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和尚与道士
原来过了三天了。 这几天李清一直高烧昏迷不醒,也不是沈道长和老和尚要逞强拿什么符水、佛方救李清,委实也是没办法,庄里的郎中应官府的差役都给调到泰州府去照顾灾民了,如今要说明白点医道的,还就算他们俩了。 其实咱中国的中医自传说中的神农尝百草以来,历几千年的发展,自有其博大精深的地方,而鲁迅先生学了西医之后,认为中医或多或少是一种骗子,这说法有失公允,只是中医里最让人垢病的,就是那个什么药引一说。 比如中描写宝jiejie要配制什么冷香丸,那药引可是害死人,什么小雪那日的雪几钱,雨水那天的雨几量,白露那天的露水若干;这样的故弄玄虚,的确是一大弊病,其实这些东西根本就没作用,无非是给自己增加神秘色彩罢了,就像那风水堪舆,好端端的一个环境地质学,楞给整成了妖魔鬼怪。 佛方依旧是个药方,只不过一定要加上香炉里的香灰,符水也是药方,加上纸灰就是味道不大好罢了,药效还是在的,否则李清想缓过来也没这么容易,当然,醒来之后不肯喝也是人之常情了,要不换个人试试? 出家人就是出家人,虽然李清看这两人不但吃rou,而且还喝上那么一点酒,可和俗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不怎么八卦,李清说自己身世的时候不免有些吞吞吐吐,那话也是不实在的多,可两老家伙也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尽管漏洞百出还一个劲点头呢,可见方外之人更明白什么时候要装糊涂。 这不明摆着么?肯定是有啥难言之隐的,好好一个人谁会半夜落汤鸡似的上破土地庙来找两老东西玩呢?因此听了李清的谎话并不在意,还叫李清宽心,他们没出去和人提过,而土地庙因为破,更是绝少人来的。 只不过佛道两家看来真的不大相容,别看两人对李清很宽容,他们自己之间可是针锋相对的很,为前天出嫁的刘家小丫头的小脚究竟是几寸,便能一直争到天亮的,李清也在他们的争论中迷迷糊糊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这一日的下午,李清也觉得自己缓过来了。身上蒙着那件狐皮裘,斜依着庙里的立柱坐着和老和尚磨牙呢,沈道士到庄里化缘去了,他们两都是早上敲完五更梆之后才能休息,这古人还真就个勤劳的,五更要放在后世里,还是凌晨三点,你说这会被窝里多暖和啊,起来干嘛呢? 一觉睡到中午时分,老和尚和道士便分班到庄里讨布施,轮着来,也不贪多,够两人吃就行,反正要多了吃不完也要坏掉。也不是尽找庄里富裕的打秋风,他们自己算计着按班要,今天轮上谁给了就上谁家的门,碰上人家婚娶之际,便能吃上顿好的,至于丧事就不用提了,念经打瞧可算是专业对口的活,人家多半还会给两赏钱,他们便拿去打酒喝。 所以李清住在他们这,对他们来说负担不算重。不过是多讨上一、二家罢了,何况新年才过,两老家伙打更还算尽心,因此庄里人家也不薄待他们;今天便是轮到沈道士化缘,临出门和尚还叮嘱着呢:“小哥今日看着康健了些,你且寻到许员外门下,讨些rou食来,日日稀粥怕是不成的。” 于是李清便和老和尚聊天八卦,一聊才知道。这老和尚的法号还很响亮,叫着空闻,要是看过金大侠写的,对这名字一定不会陌生,只可惜李清怎么看这老和尚也不像个会少林功夫的,因此心里也景仰不起来。 这空闻大师想必日日和个邋遢道士磨牙有些腻歪,并不因为李清不景仰他的法号就减了谈兴,没多久李清就知道这大师的尘封往事了,据称年轻时候也帅过的,当年在峨眉山大相国寺里挂单,开坛说法的时候也是诸多信男信女望尘而拜,头上的戒巴可是五台山清凉寺神照大师亲自烧的,“神照大师的名号小哥可听说过?”见李清一个劲摇头,老和尚叹了口气道:“小哥不是居士,自然不明了,可叹边关不靖,我佛亦遭劫难,如今香火不兴,连神照大师之名都湮没了。” 