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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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河口出,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半个月之后,我们终于到了通州城的南河口—张家湾。这里不愧是大运河的北方终点,河道上粮船如梭,官船如龙,千帆万船,川流不息,两旁柳树拂岸,桃花点点,红墙绿瓦一派北方特色。 航行一段,三儿指着远处一座宝塔告诉我,那就是著名的燃灯塔,看到这塔就是到通州了。 据说这燃灯塔建于北周时期,距今有一千多年了。我对历史不太熟悉,远看那塔基座上边还有十几层飞檐,八面玲珑的塔身雕刻数百尊精美的佛像,塔尖处悬挂风铃,随风摆动。 所谓通州,就是取得运河漕运通畅周济之意。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知天下有这般富庶繁忙之地。我这是乡下人进城,东张西望,哪里都觉得新奇。 船过了一高腰拱桥,无需下帆,直接开进内河道,再行得一段水路到了一岔口处。在此我和大家伙一起上了岸,这里是漕运的南北分水码头,往北的水路叫通惠河,粮船在此经过检查可直接通开到北京城。我一听兴奋极了,难不成我就要到那天子脚下,皇帝座前一游。 可惜好梦,总难圆。陈老板只带了铁大哥随他一起护粮进城。我和三儿走陆路,回陈老爷家老宅里。我们在此道别后,三儿雇了一辆骡子车,两人带上行李就此别过众人,沿大路去陈家老宅了。 在陈家老宅一住就是半个月过去了,期间陈老爷和铁大哥都没回来过。铁大哥倒是捎人带话给我,说他那边很好,陈老板器重他,让他在米店里管事。他家里老娘身体也康复了,妻子儿女平安。让我也不用担心,好好在这边做事,报答人家的恩情。我知道铁大哥全家平安心里也踏实了。其实自从到了陈家来,我也不敢以宾客自居,主动承担起家里一切后勤工作。看哪里坏了要修要补的,我都主动上去干。别忘了,我是一个有手艺的人。大到锄头,镰刀,耙子,铲子,铁锅,铁盆,铁壶,铁丝网,小到镊子,筷子,笤帚,钉子,挂钩,挖耳勺。别管是铁的,木的,瓷的,只要坏了,我都负责给修,我修不了的就找人去修。我想的是来这不是吃闲饭的,人家铁大哥还能帮着陈老板照料生意,我可不能天天不做事,好歹也要报答下人家的一饭之恩呀。 这些天,三儿有了我帮忙,或者说是被我抢去不少活,他倒是落下不少空闲时间。有一日,我从外面回来,他拉住我到一旁小声说:“明儿,我带你去见两个人。但你不能跟别人说啊。”我点点头,看他那神秘样,难道带我去见皇帝不成。 第二天,三儿带我到了那燃灯塔下,有两人迎了上来。三人见面,互相打了个招呼,三儿就给我们介绍了下。那来的两人,一个叫小武,一个叫高菲。 小武跟三儿一般大,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眼睛圆溜溜,贼贼的,给人一种跟他年纪不匹配的老于世故的感觉。一打听才知道,他爹是在衙门里当差的,还是个总捕头的职位。平时见得外人多,听得也多,比较早熟。 高菲则是我们四个中年纪最大的,有个二十五六岁,穿得上好的皮袄,腰间荷包也是鼓鼓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可总皱个眉头,嘴巴微微抿着,看着文文弱弱的,还不如小武显得成熟。他家是开当铺的,还是本地三大当铺之一,“太和号”的大少爷。可人家大少爷就愿意跟我们这种市井小民同乐。 小武见了我十分高兴,说:“听说你是打铁的,这下我们四个算是齐活了!” 我问:“怎么就叫齐活了?” 小武说:“您儿不知道,这通州有四大营生,米仓,铜库,衙门和当铺。这四种营生对应哪四种人,这我就不需要多说了吧。您这没到呢,我就觉得今儿个倍爽,果不其然,齐了吧。” 高菲眯着眼笑说:“我说小武今天那么高兴呢,感情是这个,那是好,那是好。”边说边拍着手,语气那叫一个娘,有点戏班里唱花旦的味道。 三儿说:“那好呀!既然那么有缘,咱们不如焚香拜天地,学那桃源三结义,结成兄弟吧。” 我和小武一同发声好,觉得这有何不可的。 但高菲却喊道:“哎呀,不对呀,不对呀。” “怎么就不对了!”我们一同问。 “桃源三结义,是三,个,人!我们是四个呀,怎么叫三结义呀!”高菲翘着兰花指说一个字,伸一个指头。 “对呀,我们三个大男人结义,你一个姑娘在旁边看着呀!你是貂蝉!哈哈哈哈。”小武学高菲的样子,翘起兰花指。大家一阵哄笑,高菲也跟着笑,丝毫不介意,这人性格倒是挺随和。我慢慢看出来了,三人里小武年纪略大于三儿,但能拿主意,反而被叫成武哥;高菲年纪大,性子却慢且柔,高菲常被叫成“高妃”;三儿就是三儿。 那我呢?他们一致推我做地龙头大哥。我连忙摆手推辞,这大哥我是万万不敢当的,一来年纪不是最大;二来也没什么阅历,初到宝地,大家就叫我小铁匠好了。 四人一番推让,最后推选小武做我们的小王爷,三儿和我是左右金刚护法,高菲是内务大总管,谁要他最有钱呢。