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十三
蜂王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盯着篝火中的灰烬，嘴边若有若无地浮起一种让方云出噤若寒蝉的皱痕。 他似乎是在思索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件事情定然与他在暗黑大陆上的这盘棋局有很大的关联。 他的站姿算不上笔直，甚至还稍稍有些佝偻，然而，绝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个老头子。 他似乎本就应该是这么懒洋洋的，本就应该让人看不透。 黑暗中的蜂王，只能属于黑暗，一旦见了光，他就很有可能会死。 “你知不知道，你很特别？” 蜂王的这九个字，仿佛斟酌了一万年，在思量了不知多少次之后，它们才慢吞吞地从蜂王的舌尖爬下来。 方云出现在最怕的，却刚刚好就是“特别”这两个字眼。 正是因为他的“特别”，他在罗格的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他不想让自己在暗蜂的生涯重蹈罗格中的覆辙。 “我只知道我是一个为罗格所不容的普通旅行者。” 方云出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恐慌的元素为蜂王所察觉。 这点小伎俩当然瞒不过蜂王那隐藏在朦胧烟雾中的睿智的眼睛。 “你不必怕，只因不论你有多特别，我‘暗蜂’也能容得下，我所创立的组织，本就与罗格那以正义自诩的虚伪有很大不同。” 方云出仍然低着脑袋，这许久以来的尔虞我诈让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大能力者只需要轻轻地抬抬手应该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沉默，不仅仅代表着不赞同和对抗，有时候，它还代表着一种聪明的辩解。 方云出连个屁都没有放，把两人之间关于“特别”话题的对话拖入了持久战的泥潭里。 蜂王轻笑一声，很清爽，在这清爽中又带着许久不曾有过的狡黠：“也罢也罢，看样子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子，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如果方云出是一只鸵鸟，他现在一定已经把头埋进了沙土里。 蜂王道：“刚刚死去的诺阿，是十三组的十三号，你既然因他而加入暗蜂，便顶替了他的位子吧。你，叫什么名字？” “方云出。” 蜂王那烟雾中的眼睛好像亮了亮，他轻轻拍了拍手，一种沉闷却能持续不断的击鼓声就敲响在这残破的驻地周边。 那种声音是现在的方云出绝对无法理解的，因为它那听起来不算响亮的音色居然在十分钟之内就召回了所有的暗蜂成员。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面巾，黑色的武器。 蜂的毒针密密麻麻地将蜂王和方云出团团围起。 他们到了驻地之后，就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冷风带起的发丝和衣角的鼓动，他们身上甚至连肌rou的跳动和抽搐都已经消失。 他们现在只是蜂。 杀人的蜂！ 蜂王淡淡道：“十三组首领，诺阿已死，名单上消除此人。” “是。” 一个长发的精壮汉子站出来一步，手中变出一张很破旧的羊皮纸来，另一只手在虚空中抓出一只刚刚蘸了墨水的鹅毛笔，在羊皮上的某一处重重地一勾。 蜂王又道：“方云出，接替第十三组十三位，诺阿未完成的任务，也由他接管。” 长发汉子紧紧盯了方云出许久，直到方云出差点骂他是个老兔子，才将视线转回到羊皮上，有些犹豫地将鹅毛笔上的墨迹挥洒到羊皮上。 “这个位子，并不好接。” 长发汉子默然许久，才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的眉目都是朝向方云出的，然而这一声叹息虽说明面上是在为方云出的遭遇而惋惜，听起来却更多的像是在质疑蜂王的伟大决策。 “不好接？” 方云出很疑惑，他的眼睛眯起来，在眼皮扎起的缝隙中，扫视着长发汉子那双在黑暗中隐藏起来的眼睛。 方云出当然不是在疑惑这个“不好接”的本身，他是在疑惑那已经死去的诺阿。 十三并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这个方云出很明白。 十三组十三号，这个位子从长发汉子的语调听来一定很特殊。 诺阿的实力只属末流，甚至可以说是很拙劣。 那为什么他居然能够胜任这个所谓“不好接”的位子？ 莫非，那酷似农民的诺阿面对方云出的时候隐瞒了真正的力量？他那只属“末流”的力量，究竟是不是真的远远逊于方云出的剑？ 方云出的眼眸开始渐渐变得朦胧。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在他眼中都面目全非。 他发现自己几乎丧失了分辨的能力，再也看不透善善恶恶、是是非非。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人人身上都隐藏着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人人都带着一张足以令他人误解并掉以轻心的面具？ 蜂王清了清嗓子，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被迷雾掩盖：“十三，你的话我明白。” “十三”显然正是那长发汉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很简单，很容易取。 然而它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一定是高深莫测的。 蜂王顿了顿，道：“方云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子，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够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很稳，一定能比诺阿在时还要好得多。” 长发汉子的鹅毛笔迅速在羊皮上胡乱涂抹了几下子，手指微微扭了扭，羊皮纸和鹅毛笔消失在空气里。 方云出加入暗蜂的仪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定下。 长发汉子沉声道：“下面，我会告诉你诺阿遗留下来的任务，你且……” “十三，慢着。” 蜂王很及时地打断长发汉子的死硬死硬的叙述语气，长发汉子就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录音机一般，戛然顿住。 “他的任务，我会详实嘱咐，你们且去忙你们的就好了，记住，下一次的驻扎地是‘那棵树’。” 密密麻麻聚起来的群峰转瞬之间就如消退了洪水般不见了踪影，唯一留下的只有那还在低着头沉吟的十三。 “王，看起来，你对他的确很看重。” 蜂王的声音听起来居然好像在舒爽地微笑：“他很强。” 蜂王很肯定。 就连方云出也不明白蜂王为何会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然而方云出不敢问。 在这么一个恐怖组织里，方云出只需要遵守一个原则——少说话，多做事。 黑影闪过，十三的影子消逝在远处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