李清不明白为什么边关不安稳关佛教兴衰什么事情呢,当然他不会去问这空闻大师既然当年曾经风光过,如今怎么会跑到一个破庙里来安身,要问这话就是不厚道了,所以李清就问沈道士的来历,谁知道空闻老师傅非常的不屑,“那是个骗子,说甚的受了龙虎山真传,那符分明是鬼画,无非是见大宋崇道,便混个名头弄吃喝罢了。” 还向李清揭发,那日刘家小丫头出嫁,人家已经布施了酒rou,可这老道士就赖着不走,还强拖咱老和尚一起去看,虽然新娘子红盖头遮了面瞧不着,可这道士还是死盯着看,非说人家是大脚,这哪还有一点出家人清净无为的心态! 不错,李清很是赞同,看人家闺女的脚都算了,还污蔑人家脚大,的确不是出家人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大师气不过,才一定要说刘家丫头明明是小脚,这可不能不分个青红皂白,问题不在于刘家丫头脚究竟是大是小,而是佛道两家谁才握有真理,所以大师一直吵到天明,也体现了捍佛卫道的大无谓精神! 可能一起骂道士很有知己的感觉,以至于沈道长跌跌撞撞冲进来地时候,空闻还在说当年小杂毛化了酒来居然一个人偷喝的往事,李清是个心虚的,不但及时收住了口,还发觉老道一脸的张惶,赶紧想站起来,只是病后体虚,动作猛了些,一下子眼冒金花,腿一软便摔倒在空闻老和尚身上了。 沈道长一见李清摔倒,疾步上前,一蹲身,抱起李清的两条腿,冲着空闻低喝道:“快些,抱身子啊!” 见沈老道这般举措,把空闻吓了一跳。因为他刚才大声斥骂小杂毛偷酒喝的事情有些不实在的,人家不过是闻了酒香,忍不住在路上偷喝了两口,并不曾吃独食,因此空闻以为沈道士听得气了要和他用肢体语言解决佛道之争呢,沈老道连叫两遍,老和尚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要打架,话说这小杂毛仙风道骨是没有。可平日也是散淡的很,现在这般急促肯定有原因的,也不及细问,起身和沈道士一起把李清抱到残破的土地塑像后边,这土地庙本来就小,而且连门都没有,几乎可以说是一目了然,土地的塑像也不高大,而且还残破了,后面离墙不到半米。可李清也明白肯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了。龟缩着身子猫在后面一声也不敢出。 见李清躲好了,沈道士往屋中席地一坐,口中说道:“空闻大师,汝言禅宗六祖曾云:‘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耳。’贫道不明,若风不动,幡亦不动,仁者心动是不动?” 空闻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哪想到这沈道士突然打起机锋来,一下子张口结舌答不上来,见空闻无话可说,沈道士笑道:“可知老君之言否?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风者,天地间之灵动耳,自古便有之,故风动则幡动,幡动而心动,亦合自然之道。反之,若风静而幡止,心动因何而来?” 文心手打组隼风手打,仅供试阅,转载请注明,同时请支持正版订阅,到起点支持作者。 这慧能在中国的佛学历史上可算是一个人物了,自来佛教中只有佛祖释迦牟尼的言行记录能被称做“经”,而慧能的言行被弟子法海汇编成书,这就是被奉为禅宗宗经的,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一个,他那个菩提非树的偈子也是流传甚广;沈道士适才说的,是两个和尚因风吹幡动,在那争执究竟是风动还是幡动,因此慧能见了说不过是他们心动了罢。 管他风动、幡动还是心乱动的,那都是吃饱了无聊呢,李清可是一动都不敢动,何况他肚子还饿着呢,沈老道无来由会装什么大头蒜啊,他表现的越淡定李清就知道情况越是紧急,不要说那些杀手的功夫高他不止一点点,现在他就是个软脚蟹,跑都跑不了啊。