大家嬉笑一通,对着燃灯塔拜了三下,这事就算成了。 按理说像这样身份和地位不同的三个人怎么也玩到一起,可有句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这三个人虽然背景条件各有不同,但却有一点小癖好是一样的。 都喜欢听个故事。 小武说:“今儿拜了天地,我们四个就是好兄弟了,正所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今儿个我们就要干一件别人不敢干的大事!”我一听这三人还要做什么大事,心里一惊,难不成还要去杀人放火抢劫不成。 三儿和高菲一起用力点点头,说:“武大王,你说咱们去哪里干这件大事!” 小武说:“我早打听好了,离这不远有个小树林,里面有件破房子,今晚咱们就去那干那件大事!” 三儿和高菲一起喊声好,我连忙问:“去哪干嘛呀?”心想,别是为非作歹的事情。 高菲说:“那还能干嘛,听故事呗!” 我问:“听故事去茶馆呀,跑小树林里的破房子做什么?” 他们三朝我呵呵笑起来,三儿说:“左护法你刚来,不懂。我们几个当初就是在茶馆听说书讲故事认识的。可那些东西挺多了也腻味,就想着怎么能变个花样来玩。后来我们发现一好耍的法子,找那么一个没人去的地方,互相讲个鬼怪故事最刺激。” “对罗,三儿不在这两个月,我和高妃是四处打探,哪里有这样的好地方。皇天不负苦心人呀,总算让我问到了。”小武伸过头一脸神秘的说。“这次选的地方保证大家满意。我是跟那三班衙役叔叔们挨个问过的。那片小树林外人不敢去,原来常有拐小孩的人聚集,叫个拐子林,林子里的小破屋可有来头了,话说,那年......” “你等会,别说了!吓死我了!”高菲抱着胳膊一哆嗦连忙制止小武继续说下去。“要说留着去那小屋里说吧!”你看人就是那么奇怪,他害怕不想别人说,可又要去那小破屋里说,那不是越听越可怕。
可越是可怕,就又吸引着人要听。 小武说:“别急,我们人齐了。刚好左护法来了。”他拿手在头顶画了个圈,孩子样十足。“我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好玩法!” “什么玩法你快说!”三儿和高菲一起问。 “不急,不急。你们先随我去买些东西来。到了晚上你们就知道了。”小武背着手摇头晃脑的笑道。 我们三人互相看看,撇撇嘴。闹不清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现在回想,当初真不该随他们去那小破屋里胡闹。正所谓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那晚上的事情,差点把我胆子吓破了,这事后面再说。 离着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我们便随小武去置办些晚上要用的东西。小武带我们到了卖元宝蜡烛的地方,选了一根红蜡烛,又买了几根香。他选香的时候很仔细,告诉我这里面很多忌讳。比如买香一定要上手去细细摸下,还要掂量下份量,看长短和重量是否一致,避免最后烧出来的香是三长两短或两短一长的结果,那这是要有祸事发生的,因为棺材板就是三长两短。而来买香更不能说“买”,要说“请”,否则显得不尊敬鬼神。 买好东西,时间还早,我们去四处逛了下,到了饭点就找了家饭铺吃晚饭。我了解到,凡是这种三瓜俩枣的钱都是小武和三儿出,而吃饭上都是高菲做东的多。一来他家里有钱,不在乎;二来好客,人也大方。今个正好我来了,说要多点几样菜。高菲一口气点了六个菜,小武却说不行,再要点一个。 我说:“够了,够了。四个人六个菜够多的。” 小武严肃的说:“不行的,六是三的倍数。这不吉利。” “哪里不吉利了!六六大顺多吉利!”我说。 小武摇摇头说:“这里头名堂大了,你们不懂。我老爷子在衙门里当差,最忌讳就是三,和三的倍数。因为死囚砍头前都会给一顿饱饭吃,就是三个菜。所以衙役吃饭绝对不点三个菜,或者三的倍数那么多的菜。看着就像是给自己吃‘断头饭’一样。”说完还吐了吐舌头,像个吊死鬼。 三儿听到这,脸色一变说:“那可咋办!我名字就叫三呀!!那不是范了忌讳!” 小武说:“你只要不进衙门就没事,最好这辈子别犯事。否则呀,哎,难说,难说。”边说边摇头,弄得三儿马上就要被拉出砍头了一样。 我和高菲对望一样,扑哧一声,没憋住,大笑起来。 三儿愁眉苦脸说:“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呀。我那么倒霉,就叫了这个名儿。改是来不及改了。” 小武拍拍三儿的肩膀说:“我都说了,你只要不犯事就没事的,怕什么。你又不当衙役。” 我说:“就是,我大名还叫个朱三呢,不也活到这么大了,你怕个什么劲呀。” 三儿一脸矫情样,一个劲摇头,像要赶走一身的晦气似的。高菲呵呵的笑个不停。 吃过饭我们就往那拐子林慢慢走,此时太阳西斜,身后人影拉得老长。 这一路大家有说有笑,就三儿老提不起兴致来,还在为自己名字担忧,愁眉苦脸说要给自己改名。我们一路安慰他,让他看开些。说着笑着这就到了拐子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