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一佛一魔
山壁间，释教白光飞下，不动法师宛如神佛降世，站立山脚，抗衡他恨之入骨的师兄浮屠。 一佛，一魔，子夜相会，定要切断未了情仇，理清师门恩怨，一死方休！ 雨渐渐停了，那轮血月还挂于中天，山下到处断壁残垣，散落的碎木瓦片叠了好几层，仿佛灾难现场。师兄弟二人站在这片废墟上久久不语，心凉，死寂。 “好久不见，”浮屠的口吻像回家探亲的兄长，“师兄很想你，做梦都想亲手杀了你。” “如果说师父这辈子做错了什么，那毫无疑问就是收了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异类为徒；如果说你还有什么苟活人世的理由，那就是死在我的手上。”不动解下袈裟，抛向空中，决意降妖除魔。“你该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师父迂腐，”浮屠开启狂魔道，魔气井喷，形似紫色郁金香，近乎实质化的杀意绞得上方袈裟碎裂，一块一块，像散乱的拼图。“你也迂腐。”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说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不动明王，入世。”不动闭目诵完偈文，后背构成一尊不动明王法相。其身呈现青蓝色，右手持智慧剑，左手拿金刚索，右眼仰视，左眼俯视，周身火焰燃烧，姿态愤怒非常！ 法师默念破除心魔的口诀：“凡修道用功的人，若心魔发现的时候，以假想观法的对治。因观是心是佛，是心作佛。诸佛正遍知海，都从心想中生。心想佛时，是心即是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即假而真，即虚是实。正心端坐缘想，相似坐莲华中，一心缘佛想佛。真所谓忆佛念佛，现当前，决定成佛。若慢魔心的炽盛，必观一切男女及诸禽兽等，都是未来的诸佛，当生恭敬的心。其慢魔渐灭。” 不动行云流水般念完法诀，忽然眉目上扬，仿佛怒目金刚，高呼：“除魔卫道！”佛语声若洪钟，余音缭绕，后方不动明王谨遵法令，举动左手，甩金刚索鞭挞对手。 浮屠原地踏步，虚实无有辨不清、看不明，周旋于金刚索抽打境内，好比游蝶穿花，却又象是不曾移动方寸。嗖，绳索若长矛捅到；呼，风波撩动耳垂晃荡。狂魔战斗无畏，明王灭敌有责——佛光倍加鲜明，法相**神圣，金刚索运转全凭不动思想：“六欲缠身！” 明王的绳索通透不动法师的内力，强韧好似龙筋凤脉。这条金刚索就像老树盘根般分解开叉，一化六，犹如腾蛇乘雾，将浮屠捆得像粒粽子。当中分布一条暗线，锁住他腰椎的琵琶骨，封闭魔根。 法师持如山如岳之定力加固封魔的金刚索，以一秒百字之流畅神速念咒：“凡修道用功的人，若魔境变现的时候，当依五戒、八戒、十戒等的戒法，灭恶生善。当依单提念佛是谁等的定法，停息妄想。当依四念处、五停心等的慧法，伏惑明真。又以戒力捉魔，以定力缚魔，以慧力杀魔。 “若魔不除，毒就不销。这毒，就是贪、瞋、痴的三毒。这魔，也就是贪、瞋、痴的三魔。若能依戒定慧的三无漏法，而来对治，魔毒无不冰消了。” 不动食指跟中指朝前，恰似监斩官扔出行刑的令牌——明王适时拉高右手剑，哗啦，剑身起火，就要处以极刑。对方手里的噩梦太刀却化作一条蜈蚣，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明绳暗索，掀动阴流反扑。此举一来熄灭了明王火焰，二来携铺天盖地之势压向不动。若不是他施法力挽狂澜，又连消带打撤退，势必败亡。 “梦回。”浮屠化去暗流，噩梦又重回手心，“枉你吃斋念佛数载，竟不懂定力，动不动就发脾气，师父白给你赐名了。”他板起面孔，仍似儿时教训师弟的兄长，“何为‘定力’，定力是佛语：定力！戒定慧！以戒生定！以定生慧！以慧方可解惑！不为静转，不为物流，不为潮起潮落所左右，意志坚定，才可以光明磊落。” 浮屠的悟性远超出师弟一大截，对方犹在思量，他的句尾已顿——浮屠动身进犯，意欲展开近身搏杀。不动识破其用意，后退十步，一步一莲华，还战场一派圣洁。最末，他脚踏莲台，双手合十：“无间地狱！” 佛道惩恶，法师意志刚毅，念诵经文描绘天地昏暗现象，遮蔽血月无光，调度地下万千不散阴魂纠缠浮屠。阴司魂魄一只只凶相毕露，凄厉哀嚎快要震破耳膜！这幕景象虚实莫辨，可乱人心神，好比烟锁池塘柳，混乱障目、晦暗不明。