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越来越近,可一会又越来越远了,这破土地庙里的三个人都支起耳朵在听,空闻也无须去问“小杂毛”怎么回事了,很明显,虽说许家庄在远近算富裕的了,可全庄拢共就许员外家有两匹马,你听外面多少马蹄?这肯定不是庄里的人,既然沈道士这么惊惶,那肯定是冲李清来的。 已经听不见了,可沈道士不放心,又跑到庙外看了会才进来,回来一见了空闻就叫道:“好险,好险,幸亏贫道素来淡定自若的,要是今番换老贼秃撞上,保准坏事了。” 空闻一听就气了,啥意思啊这是,你还淡定?每次有余钱打酒回来,你都要争得面红耳赤,这也算是出家人么?“小杂毛,老衲昔年也是云游天下,什么场面没见过?如是老种今日撞上,断不至你这般惊慌。” “不惊慌?为何贫道与你论禅,你却一句都答不上来?分明是吓昏了头,哈哈,原来老贼秃这般怕事,向日看许家闺女小脚时,却也胆大的紧,这色也未曾空罢?”这危机感一起,沈道士立刻拿空闻和尚开涮了。 这两人想必拌嘴已成习惯了,空闻反倒不急了,抬左手先捋捋自己的长眉,很超然的说道:“参禅论道,乃有德之士为之,你这野道士岂能与老种相提?色空二字,可参不可破,正如佛云:‘不可说,不可说,一说,便是汝错!’”说完这句,空闻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得声调提高了几度地喝道:“小杂毛休得胡言,老衲几曾看过许家闺女的小脚?” 沈道士笑嘻嘻的接道:“若是不曾看,贫道说是大脚,贼秃为何说是小脚呢?” 刚才沈道士跑出门看情况了,李清还是缩在士地老爷身后不敢动,这会听见两人拌嘴,心想应该是没事了,可也不敢随便出来,直起身把个脑袋探出来看情况,沈道士眼见,忙对李清招手道:“小哥出来罢,来人走远了,怕是一时不会再寻过来的。” “你等不知。适才何等凶险,亏得贫道见过识广,才得有惊无险的。”沈道士得意的笑道。 原来今天轮到沈道士去化布施,空闻说了,得给李清讨些rou食来,这可的确不容易。其实许家庄上的人对他们不赖,吃饱肯定没问题,瞧他们两人都是红光满面就知道。可他们毕竟是出家人,这一般人家布施的时候都不会给他们rou食,与小气无关的。道士对喝酒吃rou原本规矩不严,而空闻自己说也是禅宗门下弟子,那些净土宗折腾出来的清规戒律自是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化布施是要人家给,总不能自己指明要什么吧,而普通人都认为出家人不吃rou的,所以,即便许家庄的人再大方,这两人吃上rou的日子还真不多。 沈道士直接便上许员外门口化布施去了。虽然大年初一才化过的,本来轮不着上人家门口要,可人家有钱啊。这有钱人自然需要比一般人多行善些才行的,不多去打打秋风也是一种罪过,许员外门口的庄丁早已见习惯了这两人化缘,也不多问,转头就要进去厨房拿饭食,沈道士抢上一步扯着人家袖子,陪着笑脸说道:“连日天寒,这位小哥可否布施些rou食,不拘多少,小道谢过了。” 那庄丁笑道:“还真个巧了。昨儿员外宴客,倒余好些大rou,只是需热热,道长将就拿些去可好?” 沈道士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连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小道自去热了吃,谢了谢了。” 庄丁转身进了门,沈道士在门外等着。正在这时,庄外忽然人喊马嘶,一彪人马旋风般的直冲这边卷了过来,沈道士忙贴着墙根站着,撞着了可不好,心道人家许员外是有钱人,和他打交道的也富贵啊,个个骑得都是马,这可不多见的。 那些人奔到门前带住了坐骑,沈道士才看清楚这七、八个人都是长得凶神恶煞一般,马鞍上都挂着兵刃,为首的一个满脸虬髯,头上扎着块黑头巾,只见他在马上四下一打量,说道:“就这家瞧着富贵些了,想必是个主事的。”然后一斜眼看见墙根边站着的沈道士,冲着他手一指喝道:“去叫你家主人出来,老爷有话问他!” 