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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残兵弃卒(三)

    黎明,陈瑞瑜率队出城。

    那守门处几个衣衫破旧、铠甲零乱的士兵连忙开闸放行,带着七分敬畏目送这队衣甲鲜明的骑兵远去,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舍。这就走了?这可是两年多里头一次看到朝廷的军队啊。

    尽管存着疑问,却是连那位长相奇丑的头目,也不曾有过问上一声的心思。大明军中,等级森严,这些散兵即便是流落在外、近似无人管束,那军纪军规却仍然牢记在心。

    正张望间,就听得城内一阵锣响,带队的头目忙招呼属下整队站立,静静等候。按着往常的规矩,这锣声之后,便该有军令下达。

    果然,锣声未歇,原本静悄悄的城内便喧闹开来。

    “你们几个,带人去粮库。都他娘的装车拉到城外去.......。”

    “你,你,还有你,将那几门炮都套好了,给老子小心些,那火药炸了老子可没法给娘老子交待.....”

    ......

    城中心处,百户曹家杰诺大的嗓门几乎传遍了各个角落。本来城就不大,再加上人人都竖着耳朵听着,曹家杰那近似毫无条理的军令很快便转化为一队队人流,人喊马斯,倒真有些大战来临的气氛。不过,曹百户显然不是在指挥作战,那一双粗腿牢牢地站在台阶上,若是往常之时,曹百户可从不曾如此镇定。

    “好了,剩下的各位叔伯婶子们,都将家什收拾好了,咱们今日便去广宁,说好了,太重的家什就别带了......什么?锅带不带?我说他三爷爷,这去广宁还有百多里地呢,你是打算饿着呢?还是吃我那份?”

    “喂喂,那几个小崽子,去找你们娘去,待回人都走了,哭都来不及,什么?老子抽死你,给老子顶嘴?......”

    “他三妹子,你就别扭了,小心腰闪了,我晓得,晓得,一会儿你二牛哥办完了事就去帮你扛箱子......”

    人多嘴杂,这些家眷,相比满城的青壮来说,不及三成,可其中近一半,都是曹百户及其属下的族人。对于在广宁土生土长的大明卫所官兵来说,这等人数,也不算是新鲜事儿。卫所之中但凡稍有家业的,这亲上加亲的,不论远近怕是都能扯得上关系。

    当初曹百户将数百家眷、族人带了来,便成了这西兴堡的主心骨。或许也正是因此,那零零散散的大明溃兵,也才服服帖帖的听从曹家杰的差遣,有这样一个顾家的上官,即便是个小小的百户,可也是一种运气。

    曹百户一阵叫嚷,满城的人便都动了起来。

    要说这忙的,主要是那粮库里剩下的米粮,至于旁的甲杖、家什什么,倒也没多少,不是逃难么?还能带家具不成?唯一的好处,是那几十辆大车,当然也少不了骡马。在这数百里草甸上逃难,光是徒步,怕是不用想的了。

    正是因此之故,那些曹百户寻来的散兵们,也多有马匹代步,这城内的兵,一人一马是必备的。

    这西兴堡这幅模样,也算是个异数。

    城外,陈瑞瑜带队并未离开多远,这一是例行早cao般的练兵,再则,是为了瞧瞧那道边墙。

    在西兴堡以北约莫三里处,便是横亘的边墙。陈瑞瑜看时,也是一副颓败之象,几乎每隔数里,便有一处坍塌,屏障之意荡然无存。

    奔行数里,陈瑞瑜兴趣索然,带队返回西兴堡。

    这尚未绕到正门,陈瑞瑜便见那堡外已出现众多人群,几十两大车正陆续从城内出来,老老少少、男那女女的,更是叽叽喳喳的闹出不小的动静。不过,这喧闹却丝毫不带半点的恐慌。

    带陈瑞瑜带队奔近,人群中静了下来,人人都注目这队大明官军。

    对这些人来说,陈瑞瑜这队人马便就是朝廷,而他们,已足足有两年多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消息了。

    这种心境,使人们完全忽略了陈瑞瑜这位“大人”实在年轻得过分的相貌,按着朝廷官员的惯例,这就是要看,也是偷偷的仰视。

    陈瑞瑜带队在人群边缘停下,略略扫视一遍人群,便盯着城门处不断出来的大车、羊群、骡马。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见到曹百户带着几人出来,想必城内已经无人,那曹百户嚷了几句,留下两人在内将城门关上,不一会儿,那两人却从城墙上缒下。

    曹百户上前用力踹了那城门几脚,似乎感到十分满意,这才上马奔了过来。

    “就这样?”陈瑞瑜皱着眉头问了句。

    “怎么?”曹百户不解,回头瞧了瞧,反问道:“不妥?”

    陈瑞瑜没有出声,只是打量着西兴堡。

    “哦,大人的意思,是要扒掉堡墙?”曹百户道。

    “你怎么想?”

    “扒掉也不是不好,”曹百户挠这络晒胡子,道:“不过,老子的命硬,这西兴堡算是个福地,倒不舍得废了。”

    对这个解释,陈瑞瑜无话可说。曹家杰当然是运气好到极点,这等险地,居然平安支撑了两年之久,还能说不是?

    “大人,”曹百户道:“这西兴堡,若是一般放牧的鞑子来了,也顶多偷点家具什么的,只要不放火,咱们下次回来,还用得上。至于建奴嘛,这两年都没来,未必咱这一走,就又来了?”

