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音波

    何若望年逾五十，身体却仍算健朗，离开临溪之时，城中官员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却被何若望坚拒。何若望道：“人常于困苦处打熬得强健之躯，老夫六十未满，若贪图一时之享受，身体必然每况愈下，到时连行走尚且困难，又该凭甚报答君恩？”便只是如手下人一般要了一匹马，带着众人辞别临溪，往那大道上行来。

    一路之上，何若望不避风霜，不辞劳苦，对沿途风景掌故随口道来，与林之间谈笑风生，丝毫不见疲累之态。这日黄昏，一行人正往前行，欲赶至前方四十里外一处小镇安歇，夏日天黑得迟，估计赶至小镇上天尚未黑，因此何若望也不着急赶路，只是信马由缰缓缓行来。

    官道之上甚少人行，极目望去四处空旷无人，远处只有雀鸟乱飞，鸣叫之声惊于四野，残阳如血，将人影拉得甚长，颇有些寂寥之感。林之间见此情此景，不由在马上吟道：“独怜荒草路边生，上有归鸟向天鸣。斜阳照影马蹄急，野旷无人风留痕。”何若望笑道：“诗是好诗，不过老夫看林公子年纪不大，诗中怎地却尽是萧索之意，莫不是心中有何不平之事么？”林之间正要答话，只听前面何大说道：“主人，大路之上有一和尚拦路，不知何意？”

    何若望与林之间朝前方看去，只见大路之上一个人站在路中间一动也不动，仔细看去时，却见乃是一个和尚，四十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身灰布僧袍干净整洁，右手持一根禅杖，背上背着个包袱。

    那和尚见众人渐渐走近，乃宣了一声佛号，听声音浑厚低沉，中气十足。何大纵马上前在那和尚身前三丈外勒住马匹问道：“兀那和尚，官道如此宽阔，为何要挡人去路？”那和尚也不答话，单掌一竖，念起了经文，只听他缓缓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那和尚念的声音不大，然则在场诸人却字字入耳，听得真真切切，那和尚每念一字，都恍若洪钟大鼓敲击在众人心上。初时那何大还兀自喝骂，那和尚只是不理，继续念道：“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念到此处时，何若望与他手下何大并其余众人早已如痴如醉，恍若喝醉了一般在马上摇摇晃晃，接着便一个个跌下马来，迷迷糊糊不能自已，只有林之间与小雪二人虽有不适却不至迷惑，林之间与小雪相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自衣袖上撕下布条塞住耳孔，又索性将自己衣袖撕成一根根布条下马将其余人的耳孔也塞住。

    林之间知道那和尚有古怪，却一时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想起在潇湘城时，那寺中方丈给了潇湘太守之女高小姐一本佛经，上面便有那惑人心神的偈句，只怕这和尚所念经文与那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眉头一皱不由计上心来。

    林之间对小雪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自包裹之中将那经卷拿了出来，又吩咐小雪将众人拖得远远地，自己则面对那和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防他阻碍小雪救人。林之间待小雪诸事办妥，方翻开那本佛经，运气青霞功将那佛经上的句子对着那和尚念了出来。

    那和尚闻得林之间所念佛经，脸色不由得一变，低首闭目，将经文越念越快：“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他念得越快越大声，林之间却也跟着念大声，两人发出的音波在周围空气中激烈碰撞，发出一声声爆裂之声，声势甚是惊人，停留在原地的马匹一匹匹悲鸣倒地，身体爆炸开来，顿时飞起漫天血rou，林之间无从闪避，顿时淋了一身血rou，再看那和尚周身却仿佛有一层罩子护着一般，血雨过后却安然无恙，一身僧袍依旧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再加上林之间虽勉力抵抗住那和尚的经文，将他节奏打乱，毕竟乃是依样画葫芦，现学现卖，功力也有所不及，这一下过来，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林之间渐渐无法抵抗那和尚的经文，脸色有些苍白，身子也不由得摇摇欲坠。那和尚见此情景，嘴角微微冷笑，忽地大声将最后一句经文朝林之间喝了出来：“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待念出最后一个字时，林之间立时嘴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已坐倒在地。

    林之间乃对着小雪喝道：“一安！速速带何大人离开此地，我来缠住这个和尚！”那小雪又怎肯就此离去？将短剑一拔，便欲上前。林之间见状大急，喝道：“你若上前，我立刻死在此地，你忘了出门时你爷爷与哥哥怎么吩咐的吗？你若不能保护何大人离开此地，我心中有挂碍又怎能放手一搏？你若想救我，只有带走何大人，那时我才能想打就打想留就留！”

    林之间说话之际，见那和尚身形一动，欲要攻向何若望，连忙强压身上内伤，纵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小雪在他身后早已急得留下泪来，喊了一声“之间哥哥！”林之间喝道：“还不快去？你我二人即便联手也打不过这个和尚，凭我尚能抵挡住他一时半刻，那何大人在此不能离开，大家便只能死在一处了！记住，若是失散，你便在京中何大人处等我，我到时自会寻来，千万不可寻我，以免错过！”

    此时何若望与手下何大并从人早已清醒过来，小雪只得答应一声，说道：“之间哥哥我便听你的，你可自己保重，一定要来寻我！”说罢便与何大他们护着何若望朝官道大路逃去。那和尚见状欲要追赶，林之间身形一动，却又拦在了他的前面。和尚知道不将林之间打倒却是无法追赶，便将手中禅杖一挥，那禅杖便幻起漫天杖影朝林之间攻了过来。

    林之间见和尚杖法势大力沉，却又速度奇快，每一次攻击皆笼罩他周身要害之处，心中不由一定，若论快，还有谁能快过灵霄派的剑法？林之间将手中长剑幻起点点青光，朝和尚禅杖迎了过去，他所使的却正是灵霄派内门弟子真传剑法“星光幻影剑”，这套剑法讲究的便是以快攻快，林之间虽青霞功未练至第五层，不能尽展这套剑法的威力，但是好在那关老爹教他这套剑法时尽心尽力，剑法中种种奥妙讲解得透彻无比，林之间早已将这套剑法练得纯熟无比，此时展开，虽威力略有不足，却尽可用剑招纯熟稍加弥补，看看抵住那和尚攻势。

    几十招斗将下来，竟是个不胜不败之局。那和尚见小雪护着何若望去得远了，追之不及，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苦笑一声道：“此事本与施主无关，施主何苦强自为他人出头，须知以施主这等境界，若斗将下去，三百招内或者可与我战个平手，可终究不是我对手，那时死于非命，却又是何苦来？”

    林之间冷笑一声道：“你这和尚是哪里的妖僧？那何大人乃是朝廷重臣，国家柱石，你也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杀，难道不知妄造杀孽天道不容么？你们佛门向来讲究普度世人，怎地到了你们这些妖僧手中，便是以强凌弱，残害普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