阴森鬼蜮内的格局，恰似五行逆向运转，相克相斗死不休！ 在浮屠眼中，那耀武扬威的鬼魂大军好似随时能将其吞没，逼得他不由自主地还击。而不动乃施术者，明知此法乃幻术，仅能扰乱敌人心智，根本无法夺命，权当对方是在与空气对砍。他了解师兄，凭浮屠的悟性，无需十秒即可稳固定性，破解幻术。不动此招的用意在于铺垫，为杀招蓄势！ 法师启齿念咒，增强杀招法力：“凡修道用功的人若魔境变现的时候，就以不思议的观法，来来对治。当观现前的么境，体具十界百法，一功法趣魔，是趣不过的。所以一魔、即一切魔。一切魔、即一魔。非一魔非一切魔，当下即空即假即中。 “所谓一切魔、即一魔，就是真空。所谓一切魔，就是妙假。所谓非一魔、非一切魔，就是中道。由此魔即法界，清净本然。真所谓魔界如、佛界如，一如无二如，乃平等的一相。这样魔界无所舍，佛界无所取。又不以佛界为喜，不以魔界为忧。 “有佛无佛，产相常住。职是佛法自然的现前，魔境自然而然的消灭。 “须如一切众生，因为有好有恶、有取有舍、有欣有厌、有受有着的念头，故被恶魔所逼所恼，不能了生脱死。所谓魔不恼人，而人自恼。魔不逼人，而人自逼。如古哲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意思，相仿佛了。 “果若一切众生，能以不好不恶、不取不舍、不欣不厌、不受不着的心志，了魔即佛，达佛即魔，魔魔佛佛，佛佛魔魔，融通无碍，同一实相。竖穷三世，横遍十方，灵光独耀，湛然常恒，神通智慧，功德法财，平等圆满了。” “炼狱刀鬼！”法师双手结印，历练修为之精华荟萃眼前，衍生一头独眼妖魔，拉大下颚，吞吐恶臭弥漫，招来四方鬼魂尽皆飞入口中。它饱食地肚腹高高隆起，一柄鬼头大刀立现右手：“刀山火海！”刀鬼跨步动刀斜斩，铺开千重刀影、万道魔像。 浮屠横刀接招，头顶那天塌地陷似的暴烈刃波的后劲堪比天高地阔，生生将他推出山区。他有感积重难返，发觉身后已无退路，地面竟又突起数十丈刀山，像高粱倾斜刺穿山壁，险些取了浮屠性命！ 乱象未绝，天上地下俱化火海。但，浮屠的身影提前一步隐退无踪。稍稍，他徒手施展魔影百刃，杀出刀山火海，把噩梦留在原地：“魔碑！”相由心生，噩梦转化一面墓碑，外沿爬满五彩斑斓的蜈蚣浮雕，碑面无字，接下千重刀影，平整的石面赫然显现人头状的小篆字迹。 其时，浮屠如轻烟披覆刀鬼背后，右臂发招，墓碑连同刃波一齐反向倒回，切断刀鬼首级、砸烂身躯，布下血雨腥风。 刀火乱象通通消失无踪，且看浮屠太刀在手，屹立不摇。 “师弟，”他把目光转向不动，“你进步了。不枉费我的期许，没让我失望。” “你真不是人，比魔鬼还要恐怖百倍！这样的恶魔倘若不死，世间就永无宁日。”不动衣衫飘起，真气鼓胀飙升：“西方极乐。” 万丈佛光普照，地狱转眼成乐土。天地沉浸祥和，无处不盛开白莲，芳香气味提神醒脑，好一座人间乐园！彩霞回流，万光齐聚一莲，不动立足莲台顶端，念道：“卍字诀！” 莲花出尘，化作卍字光印，平面延展，花瓣此起彼落，五彩纷呈，攻法如影随形。浮屠却嗤之以鼻：他化身魔影狂暴，纵跳佛印，闪躲花流星。由于花朵攻势密集显著，似乎没有消减的可能，他遂反手将噩梦刺下：“剑奴！” 太刀转换人形假象，吸引卍字佛印，替主人抵受诸般攻击…… 此间佛像犹存，浮屠魔影纵掠，一记手刀恩断义绝——不动躯壳仍在，头颅削掉。铮铮英魂，难舍旧爱，今世情未了…… 斩首者横臂，端住掉落地头颅，诉诸款款深情：“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不擅长贴身战斗。可消逝就不一样了。他比你狠，也比你强。所以，我把他留到了最后。”浮屠随手抛弃不动的首级，瞬身拔出太刀，朝血池疾行。三师弟的寒气，他闻也能闻得出来。 不动的佛气衰败的那一瞬，远在崖岸的林妙善，热泪犹如掉了线的珍珠：“血红的月亮，下过雪的风霜。恋着风的起飞，飘落轮回翅膀。”她吟唱，“交相辉映的翅膀，起舞扰乱了月光。遗忘无垠的遥远，从我心上飞你心上。” 泪水混入山风东逝，她了无牵挂地前倾，投进崖下的大江，追随不动，共赴黄泉。 风中似乎伴有歌谣传唱，那是妙善儿时最喜欢的一首诗词：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 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 江湖儿女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