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的血液（2）
解脱了腹中饥馁的折磨，芬里尔终于可以高枕安卧了。 虽然不懂得人类的历法，但是狼的血脉中，有着与月亮的圆缺天然的联系。这一晚，正值满月时分，芬里尔辗转反侧，心情浮躁的难以入眠。只要一闭上眼，彤达拉雅温存中略含着一点神秘感的声音，就会回荡在他的脑海，到了后半夜，这简直成为了一种折磨。 在丛林中与野狼一起讨生活的日子，看样子是一去不返了。不知为什么，芬里尔竟然觉得，像现在这样被关进牢笼中，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安逸。任人欺凌和辱骂的白天，像是无尽黑暗、寒冷的深冬之夜，但有可怜他、关照他的彤达拉雅陪伴的夜晚，却洒满了暖人心脾的晨光。 当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那些与他朝夕相处、浑身生着长毛和怕人爪牙的狼群，归根到底，丛林才是他真正的“家”。 满月并没有露出羞涩的脸，而是藏在乌云后，若隐若现。俗话说，月黑风高杀人夜，不过早就习惯了在这种暗夜中偷袭猎物的狼孩，却没有一点恐惧。 直到他的身后，响起了有点沉重的脚步声。 芬里尔慢慢睁开了眼睛，面前的铁栅栏，被一派金碧辉煌的光芒笼罩，反射来耀眼的光辉。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的他急忙遮挡了一下，然后才回过身去，强睁开眼，看了看那个仿佛天神下凡，浑身散发着金光的“人”。 在多日来人们谩骂的话语中，芬里尔了解了威严的“神”是自己的死对头，所以他对散发着金光的家伙，在心底里就没有一点好感。适应了那强烈的光线之后，芬里尔看到了他手中擎着的一柄锯齿流星锤，于是敏感的狼孩猜测道，那是不是终结自己的刑具呢？ 芬里尔狠狠的呲了呲并不吓人，但早已经被血污黑了的牙齿，仗着自己刚刚吃过东西，有了一点力气，极尽凶恶的威慑着来犯者。不过来人一点惧怕的意思也没有，几步便来到了铁笼边，撩起沉重的战甲，半蹲了下来，一顶巨大的羊头形头盔下面，露出了一张如老树皮般沧桑，却十分慈祥的脸。 呆呆的看了那个不知多大年纪的人半天，芬里尔放弃了无用的威慑。他甚至没来由的认为，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是地上的那头死鹿突然变成人形活了过来。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不缺乏怜悯和善意的，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喂你吃过东西了吧？”戴山羊形弯角头盔的那人，用流星锤杵在地上，支撑起披挂重甲的身子，声音比起面相来似乎要年轻许多，“魔狼芬里尔的转世，实际上你早已不是万恶之源，只是‘诸神的黄昏’之后，消失的魔族为后世遗留自己印记的产物。就像万神之主奥丁，即便复活过来也不再具有神的力量和智慧一样。” “！！！！！”芬里尔听到这些似懂非懂的话，突然重又狂躁起来，他发疯也似的晃动着铁栅栏，并试图伸出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抓住那个神秘的来人。但是，他的手在触碰到那片护体的金光之后，便好像突然接触到了熊熊燃起的火焰，顿时一股剧烈无比的灼烧感便袭向了他的身体，迫使他放弃了攻击。 “无法用人类语言与人交流是不是十分的痛苦？没有关系，大自然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而且超脱于任何位面以上。”芬里尔越发不知是人是神的那个家伙，突然张开手，一颗萦绕着七彩雾气的深棕色橡树籽，出现于半悬空中。魔狼的转世还未从对这神奇幻境的讶异中走出来，那人猛的一把扼住了他的下巴，飞转在半空的橡树籽一下子飞进了他的嗓子眼里。 芬里尔被呛得捶胸顿足，泣泪直流，他感觉到胸中像是被一株巨树扎进了根苗，无数燃着火焰的根须，刺穿了他的肺泡，让他简直无法呼吸。痛苦持续了足足有数十秒钟，芬里尔终于颤巍巍的扶着铁栅栏，艰难的站直了身子。他的两眼早已变得血红，像是对着要与他争夺领地的敌对狼群那样，与神秘人对峙着。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仍然像自己转世前一样，充满了仇恨、怨憎与愤怒的戾气。”神秘人慢慢站了起来，俯视着瘦弱的狼孩，“这是一个战士应有的血性，但是，却并不是最必须的天赋。” “混……混蛋！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完这句平生以来第一次说出的人话，芬里尔自己都呆在了当场。他的智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已经神奇般的恢复了一个八岁男孩应有的水平。 “我叫艾尔多，连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来自于哪个世界。但是，在不同世界中绵亘不绝的丛林就是我的家，我们的本质是完全一样的。”神秘人嘴角微微浮起一点，伸手拍了拍狼孩的肩膀，“拥有语言能力和人类的智慧，需要稍稍适应一段时间。不过以你体内的无穷魔力，做到这一点应该是很快的事情。” “艾尔多……我……感谢你！”