把握。”

    待赵之德与铁杵一齐退下,直到看不到人影,厅内几人亦都未无声。

    “大人,”秦振武打破沉默,道:“这可行?城内百姓家中,若真无余粮呢?”

    “米粮只是其一罢了,”陈瑞瑜道:“我并未打算就靠这个。米粮一事,还得我去了宁远再想法子。就算真无余粮可买,这些百姓也不能留在城里。”

    “为何?”赵天宝问:“咱们眼下守不住广宁,可未必日后守不住。”

    “就算练兵练成了,真有建奴大兵进犯,咱们也不会守广宁。”陈瑞瑜道:“记住,在白水铺子时,不是说过了?咱们要做的,是杀建奴,要零打碎敲的,将建奴兵马逐步削弱。等到咱们有一日真的手握精兵,才是对阵建奴之时。”

    秦振武、杨一志、赵天宝三人一时均低头沉思,这话陈瑞瑜的确曾经说过,此时情形又是不同,倒是将三人从麾下拥兵千人的兴奋中拉了出来。

    “你们不必多虑,只管好生练兵。”陈瑞瑜道:“这几日募兵,强弱混杂、良莠不齐定是有的,这精兵,唯有杀场中可得。此事一了,你等便沿边墙出兵,驱除鞑子、围剿建奴游骑,能练出多少精兵,就看你们几位了。”

    “是。”

    陈瑞瑜偏头看着一直只听不吭声的曹家杰,道:“曹千总,你们的家眷,我会亲自护送至宁远城。”

    “多谢大人。”

    “你放心,我答应过的,绝不食言。待到了宁远,我会安排人,将你等家眷再送入关内。若家眷们有落脚之处便好,若没有,便去通州,此事在路上商议便可。”

    “大人.....”曹家杰道:“卑职嘴笨,说不出别的,大人放心,我这一营,也要练出些精兵来,跟着大人杀敌立功。”

    陈瑞瑜点点头,又看向段彦。

    这厅内或坐或站的,算是陈瑞瑜这一路上收拢来的,此时还是头一回议事,不论这些人心底是什么心思,有今日这一遭,这些人便都与陈瑞瑜站在一起。

    “段彦,”陈瑞瑜道:“你这从军......到底是个生员,若是不惯营中生涯,此去宁远,我倒可以荐你去袁大人营中。”

    “大人,”段彦站前一步,道:“在下愿追随大人,杀敌立功。”

    这一句,倒脱了秀才的迂腐之气,看来军营里的习气,段彦也是受了影响的。

    “好。”陈瑞瑜道:“你是个聪明人,这里少不了你立功的地方。”

    “大人,城内百姓迁移宁远,这城外的庄稼,也能弥补些军中缺额。”段彦道。

    “对啊,”杨一志叫道:“我咋没想到这个?”

    “大人心中早有成算。”段彦道。

    陈瑞瑜一笑,道:“此事倒不单单为这个。当年建奴取广宁,城内百姓尽皆迁至辽东。咱们来此,主在游兵,果然建奴紧逼广宁,咱们还得游走在外,这城内百姓又如何安置?早晚要有这一遭。再说,这广宁有无必要守住,要看目的为何。那边宁远城,袁大人是要拒建奴紧逼山海关,不得不守。而咱们,是以击杀建奴人马为主,为何要死守一城?”

    此话再次在众人心中将用兵目的确定,至此成为广宁兵马的最终目标。

    “粮秣、甲杖......”陈瑞瑜缓缓说道:“我去想法子,你们只管练兵。”

    “大人今日也要动身么?”段彦道。

    “嗯,”陈瑞瑜道:“我要先至宁远,去见见袁大人。这粮草、甲杖,说不得要落在袁大人的头上。”

    “他肯给么?”秦振武道。

    陈瑞瑜顿了下,看了看众人,道:“咱们至此......在座的各位,想的是杀敌立功,建功立业。如此,各位才聚在广宁。那位袁大人......能在宁远驻守,是要什么?”

    “大人这么说......那袁大人也是想立功?”秦振武道。

    陈瑞瑜一笑,道:“你们以为,唯有武官才有建功立业的想头?文官......唯有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