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方唯一推开家门，看到了陈瓒的笑脸，拉链兴奋地叫着、笑着跑跳过来，他像被解除武装的士兵，顿感放松和疲惫。 “爸爸，怎么没给我买礼物？什么都没买呀？……”拉链一边翻着咖啡色提包，一边失望地叫道。 “爸爸太忙，周末带你去公园好不好？”方唯一拍拍拉链脸蛋，向她许诺着。 “你爸出差，什么时候给咱们买过礼物？洗手吃饭。”陈瓒已经摆好碗筷，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上次回来，给你买过一个世界地图的拼图，是不是？”方唯一强辩着问拉链。 “你说要立足中国，放眼世界”。看着拉链稚气的神态，方唯一忍俊不住。 三个人围坐在饭桌上，陈瓒给拉链夹着菜，说道：“房钱付清了，房钥匙在我这儿，咱们随时可以搬家。”陈瓒话音虽轻，但能感到她抑制不住的喜悦。 “还差30万房款呐，你向银行贷款了？”方唯一询问地看着妻子。 “向我姐借的。新房产证，下周就能领。你知道吗？我姐夫提副局长了。” “谁让你朝她借钱了，我不想用赃款买房。事先也不说一声！”方唯一阴沉着脸，压抑着不快，生气地说。 “我倒想说呢，你这几天手机开了吗？房主催着要钱，我有什么办法，你就是嫉妒人家。我问你，公司给了多少年终奖？” “两万。”方唯一的声音低了很多。 “没日没夜地干，给他们挣了那么多钱，怎么才给你两万？别人给多少？”陈瓒的声音高了很多。 “你说呀！”陈瓒催促着。 “有三十万的，有十万的，还有，唉呀，别问了，烦人！”方唯一不耐烦地说着，看见拉链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是不是不喜欢你？”拉链关心地问。 “他们的良心都长胳肢窝底下了，你爸就是瘦驴拉硬屎。”陈瓒愤愤地说。拉链听了mama的话，嘿嘿地笑了，米粒掉在桌上。 方唯一也乐了，对拉链说：“你妈说话多不文明。” “行啦，别假斯文了，全跟你学的。”陈瓒也禁不住笑了，转而又说道：“生气也没用，年年如此，反正你还有两万的月薪，过日子没问题。” 陈瓒的安慰，反而让方唯一更加沉重。他低着头，从塞满菜饭的嘴里狠狠地挤出一句话：“我他妈的早晚得反了！”。 明晃晃的太阳，晒得柏油马路快要冒烟了，踏在上面软软的。方唯一喝了一口矿泉水，滋润着喉咙，抬头看看紫江证券扬州营业部的大牌子。他收好地图，快步走进去，一阵冷气袭来，感到阵阵凉爽。他适应了大厅内黯淡的光线，仔细地观察着，来到开户柜台，一个胖女孩正在全神贯注地发短信，方唯一轻声说：“带我去见你们老总。” 女孩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什么事？” 方唯一故意压低声音：“我们机构有七八千万的分仓，想放到扬州，正在找地儿，你们老总见不得人吗？” “啊，不是，我这就给您联系。”女孩快速地拨着电话:陈总，我有个客户，是机构的分仓，大概有八九千万，想和您见一下。”女孩兴奋地说完，起身带着他往楼梯走去。 “先生贵姓？你是哪里人？”女孩笑嘻嘻地问。 “我姓方，BJ来的。”方唯一也笑着答道。 “一会见了我们陈总，就说是我介绍您来的，我叫李萍。” “为什么？”方唯一装傻充楞地问。 “陈总让我们拉客户，每个月完不成任务，要扣奖金的。哎呀，您帮帮忙吧。”李萍半撒娇半哀求地说。 “没问题，但你要告诉我，你们给机构户手续费最低是多少？”方唯一也笑着说。 “我们这机构户很少，具体还要和陈总谈，中户、散户是千分之3。”李萍压低声音悄悄地说，方唯一点了点头。 李萍为他和陈总做了相互介绍，又熟识地看着方唯一说：“你和陈总聊吧，完事来找我。” 陈总骨瘦如柴，嘴唇乌紫，普通话半生不熟。两人松开握着的手，方唯一坐在棕皮沙发上，开始快速地提问。 “营业部有多少托管市值？” “我一天3千万交易量，能占你当日总额的百分之几？” “营业部谁能看见屏蔽帐户？” “手续费最低多少……” 方唯一真真假假地问着，将重点问题藏在诱惑里。 陈总越回答越兴奋，忍不住问：“您是做庄的吗？不会是涨停板敢死队的吧？