沈道士吓这腿就有些哆嗦,敢情不是来串门的啊,瞧这架势是因为许员外家显得最阔绰才冲着来的,莫不是要打劫?要没听说过附近有大股盗匪啊?再说许员外平日和苏州知府都有些往来,一般的小毛贼还不敢打他主意呢。 他在这边磨蹭,来人可不高兴了,又喝道:“还不快些叫去,难道等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鸟庄子才肯出来么!” “我不是,我,贫道只是来化缘的。”沈道士有些结巴了。 正这会那庄丁出来了,手上提着个小竹筐,里面用细白布包着一块冷牛rou,一个瓦罐里装着些米饭,出门便见到外面这般阵势,惊得差点将手上的竹筐打翻,沈道士忙上前低声告诉他这些人要员外出来答话呢,不然要放火了,一边接过庄丁手上的竹筐。 那庄丁跌跌撞撞地跑进去报信,沈道士提着筐儿却不敢走,人家都围在庄门那呢,不多时庄门一开,许员外挺着个大肚子跑了出来,身后跟着六、七个汉子,手上拿着棍棒,许员外满脸堆笑的冲那几个人做揖道:“几位好汉爷从何而来,不知有何见教?老夫平日也爱结交天下好汉的,若是行路少了盘缠,天寒地动的,便拿些钱去打些酒喝御风寒如何?” 虬髯黑巾大汉听了这话,仰天一个哈哈,笑骂道:“难不成把老子看成个打家劫舍的不成,若是图钱财,一把火烧了你这鸟庄子自抢了便是,谁稀罕你那几吊钱?休要惊慌,老丈,我等前来非是要钱,乃是寻人的,还望老丈据实说才好,若有虚言,休怪我等不客气。” 一听说不是来要钱的,许员外心里一轻,忙笑道:“瞧着几位好汉爷气宇轩昂,怎会行那等龌龊事的,老夫出言卤莽了,几位爷勿怪,不知几位爷寻的是什么人?这许家庄上下里外,还没有老夫不识的,便请吩咐。” 许员外是轻松了,沈道士可把心提到嗓子眼了,李清那晚的狼狈相任谁都看得出是遭了事的,这些人说是寻人,难不成就是来找他的么? 正文第二百六十章女冠 “中等身量,白净面皮,cao京城口音,平日头上爱束个冠,一身白裘,此汉子老丈可有见着?” 看来人家已经是寻了好多地方了,这话说得一气呵成,要是李清听了这番话没准要跺脚了骂:咱中国文学里那么多形容词都不知道给一个,净白描?不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行啊,否则怎么形容得出咱的气质呢? 许员外自然是指天划地的诅咒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庄里近日一个生面孔都没有,别说是cao京城口音的大活人了,就是京城跑来一条狗,他许员外也能认出来。 听了许员外这么说,那虬髯黑巾的汉子也没话说了,边上一个同伴说道:“老大,这一白脸小子,黑夜里又落了水,怕不早就见了龙王爷了,即便拣了条小命,天寒地冻的,又如何能跑得这么远?不如回头沿岸细查查?” 虬髯汉子叹了口气说道:“水道上的兄弟把这几十里水面都筛网似的寻过了,鬼影都没见着,上面有话下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之奈何?少不得再回头再去看看罢。”说完,转头向许员外打听起附近村庄的情况来。 一听说找的人穿白裘,沈道士心里就一片雪亮了,这不是他们救的那小哥还会有谁?话说沈道士和李清并无深交的,见人有难援个手是一回事,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又是一回事了;可关键是沈道士认为眼前的这帮人不是好人,没瞧着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煞气!按照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理论:凡是敌人反对的,咱们就要拥护。沈道士没学过,不过他和毛老人家想得也一样,既然是坏人要抓李清,那李清就是好人!