果如艾尔多所言，芬里尔还完全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人类思考模式和语言能力，他笨拙的打着手势，对这位看起来一团和气，打扮像是个猎鹿人的长者致谢，而后提出了自己的渴求，“能不能，你……把我带出去？” “不，至少现在还不行，可怜的孩子。”艾尔多安抚了一下芬里尔，“我穿梭于不同世界的丛林深处，结交了很多像你一样与自然有着天然联系的人物，不过，自然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它的法则也是不容任何人撼动的。你在这个世界中呆下去，终将为被蛊惑的人们杀死，但是，你必须制造这样的假象，才能超脱于这个世界之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带你去一个全新的地方。” “愿意……”芬里尔急不可耐的回答道，可他警觉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疑虑，“艾尔多，你为什么知道，我会被他们杀死？” “你不该怀着对那些被蛊惑的人们的仇恨，我的孩子。”艾尔多舒展眉目，将锯齿流星锤化为魔棒，在夜空中点击了一下，顿时一团光球中，现出了如现场直播一样真实的画面。 一位怀抱着两个婴儿的母亲，正跪在一盏破落的烛台前，虔诚的闭目祈祷着。泪水止不住的从她的眼睛里滚落，溅起地板上的尘埃，浸湿了胸前的衣衫。芬里尔看呆了，他好像认识那个女人，因为艾尔多赋予他的智慧，似乎无限放大了他仍然是襁褓中婴儿时，对母亲的魂牵梦绕。 “这是……谁？为什么好熟悉的样子？” “她是你的生身母亲。”艾尔多静静的回道，“她无助的祷告被我的一位乌鸦朋友听到，自从你被抓来之后，整整七天，她都以泪洗面，不停地为你祈福。看看你掌心中的红色狼爪印，那是你生来就被灌注了诅咒血液的明证。但是，你不应该因此而对仇视你的世界充满愤恨，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爱你和值得你去爱的人。” “mama……”芬里尔的眼窝有点点湿润了，但他突然紧皱起眉头，用凶狠的怒目驱散了眉宇间那小小的一段温情，“艾尔多，告诉我，为什么她只是替我祷告，而不是来看我一下，像那个女孩，彤达拉雅那样，给我烤救命的rou呢？” “人都是有苦衷的，相信我，你母亲的眼泪和祷告都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但是，她无法阻挡命运的车轮，从她的喃喃自语中，我知道了，你明天就要在奥丁神坛之前被火烧死。”艾尔多摇了摇头，仰望着依然乌云密布的天空，“你命运中最黑暗的时刻就要到来，不是指你要被烧死这件事，而是说，你将要和这个世界上值得你留恋的事物，说再见了。芬里尔，可能你现在并不怀念他们，但是一旦独自身处异界，你会被那种强烈的思念折磨到发疯——我必须警告你。” “我……不会怀念那些不值得我付出爱的东西！”芬里尔忽的一下扭过头去，不再看艾尔多放给他看的影像，“艾尔多，我决心，跟你走了。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瞒过这里的人们吧？” “其实很简单，伸出手来。”艾尔多在芬里尔的手中，放进了三枚种实饱满、表皮微微开裂的橡树籽，“当你被烈火焚化了躯体，rou体似乎要化为灰烬之时，吞下这三粒橡树籽，就可以超脱痛苦，看到通向异界的大门。我就在大门后的丛林中，等待着你的到来。而当你在火中吞食下神圣的橡树籽后，也就成为了一名像我一样的德鲁伊教徒，即大自然的守护者。” “我记下了！”芬里尔握紧了手中的橡树籽，沉沉的点了点头。 “我的孩子，这只是你与这个世界的暂别。生养你的世界，已经出现了崩溃的迹象，‘诸神的黄昏’没有涤尽人性的顽疾，而对过去辉煌的渴望，令人们更加贪吝。一个真正的恶魔将可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他不像你曾经的本体芬里尔狼那样，单纯是暴怒的凶残，而且狡诈多计，最善蛊惑人心。我怀疑，主神教的幕后主使与他不无关系。” “恶魔？你的意思，主神就是恶魔吗？” “我并非此意，但是复活的主神，其实还是有本身即为恶魔的可能性的。毕竟，我要带你前去的那个世界里，最顶级的庇尔斯恶魔都善于借助人类或其他生物的躯壳，隐藏和酝酿自己的力量。” “难道，我成为自然的守护者之后，也要回来，保护这个世界吗？”芬里尔愤愤不平的瞪着艾尔多，眼神中充满了不甘，“连那些本来该死的人们，也要受到我的保护吗？” “我提醒过你的，要学会抑制自己的怨念，不然你会被仇恨污染了心灵。”艾尔多放缓了本来就很沉稳的语速，耐心的开导道，“大自然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启示，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德鲁伊，必须在修行中虔敬自然，学会用爱来对待一切。” “好吧，我会尽量控制住自己的仇恨。”狼孩沉默了，他看了看手中那三枚用来救命的橡树籽，回想着抚养自己长大却被人类残杀的母狼，还有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喂食的彤达拉雅，心中充满了激烈的矛盾。 “月亮出来了呢。”仰头望天的艾尔多突然静谧的发话道，他示意芬里尔侧耳倾听，远方的丛林中，传来了一声声有点悲凉的悠长狼嚎。 芬里尔昂起头来，试图回复自己的伙伴，但却被艾尔多制止了。浑身金光的德鲁伊凝视着满月，突然间身形一闪，化作一头巨大的白狼，矗立在两眼发直的芬里尔面前。 “艾……尔多……这……” “不必惊慌，我的孩子，这只是德鲁伊变形技能的初级魔法而已。”仍然金光护体的狼人发出了人言，就连那狰狞的面容在这柔和的语声中也显得不再那么怕人了，“记住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战胜自己的仇恨，学会用爱来对待他人。我要走了，在庇护所世界中，等待你的到来。” 化为狼人形态的艾尔多，急速奔跑着，消失在远方的丛林中。芬里尔从视觉的震撼中缓醒过来，使劲的攥了攥手中的橡树籽，对着狼人远去的方向点了点头。 第二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芬里尔，被狂躁的人们连同牢笼一起装上了大车，推向奥丁的神坛。围观的人群塞满了小镇狭窄的道路，芬里尔已经厌倦了他们脸上各种各样的丑态，他孤独的蜷缩在牢笼的一角，静静等候着火刑的到来。 不过，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他留恋的东西。 被丈夫死死扯住，但仍然挣扎着想要上前来看亲生儿子最后一眼的，那个抱着两个婴儿的女人，让芬里尔一阵阵的心酸。如果说，他原先还怀着对抛弃他的母亲的憎恨，那这种恨意现在也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冷漠的扭转头去，不再看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眼，以免将更多不必要的怀念留给这个冷酷的世界。 但在芬里尔的头偏向道路的另一侧时，他却被人群中的一抹桃红色深深的吸引了。桃红色长发映衬出的，是一个女孩带着无比沮丧表情的稚嫩的脸。配着割rou用短匕首的麻绳腰带，还有那一身土灰色的粗布衣服，以及也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营养不良造成的清瘦，统统无法遮掩她在芬里尔心中女神一般的气质。 那个拥有火山女神名讳的女孩，彤达拉雅，在胸前悄悄点亮了一团火束，依依不舍的看着狼孩被押赴刑场。而芬里尔的眼睛，也一直与她那双酒红色的眸子对视着，直到它们随着那团送别的凄惨火束一起，消失在人海之中。 火刑的时刻到来了。 炽热的火焰点燃了牢笼四周的干柴，汹涌的火海瞬间便吞没了芬里尔的身影。魔狼的化身承受着最残酷的死亡煎熬，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的身上也燃起了火焰，肢体散发出恶臭的焦糊味道。 隔着哔哔啵啵的火焰跳跃声，芬里尔隐约听到了人群的欢呼雀跃。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已经在众目睽睽下被“抹杀”。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的狼孩，猛的将三粒橡树籽塞进了口中，而后眼前一黑，跌倒在火海之中。 那来势汹汹的火浪，好像拍打着脸颊的海潮，竟然一点也不guntang。 芬里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一片茵茵绿草之上，清爽的风拂过脸颊，让他的意识彻底清醒了过来。 “欢迎来到庇护所世界，年轻的德鲁伊教徒。”艾尔多的声音响彻幽静的丛林，一群乌鸦扑簌簌的飞上青空，森林里的野兽仿佛在用各种嚎叫的怪音大合唱，欢迎着这位新的守护者。 “庇护所世界？”芬里尔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的爬了起来，看向坐在树桩上，正用一片树叶吹奏着原始野性的乐曲的艾尔多。他由衷的笑了，因为这一片天地，才是他梦寐以求的家园。 “这里是天使与恶魔共同发掘的避难所，涅法雷姆人类的家园。现在，却在天堂与地狱的战争中饱受蹂躏，与你原本居住的世界不同，那里萧条但却缺少纷争，这里繁华但又狼烟遍野。”艾尔多有些惆怅的介绍道，“告诉我，你准备好作为一个战士，用你的力量和心灵拯救这个世界上蒙受苦难的人民了吗？” “当然！”芬里尔心情有点激动的回道，“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我不是诅咒魔怪的化身，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战士。如果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和爱拯救他人，我就可以收获尊敬和其他正面的感情。这对于一个有着无比黑暗过去的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真想不到，你身体内的力量让你如此快的熟练掌握了人类语言，而且，你的思维能力已经不止一个八岁的孩子了。甚至可以说，你是一个天生的智者，就像德鲁伊的创始人，不朽之王的挚友费尔克拉·基尔那样。”艾尔多默默地点头赞道，“好吧，既然你是魔狼的转世，那么，我就教会你怎样作为一个狼人战士，在凶险无比的战场上，挥洒你身上无穷无尽的野性力量吧！” “现在就开始吗？” “嗯！”艾尔多站起身来，向着丛林深处走去，“恶魔与天使的战争还在继续着，总有一天，你会走出丛林，奔向世间，让涅法雷姆的后裔，见识到来自异界的守护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