    陈瑞瑜看着曹家杰,笑了笑,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走吧。”陈瑞瑜道:“我在前面五里,后面就交给你了。”

    “是。”曹百户高声应道。

    随即,陈瑞瑜带队在前,曹家杰又是一阵高声嚷叫,呼喝着让近两千人马的队伍动了起来。

    陈瑞瑜在前作为前队,倒并未看见曹家杰是如何管带队伍的,当然,若是真的见了,怕是会不放心让一千多算是骑兵的队伍,直接放手令其辖制,这样的队伍,上阵厮杀,怕是难有胜绩。

    曹家杰完全是用他那远远高出众人一头的身高,以及同样常人难及的嗓门管束队伍。这前前后后的倒也走动频繁,可惜,完全称不上什么队形、阵势。这倒不能怪曹百户,他这个百户世袭武职,仅代表着每月能领取一定的月粮而已,至于军事素质等等,朝廷可没人给予考察。

    曹百户原不过带着十几个属下,且还沾亲带故的,连指挥百人之战的经历都是鲜见,真要说有,还是这两年里对战那建奴游骑。这次将全堡的人带走,还真是头一回。好在有牛羊、大车在行,这速度本就快不起来,总体上看,也算约束有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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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西兴堡至广宁,一路上尽皆是一马平川之地,甚至连一道较深的河流也不曾有过,倒是比起三岔河来,更适合骑兵行进。不过,带着几十辆大车以及牛羊牧群,这怎么也快不起来。

    陈瑞瑜一行来时是一路急奔,自然比秦振武等人的扩军之路来的早,按约定在广宁汇合的日子,却也还是绰绰有余。

    时节已近八月,这一路上倒未曾遭遇暴雨天气。陈瑞瑜并不催行,每日里在队伍前面几十里地来回奔驰,将沿途所经村屯、堡寨,一一细细搜过。

    令陈瑞瑜再次意外的是,这西兴堡以西之地,留存的小堡、墩台等等,尽管未曾寻到一粒粮食、军需甲杖,却是完好的甚多,即便是年久失修,也不曾见到人为毁坏的迹象。

    最令其难以置信的,是居然还有不少有人居住的村屯存在。

    这些村屯都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也并未如西兴堡那般有个曹百户似的人物存在。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见到陈瑞瑜所率的骑兵,初时亦有惊恐,一旦辨明是朝廷的兵,尤其是后面那大队迁移的队伍出现之后,不用人劝说,便都收拾起家什,加入到后续队伍之中。

    那些村屯之外,有不少已近成熟的庄稼,可那些百姓,却并无一人留下,这一点,陈瑞瑜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陈瑞瑜也并不曾唤人询问,他的目的是广宁,眼下却不是收拾农事的时候,对他来说,能在广宁聚集更多的百姓居住,对于未来的“收复”广宁之功,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广宁人之故,那曹百户却不管陈瑞瑜是何想法,对于这些后来加入的百姓,他倒是用起来得心应手。老弱妇孺自然化为一队,而青壮男丁,却直接编入队伍之中,根本不用任何话语说服。

    这一点,倒让陈瑞瑜感到意外。细细一想,这广宁辖地,无一不是属于卫所建制存在的,可以说每一户都是军户,想必广宁的百姓也都十分清楚,这么一来,那曹百户所为,可就不奇怪了。

    八月初一日,陈瑞瑜这队人马已经扩充至四千多人马,仅大车就增加到百余辆,而青壮兵丁,达到二千二百人。

    远远的望见广宁城,尚不及细看,便见有一队骑兵奔来。

    那骑兵尚看不清面目,却是一色的红旗红缨,与陈瑞瑜这队人马毫无二致。

    “大人,”秦振武飞身下马,行礼道:“真巧了,我们三部也是才到,比大人略早一个时辰。”

    “杨一志、赵天宝也到了?”陈瑞瑜道。

    “正是。”秦振武笑道:“大人,我这队是打十三山走驿道过来的,杨一志、赵天宝是绕道义州,翻山抵达广宁的。”

    “义州?”

    “是。”

    “可有战事?”

    “没有。”秦振武笑道:“大人,原是防着与鞑子对阵的,可听他们说,那边义州城里,并无鞑子出没。”

    陈瑞瑜望了望广宁城,又看了看身边并未停下的迁移队伍,问道:“你们收了多少?”

    “大人,”秦振武似乎有些兴奋,道:“我部一千五百三十八名,杨一志部一千二百六十七人,赵天宝稍少,有一千零七十九名。大人,都已登册。”

    “这么多?”陈瑞瑜问。

    “大人,属下几人也是未料,但确是如此。”秦振武望了望陈瑞瑜身后,道:“大人这边有多少?”

    要说兵多,怕还是陈瑞瑜这边人数最多,这还没算上铁杵与那生员段彦所募之兵。

    陈瑞瑜并未搭话,却皱起眉头,道:“王宝那边有消息么?”

    这么多人马,吃喝嚼用的,可是不小的数目。陈瑞瑜并未询问秦振武等人是如何解决的,但那王宝处可必须提及了。

    “大人,王宝已筹了一千石米、五百石麦子,眼下已在路上了。”

    陈瑞瑜这才略微放心,转眼又看向广宁城。

    “你们进城了?”

    “没有,”秦振武忽然皱眉,道:“大人,有些麻烦。”

    “怎么?”

    “那广宁城里,有一位说是什么管屯佥事,下令关闭城门,不让咱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