咱不能把好人送到坏人手里去,想到这也没耐心听后面的话了,沿着墙根慢慢蹭远,那些个骑马的汉子见他不过是个来化布施的出家人,也丝毫没去在意他。 一出了那些人的视线,沈道士撒腿就跑,差点把竹筐都打翻了。 沈道士把自己当时的表现形容得越英勇,李清还越觉得情况很严重,什么人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这还是黑道么?不过唯一能让自己心情轻松一点的,现在是黑道出面而不是官府,这么说至少朝廷依旧没把咱当反贼看待。只是沈道士听的那些话很不详细,李清反复问了,也没在中间探听到一点有关若英的消息,更让李清心急。 “小哥,虽不知你得罪了什么人,只是看这架势来头不小,你急也无用,如今想那些人正在四处搜寻你,你的身子依然不好,不妨在此多将息几日。等得时间长了。寻你的人心也淡了,再去想法寻你的家人不迟。”见李清神情暗淡,空闻老和尚开口安慰道。 “对的小哥。如今事已至此,便安心些罢,那班人怕是近日不会回头找上庄来,此处闲人也不会来,倒是妥当的很,有我和空闻和尚一口吃的,亦少不得你的,不过是多讨上一、二家罢了。”沈道士也说道,难得两人意见相同一次。 身子的确是安了,因为高烧过后。李清还虚的很,再说外面风声很紧,这么上路怕是没出几里地就被人抓出了,没听沈道士说么,几十里水路都被那些道上的兄弟像筛网似的找过,这得有多大的势力? 可心却难安的很,咱啥时候得罪过什么黑道势力了?虽然户籍入了江宁,可自来了大宋,这江南之地还是第一次踏足。没掉下水前连船都没下过,肯定问题还出在京城里;只是要说是皇后派的人,现在动用黑道人马出面就有些说不通了,他李清不是逃出来了么,正好安个畏罪潜逃的名义动用官府的力量好了;若说不是皇后,那肯定就是京城里不知道谁与黑道勾结,想取了咱的小命。 一时间脑子里各种念头翻来覆去,还找不到人商量,人家两个出家人好心庇护了自己,那也是认为自己得罪了黑道被追杀,要是告诉他们咱和京城里的谋反案有牵连,别吓破他们的胆,没准立刻就要向官府报案了。 心不安饭量却是见长,没法子啊,李清虽说也是小家子出身,可后世里也没大缺rou吃,来了大宋后的日子就更加好了,不敢说日日珍搓美味,大鱼大rou都有些吃腻了,只是现在一下子难得吃次rou,缺油水这能不多吃点么?少不得以前从不吃的馍现在也多啃它一个。 幸好许家庄的确是富裕些,人心也善,两个出家人讨布施比往常多些,倒也没碰上有人不给,因此李清这几日还算是过的自在,现在起居作息也和两个出家人差不多了,上午尽在睡觉,这个习惯李清本来就喜欢,而晚上打更的事情自是不劳他去的,有他在了,空闻和尚和沈道士也开心,晚上要打更就不能睡觉,往常是两个人聊天解困,可这么些年下来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就只能拌嘴,现在有了个新人,正好磨磨牙,出家人啊,啥都空了,不八卦些日子怎么打发呢? 所以晚上李清就陪他们说话,听这两人把从前吹过的牛现在再吹上一遍,而且李清的地位还非常的高,因为空闻和沈道士不管是谁吹的来劲,另一个总要在适当的时候浇一盆冷水,无情的进行揭穿批判,吵得争执不下的时候,这仲裁人还得李清做,李清站谁那边,另一个就神情萎靡了。
只是李清心情有些沉重,吹得没有他们多。 这天中午,三人都倦缩在火堆边没起来呢,有了一个新人这生活多少就有些改变,何况这个新人委实就是个比他们还要懒散的人,往常空闻和沈道士都是趺坐着斗嘴,李清提议,坐着不如躺着,而且可以斗得更激烈些,因此到了中午,三个人都还躺着呢,只是嘴都没闲,李清闭着眼想自己的心事,口中随意敷衍。一会说道士有理,一会说和尚也对。 忽听不远处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沈道士还支着个耳朵在细听呢,李清此刻可不懒散了,一溜烟爬进来缩到土地塑像后面去了。 “啊呀,两位师傅还没起来呢,这可不好。出家人这般惫赖,几时才可得正果?沈道长,那日还和我家姑娘说什么大象无形,原来是个懒形;空闻师傅好,今儿还是第一次见着老师傅睡觉的样子,我还以为和尚都是坐着睡呢。”