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彼如丧家犬【第三更】
当日收兵回营,卢龙全军将士士气更是激烈,无论出战亦或不曾出战的,都是如此。李从璟置身营中,能分明感受到将士们的激情似火,那沸腾的战意,仿佛要将整座营地点燃。 当夜,李从璟很是表彰了一番徐旌许大胆的功劳。 然而麻烦还是出现了。今日一战有亮眼表现的徐旌许大胆,自然是请命明日继续出战,好趁势而进将契丹迅速击溃,许大胆更是拍着胸脯大声保证,明日只需半日,定会将军阵推到契丹军营辕门而那些未曾出战的将领,则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他们吵吵嚷嚷都争着要出战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这是幸福的烦恼,李从璟虽然被诸将吵得头疼,心里还是一片舒坦。 次日,卢龙军再攻契丹军,大战又起。 不过这回,契丹军却是连出营阵战都不肯了,只是一味龟缩在营中,全然一副据营而守的架势。这让许大胆好生骂了一回娘,因为他发现他昨日做好的打算没了用武之地,这下哪里还用半日去推进到对方辕门,花上两刻时间走都走过去了。 契丹军据营而守,李从璟却不认为是坏消息,这是昨日阵战收获的功劳,一退再退的契丹军让李从璟意识到,这场战争的结束之日已经不远。 于是,他下令大军攻营。 ...... 耶律敌烈很苦闷。 虽说他已尽可能封锁消息限制事态,以求不让西楼生变耶律倍与耶律德光兄弟cao戈的消息影响到饶州军军心,但国中大乱后院失火的消息,还是在营中铺天盖地散开了。 散播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夜攻营不止的卢龙军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营中流言四起,军中人心惶惶,营垒摇摇欲坠。 耶律敌烈不是没有花大力气辟谣,说那都是李从璟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要从内部攻破饶州军,他不是没有责备前来询问实情的将领,告诉他们当此危难之时,诸位更应该齐心协力抗拒唐军,如此才能不负君臣不负大契丹国,他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亲信将领的手,悲痛万分的告诉对方,他耶律敌烈已经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准备,此番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与李从璟同归于尽。 因为面对的对象不同,耶律敌烈的应对和说辞也不同,但无论是义正言辞的辟谣大义凛然的说教还是掏心掏肺的哭诉,最终他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稳住军心,挽救饶州军的颓势。 他的举措不是没有起过一丁点效果,否则卢龙军也不至于此时还没攻破他的营地,但任何淹盖弥彰的谎言,最终都会在事实面前败下阵来,否则军中也不至于一片惶然。 更何况,卢龙军的攻势就没一日停歇过。 不仅如此,大抵是察觉到饶州军士气的日趋低迷,唐军攻势日盛一日的猛了。 今日,耶律敌烈甚至不得不亲自上阵,这才成功将战事拖到了夜里。 耶律敌烈在愤怒之余,心中也觉得委屈。 平心而论,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击败李从璟,打退卢龙军,他想要的,不过是挡住卢龙军北上的步伐,将他们拖在此地,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起初手握五万雄师的南院大王,提出这个要求都是不过分的。 但是现在,不仅这个小小的要求难以达到,耶律敌烈还要面对更加惨烈的情况:饶州军惨败。 远道而来的卢龙军,全军不到两万人,先前还经过了仪坤州一战的消耗,现在也是孤军深入草原,既无后援,又无接应,连两翼策应都没有,实话说这已是犯了兵家大忌。他耶律敌烈堂堂契丹南院大王,戎马一身,战功赫赫,受万人敬仰,如今手握五万大军,好整以暇,在本土作战,最终却要被卢龙军全面击溃 这就很没有天理了,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再者,仪坤州作为耶律倍精心经营的南部重镇,号称可以抵挡十万雄兵,那卢龙军北来时,耶律黑格手中也握有两万多步骑,加上饶州军,此番契丹摆开来抵挡卢龙军的兵力,可是接近八万 这样的仗都打败了,世人不禁要问,难道仪坤州的防线都是纸糊的契丹军士手中拿的都是烧火棍,胯下骑的都是软脚羊 饶州军惨败的事要是发生,日后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来日天下英雄会怎样看待他耶律敌烈骂他饭桶都是轻的,估摸着大家都要说他是唐人jian细,否则打不出这样的仗来。 每每想到这些,耶律敌烈心头就跟火烧一样。他用大半辈子打下了一世英名,打下了显赫权势地位,如今却要晚节不保,他怎能不焦急不愤怒不悲哀 耶律敌烈心中的悲愤,旁人真真是无法理解。 就在耶律敌烈心如刀割的时候,有亲信将领来报,说他在巡营的时候,发现了几个逃兵,如今叫他给抓回来了。 逃兵耶律敌烈心头一震,军中都开始出现逃兵了 带上来耶律敌烈顿时怒不可遏,这还了得,他治军数十年,麾下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 身为将领,耶律敌烈更加知道,一旦军中出现逃兵,这将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那不仅意味着军中士气已经降到了谷底 几名逃兵被带进帐后,如同受惊的羔羊一般趴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不停向耶律敌烈叩头求饶,涕泗横流,惨不忍睹。 