有什么个人要求，别客气，对您这样的大户，每月还可以报销一些费用。” 陈总最后得到了一个美好的希望。方唯一来到李萍面前，继续提问。调查完毕，在李萍充满期盼的目送中，他坏笑着走出了营业部。 眼前一张张热脸流着汗水，一份份简历左右晃动，不停张开闭合的嘴巴，方唯一朝他们大声地喊着，挥动两手，奇怪！谁也听不到对方发出的声音，袭来一股股污浊的酸腐气味，让方唯一感到头晕窒息。 培训室宽大闷热，面对众多陌生质疑的面孔，方唯一在慷慨激扬地讲演：“销售对象是人，所以我们先从人性说起，请告诉我，人性的特征。” 方唯一在白板上记录着：懒惰、恐惧、好色、虚荣、自私、贪婪、伪装…… “再告诉我，人哪些方面不如低级动物？”屋内很静，他看着眼前这群自以为是的高级动物。 “你有狗鼻子灵吗？你比豹跑的快吗？张开双臂，你敢从六楼向下跳吗？人类何时已经自大到你们这种程度？”方唯一放下水笔，自言自语地说着。 “什么是销售？销售就是诱惑！什么是销售？销售就是征服！什么是销售？销售就是预谋！” “诱惑是什么？人因为自大而无知，因无知而贪婪；对财富充满渴望，特别是对不劳而获的意外之财；诱惑将有效地激发人的贪欲，使他兴奋起来。” “征服是什么？没有人将金钱托付给乞求者，所以你必须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客户面前。征服首先指的是这种心态，其次是你的业务知识和能力。“ “预谋是什么？客户不会提前知道你的出现，而在此之前，你应该完成心态调整、知识应用、实施手段的准备。 例如：2001年9月11日，美国世贸大厦在顷刻间化为灰烬，那就是预谋的结果，尽管它是邪恶的预谋。 你们要养成预谋的习惯，因为它具有出人意料的创造力或破坏力。制约上述三点的，是国家和行业的法律、法规，及你的良知；预谋本身只是技术问题，并无好坏之分，培训也是预谋的一个部分。” “请告诉我，假设现在市场供需平衡，哪类产品最好销售？” 一个男生以卖弄书本上的东西作为回答。 方唯一说道：“成交额越低的产品，越好销售。一小时内，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卖出一个纸杯，但一天内，你无法卖出一幢大楼。证券经纪人做的销售，成交额是零，但只要客户在这里交易，却可以反复提取手续费提成，这就是其特殊性，也是其吸引力的所在。” 一张张生动的面孔，被激情点燃。还是自己沙哑的声音：“没有能够依仗的父母，没有清华北大骄人的学历，没有丁俊晖出色的手艺，却又怀着出人头地的野心，那么你们只能在这个拳击台上，不停挥舞拳头，直到筋疲力尽、鲜血飞溅，才可能打出你们骄傲的明天。”方唯一感到一股股热汗流向前胸和后背，衣服已紧紧贴在身上。 掌声混合着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使方唯一头晕眼花，如坐云端。一场场马不停歇的招聘和培训，累得他好像掏空了身体，他努力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红眼飞机穿过了漆黑一片，倾斜地投入BJ灯海的怀抱，方唯一闭上眼睛，头靠着舷窗，等待着飞机响起着陆时巨大的噪音。 机场大厅灯火通明，他突然想到：又是两手空空，忘了给拉链买礼物了，不成！这次一定要买！他在商店里快速地穿梭着，寻找着，挑选着，暂时忘却了疲劳。 “小姐，这个拼图是哪儿生产的？” “好像是JS。”小姐礼貌地答道。 “快，快点拿一个！就要它!”方唯一高兴地抚摸着木质拼图，不停地催促着，眼前浮现出拉链幸福的笑脸。 一阵胸口的绞痛，嘴里发出咝咝地声音，方唯一缓缓地从床上坐起，环顾四周，家具在黑暗中影影绰绰，他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胸口仍然隐隐作痛，意识渐渐清晰，他明白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累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