一口的吴依细语,声音清脆娇柔,原来是个小姑娘。 空闻和沈道士这会都赶紧坐了起来,老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合什盘坐一声不吭。沈道士兴许和来人相熟些。再说一个老头子,被小姑娘瞧见睡觉的样子,丢人也丢不到哪去。又不是反过来,笑嘻嘻的玩笑道:“坐是形,睡也是形,只要道心深种,头朝下又有何不可呢?” 那小姑娘也和沈道士磨牙,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沈道长要论道找我们家姑娘去,只怕姑娘没闲心儿理睬你,小凤可不和你说这些没来由的,只是道长应承送我的魔合罗几时才有?要是虚话儿哄我,下次可休想我再帮你偷姑娘自酿的梅酒了。” 沈道士有些尴尬,咳嗽两声才笑道:“小凤姑娘也别着急,这些时日天寒不方便,等我下次去苏州府悟道,一定给你带个来。” 空闻没出声,只是拿眼斜睨了沈道士一眼,沈道士忙冲他使眼色。那个什么魔合罗李清是知道的,原不过一个泥娃娃,京城里也多见有卖。这个名字其实是起源于佛教中的典故,又叫魔喉罗,反正都是根据梵语翻译过来的,这魔合罗在佛经里本是一个国王,也是天龙八部之一,因为怠慢了供奉仙人而被罚入黑绳地狱,转世后六岁出家而成佛,不知怎的传到了中国,因为塑像是一个孩童模样招人喜欢,反是演变成了咱中国的芭比娃娃,一般都雕得精致可爱,特别是娃娃身上的衣服,也和后世里的芭比娃娃一样,不但惟妙惟肖,而且品种式样都是多得不得了。 文心手打组隼风手打,仅供试阅,转载请注明,同时请支持正版订阅,到起点支持作者。 这东西不但普通人喜欢,连皇室也不例外,听闻有拿整颗象牙雕铸,高达三尺,身上的衣帽、金钱、钗镯、佩环、真珠、头须及手中所执戏具,皆七宝为之;当然这些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赏的起的,而一般人,买的多半都是泥塑。 这泥塑娃娃,咱大宋还就苏州府产的最出名,就如同一首小词里写的:载短檐珠子帽,披小镂金衣。嗔眉笑眼,百般的敛手相。不但活灵活现,手臂和眼珠子还能动弹,这么一个玩具在咱大宋朝可是能买好几贯钱一个,因此空闻才拿眼睛睨沈道士,为了哄人家酒喝,就说这假话儿骗人,几贯铜钱啊,你个穷道士上哪讨去! 只是小凤似乎被沈道士哄了好多次了,也并不深究,“闲话休提了,前儿村口的梅花开了几树,府城里有些公子相公,因慕咱姑娘的名儿,要来赏梅饮酒赋诗,只是那林子久无人迹,恐怕有些不干净,姑娘便叫小凤和两位师傅说一声,偏劳去看看,清个行走的路儿出来,另外那个八角亭也要扫扫了。” 话一落音,空闻和尚和沈道士都连声说好。 小凤哧地笑了一声又说道:“连着几日天寒,姑娘叫我送些酒食来,两位师傅将就些用了御御风寒,只是道长可不要见怪,梅酒是不成了,说是府城里慕姑娘的名儿者甚多,还不知明天宴客够不够呢。” 空闻和尚还装模做样的合什道谢,沈道士已经跑过去揭开食篮盖了,一股酒香夹着鸡rou的味道飘来,李清在土地像后面都在咽口水,只是不敢跑出来,想必他们两也不会吃独食罢,可李清急也没用,那个叫小凤的丫头还就不急着走,幸好那两个人并不立马开吃,否则过一会李清只能咬鸡骨头了。 “啊,这件衣裳打哪来的,好白的毛啊,怕不是狐狸皮?哪寻得这么齐整,那魔合罗我不要了,就把这件衣裳给我罢。”这破庙小凤应该是经常来的,并不拘束,一会就看见扔在破絮上的那件皮裘了。 李清心里一紧,刚才躲闪的匆忙,忘记把这件衣服拿开了,这可要坏事了,这件狐狸皮的大衣可是若英在上千块狐狸皮中精选出来的。这还幸好是在延州边郡,打猎的人多,要放在京城里找这么多的白狐狸皮,想都不要想,何况是江南。 这可完蛋了,这么个破土地庙里,一个邋遢道士加一个潦倒和尚,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拿出去卖的话,这件衣服少说也值个几百贯,人家可要疑心了。 