耶律敌烈本想审问一番,问问他们为何要逃,问问他们是否忘记了军法,问问他们作为一个战士的勇气与尊严去了何处,问问他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家人,但看到这些逃兵的悲惨模样,耶律敌烈一瞬间就失去了审问的兴致。 这些问题,本就不需要问的,因为答案并不难想见。 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耶律敌烈疲惫道:拉出去,都杀了。 亲信将领问道:要不要通知军士观刑 令将士观刑,是因为要以儆效尤,严明军法,杜绝此类现象继续发生。 耶律敌烈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同意,虽说他想压下此事,不想让逃兵事件的影响扩大,但事情毕竟已经发生,掩耳盗铃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威慑一下将士的好。 带人加强巡查,再有敢夜遁者,抓之即杀耶律敌烈吩咐那名亲信将领。 处理完这件事,没过多久,韩仲锡来报,说是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的使者都来了,问耶律敌烈要不要见。 耶律敌烈沉吟不语。 原本这两批信使都是要见的,耶律倍是皇帝,他的使臣岂能不见耶律德光可能是未来皇帝,他的使者也不能不见。 但耶律敌烈更加知道这两人派人来的目的。 耶律敌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先观望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相斗,此时又怎会临时改变主意尤其此时他自身难保,投向谁都不可能,那见还不如不见。 若是都不见,还不如都见一见的好。韩仲锡劝道,如今大王是为国征战,怎能不让人知道大王的一片苦心与对大契丹国的忠诚 韩仲锡的话没说完,但耶律敌烈理解对方的意思,若是两个都不见,那便两个都得罪了,若是耶律敌烈胜了李从璟还好,若是没胜,恐怕日后不好交代。 耶律敌烈只得强打精神,在这般紧要的关头,仍去应付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的使者。 不巧,耶律倍与耶律德光使者的行踪,被卢龙军给发现了。李从璟行军征战,向来注重斥候游骑的运用,卢龙军深得传承,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很好。加之如今卢龙军手握战场主动权与胜势,自然乐意远放游骑,去监视西楼和耶律倍耶律德光方面的动向。 就在耶律敌烈费尽心思应付耶律倍耶律德光的使者时,卢龙军夜袭饶州军营地。 其实也不能算袭击,这几日卢龙军日夜不停攻打饶州军营地,一直使得饶州军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各方面的防备都很充足,但耶律敌烈的布置再周到,也敌不过三军将士军心的低迷,不巧今夜被唐军一部袭破某处营垒,攻进了营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营顿时有大乱的倾向。 尤其攻营的卢龙军,得知己方攻进了营地,少不得加大进攻力度,那指挥今夜战事的李彦超,也免不得派遣更多人马,增援破营的部曲。 饶州军营地中契丹军士,往来奔驰,大声疾呼,有左近的部众,连忙赶往营破之处增援,本就士气不高的军士,慌乱之下少不得碰到火盆等物,造成更多乱象,引来将领喝骂不止。 那正抵挡卢龙军正面强攻的饶州军,也难免分神,担心营破之处的战役,怕唐军从彼处杀穿营地,从背后杀来,彼处各自百夫长千夫长拼命呼喝,稳定军心指挥战斗,却仍是阻止不了士卒斗志低迷,神思不属。 连日败绩,连日苦战,这个时候,大家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保命,而不是如何战胜眼前之敌。 一不留神间,又叫卢龙军正面攻破了一处营垒,杀入营中来,顿时把守此处营垒的契丹军士大面积败走,口中呼喊连连,无非是说营地守不住了。 耶律敌烈连忙抽身回来,组织全军抵抗。 耳闻营外唐军山呼海啸,又见万马坡上火点汇集成江河,想也不用想卢龙军这下已然全军出动,想要一战定乾坤了。 耶律敌烈大急,连忙点齐心腹将领,命令他们去往各处迎敌,而后自身也再不敢托大,披甲上马,率领亲卫迎敌。 半夜鏖战,鬼哭狼嚎。 也亏得是耶律敌烈乃军事大家,营盘构筑的章法有度,连日来也没忘加固防御,而他的嫡系精锐到底不是纸糊的,作为中坚力量奋力死战,这才勉强守住了大营。 好歹坚持到天亮,卢龙军见事不可为,遂烧毁数座营垒而去。 清点伤亡,耶律敌烈大吃一惊,昨夜一战,竟然折损兵马数千。 而后想清缘由,必是许多军士趁夜做了逃兵 耶律敌烈大恨不已,他登高而望,眼见营地乱成一团,尤其是被卢龙军烧毁的几座营盘,已经被糟蹋成了废墟,火团在其中明灭,黑烟在各处升腾,尸体更是难以数清,杂七杂八的物什东倒西歪,一片血火荒凉。 行走在营中的将士,则一个个疲惫不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反观唐军营地,壁垒森严,严整肃杀,甲士林立,旌旗飘扬,对他们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可能再起攻势。 大王......心腹将领欲言又止。 罢了耶律敌烈长叹一声,加紧整修营防救治伤患。 因了昨夜一战,唐军也需要略作休整,一时片刻不会再来找麻烦。 但挨得过今日,明日呢 昨夜已有许多军士逃营,今夜呢 一整日卢龙军都没有再起攻势,然而饶州军诸将都高兴不起来,他们都知道,唐军不过是蓄养精神,以备来日一鼓作气将他们击败罢了。 有了昨夜一战,饶州全军几乎都已没了士气,再要挡住唐军攻势,难如登天。 耶律敌烈却有打算。 他的打算就是撤军。