沈道士和空闻交换了下眼色,异口同声的说不行,空闻郑重的告诉小凤,这件衣服是一位施主的,可不是他们的东西,少停还要还给人家。许是和尚比道士说谎少些,再说人家不同意给,小凤也是没办法。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只是觉得这衣服好,却不真的识货。 “小气!出家人还恋着好衣裳呢。哼,小气。我还不稀罕呢!”小凤负气地走了—— 很漂亮地梅林,虽然梅花只开了几树,不过风吹在身上有些冷,那狐皮裘是不好穿出来,太招眼了,李清身上囊着的,是沈道士的袍子,味道很有些不正宗,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不过李清闻着觉得很亲切。因为这些天儿他一直就躺在这种味道里面。 要问起小凤嘴里的姑娘何许人也,沈道士脸上是讪讪的,这次空闻也没有落井下石的狠狠打击,因为那姑娘是一个女冠。 女冠也就是女道士,要说起来还与沈道士是同门,只是这个女冠却与寻常道姑不同,她本是杭州府的一个官伎,叫做泯月,也是父母获罪而身入乐籍的。自小出落得花容月貌,又心思灵巧,虽然在琴艺上未能登峰造极,但因出身书香门第,在诗歌词赋上却是造诣不凡,昔年在杭州府夜宴局子上,她唱一首临江仙,乃是名震江南的处士林逋所填,可她第一句便唱错了尾字,那时才显出她的才智来,毫不沾连,一气唱下去,把整首词的韵全给改了,一时间声名大振,好事者称之江南第一才女。 这才女不但诗词做的好,亦算是洁身自好,与文人名士诗词唱和却不轻易假颜色,只是人在尘世里如何避得开孽缘,泯月也不例外,一个才气纵横又形容俊秀的青年才子自是俘获了她的心去,只是好景并不长,一则文人饱学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与meimei唱和,而是要做官,这要做官自然与烟花柳巷注定了的露水情缘,二则人家家人也是极力反对,因此那才子哥哥一去便渺无踪迹了。 泯月大病一场后也淡了心,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赎了自身,贱籍却是没能去得了,亦不想嫁人瞧人家脸色,便做了个女冠。 这女冠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和做尼姑大有不同。 咱天子崇道出名的,而即便再崇道,大宋天下在籍的道士女冠才不过二万余人,其中女冠只有几百个,而同期的僧尼却有四十万之多,无他,做道士是要经过考试的。比如大观二年,道门近添试经拨放年额,全天下经得试经这关的,女冠只有三十三名,而做尼姑就简单了,只要你愿意,剃了头发就成。 也正因为泯月有了女冠的身份,因此许家庄才没人留难她,准她买房住下,只是人做了女冠,倒不想过青灯诵经的日子,何况名声在外,自有雅士慕名前来唱和,泯月也不太避讳,自前朝这事儿便是寻常了,庄里人倒也不十分在意。 空闻和沈道士吃了人家的鸡、喝了人家的酒,当然便要做事了,而李清鸡rou也没少吃,因此提出也要一块帮着弄弄,这几天再没外人进庄相扰,沈道士也觉得出去走走对李清也有好处,土地庙才巴掌大的地方啊,因此便带着他一块进林子了。 久无人行走,那条小径好些地方低洼积水,自然要弄些土来填上,而小亭里落叶枯枝积了一堆,空闻说正好拿回去生火取暖,李清便卖力的把枯枝积到一块,落叶就算了,潮气太重,生不气火倒要弄得满屋子烟来。 几树梅花绽放的倒很是漂亮,只是无雪,倒减了几分韵味,想来那些个文人雅士酬唱之意亦不在花上,倒不知这泯月与梅花相较,孰高孰下。 当然咱们李清并没有生出些风月念头来,他望着梅花,想着自己的遭际,忽得忆起陆游那首来,口中喃喃念到:“零落成泥碾做尘,只有香如故。” 他在这泛酸出了神,没留意身后有脚步声,只听一女声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